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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蚁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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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骑士的训练场上,骑士们能不断练习使用光明之力。卡斯兰特目光一瞥,却是看见悠然自得的国王和恭恭敬敬的基德朝自己迎面走来。
“国王陛下,光明骑士们已集结完毕,随时都能听从调遣,给那些乱臣贼子们迎头一击。”卡斯兰特纯白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他不明白国王今日来此的目的,只想用尽全力表示衷心,于是扯足嗓子喊出口号,带着全副武装的骑士们单膝跪倒在国王面前,一手撑地,一手放在心口。
“卡斯兰特,我很好奇,你如今说的乱臣贼子,是谁?”国王被强光眯住双眼,停下脚步,他四处张望,却不能挣脱盔甲透出的寒光。
“禀告陛下,不论他们是谁。光明协会,或者十八年前卖国求荣的余孽。”卡斯兰特埋头道。他蹲得足够低,太阳便晒不到他的眼睛。这得以让他睁大那双泛黄的,空洞的双眼,茫然地寻找着视线中非白的色彩。
“卡斯兰特,以你对他们的了解,他们现在会做什么?”国王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不悦,他走到卡斯兰特的身边,按在他的肩甲上。
“根据情报,他们正在不断加固自己的堡垒,并在堡垒上安装各式各样的武器。”卡斯兰特感受到肩上的力量,将头埋得更低道,“然后他们会躲在他们的堡垒里,瑟瑟发抖。”
“是吗?”国王点了点卡斯兰特的肩甲,面带笑意,对身边的基德道,“要是他们的堡垒如此坚固,为何不离雪南方的国界线不断北移?”
卡斯兰特并未见到这一幕,还以为国王依旧在询问自己,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国王的问题。根据骑士团的情报,光明协会虽有不臣之心,却未勾结莫尔德人。难不成自己身为陛下的耳目,竟没有为国王将消息打听清楚,这真是极大的失责。
卡斯兰特只觉辜负国王信任,又怕国王怀疑自己与大流士勾结,隐瞒他的事迹,一时汗流浃背,终于在洁白的地上寻到了黑色的汗滴。
“陛下,这确实奇怪,大流士近年屡送捷报,仿佛莫国举手可灭。可打了那么多胜仗,也不见他们打到湖中海。反倒是圣十字堡变得越来越小了,也不知他们的把戏是什么?”基德挂着笑容,目光却悠长地望向卡斯兰特,“卡斯兰特卿,你也是军人出身,可知其中缘由?”
卡斯兰特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地,下意识地回答错了问题的答案。这时他终于清楚知道,在面前这位王者心中,光明协会的威胁远不如边境的那个家族。
当卡斯兰特深究起国王缘何对大流士一族如此忌惮,他竟不能通过骑士团收集的情报分析出一二。卡斯兰特惊恐地发现,实际上自己对眼前的王者并不算了解。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关心什么,在意什么,自己通通不知晓。哪怕此刻陛下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模样也模糊不堪,他竟突然对陛下的形象一片空白,不能在心中描述出一板一眼。
惊慌的恐惧立刻弥漫于卡斯兰特心头,他甚至描述不出此刻感受,也就理所当然地不明白自己如今的感受因而而生。不知为何,他勉强抬头,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国王那张威严的脸,哪怕光明圣典里尊卑有序的规矩也顾不上,生怕身前的王者与记忆中截然不同——面目狰狞,或不可名状,甚至那是一张不属于人间的脸,只有一颗硕大的眼珠,空洞地监视着不离雪的一切。
可当卡斯兰特抬头,他所预设的场景并未出现,炙热的阳光没有逼退他的目光,令国王的面容化作一团洁白。国王的脸也未被附满血丝的瞳孔霸占,反而因烈日眯成了一条线,皱纹顺着眼角攀爬,在脸颊上留下衰老的痕迹。
但卡斯兰特眼中,那略有风霜的脸庞很快就被十八年前的意气风发覆盖。卡斯兰特并不觉得岁月会让身前的王者衰老,十八年,也绝不会改变他分毫。在光晕里,卡斯兰特好像回到了十八年前,王者俯视自己的模样,和年少初见时如出一辙。
望着熟悉的面容与表情,卡斯兰特悬起的心终于规律地跳动,他欣慰,如果可以,他甚至喜极而涕。他将自己的心声听得清清楚楚:陛下依旧是他熟悉的陛下,陛下依旧对自己充满信任。是自己这些年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竟不能替陛下之忧而忧了。
卡斯兰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直视国王,急忙将视线挪开,低下头去。这时,他又匆匆遗忘了国王的模样,可他高大的身影却结结实实残留在卡斯兰特的视网膜上。那身影逐渐伟岸,将烈日遮挡得严严实实,这让卡斯兰特不由自主地思考,该是一张多么雄壮的脸,才配得上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
但卡斯兰特一想到陛下的脸就和所有不离雪人一样,金发,碧瞳,白得发毛的皮肤,罪恶感便油然而生:陛下的容貌怎会和那些卑贱的凡人一般,我的妄想着实大逆不道。于是在卡斯兰特的遐想里,那张平凡的脸逐渐被光明神的模样所替代,他依旧金发碧眼,肤白貌美,却完美无瑕。
当国王的外形终于在卡斯兰特心中成为完美的化身,他又难以抑制地想:如果太阳升得再高些,或是陛下站得再远些,我就将不可避免地被阳光照耀。陛下终究是不能和马瑞莱特山相比的,他终究不能成为新时代的光明神。
这时卡斯兰特终于自以为是地理解了国王的担忧:他在意的,从来不是内忧,他在意的,向来是十八年前的外患。而大流士,并不能替他将外患解决。所以他需要另一位“瑞凡绝”,替他收复故土,替他扬不离雪之威。
“陛下,臣愿率光明骑士团前往南线,抗击莫国火部,夺回圣十字堡!”在大声吼出这句话的瞬间,卡斯兰特已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与此同时,他为适才大逆不道的想法自责不已:不论陛下身处何方,不离雪的天终究是由陛下撑起的。十八年前他能从万人敬仰的瑞凡绝手中夺回权力,今日同样能将心怀鬼胎的大流士轻易覆灭。
只是卡斯兰特终究想不明白,大流士十八年来向来是这样做的,不莫两国的首领相互勾结,避免开战。这件事情陛下清清楚楚了十八年,也容忍了十八年。可如今陛下怎会看大流士不顺眼,要将他除之后快?
“你?”国王的头轻微晃动,眼底闪过一丝荒唐的戏谑,他欲言又止,最终将搭在卡斯兰特肩上的手收回,“幸好你是我一手提拔的,不然我还以为,你也要将手伸去圣十字堡了。”
国王话未说完,敞亮的肩甲挣脱了权力之手的束缚,坚硬的头盔径直砸向不算坚固的地面,如蛛网般砸出蔓延的裂缝。卡斯兰特越发看不明白眼前的陛下究竟来此所为何事,心底就越发慌张。他还以为是国王看不惯自己在城东大发横财,急忙辩解道:“陛下,您对臣有知遇之恩,又委以重任,臣绝不会欺瞒陛下,背叛陛下。臣的一切皆是您赏赐的,要杀要剐皆在您一言之间,臣怎敢生不臣之心?请陛下明鉴,臣对您绝无二心!”
随着卡斯兰特话音落下,太阳终于升到了足以模糊卡斯兰特双眼的高度。它如王冠般嵌在国王头颅之上,模糊了他的模样。这时,任何畅想都将变得寻常,他可以是光明神,可以是恶魔,同样可以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只要他任然是不离雪的主宰,他就可以是任何模样。就算他不是,卡斯兰特也有自信,靠着他的骑士团,让所有人相信陛下就是那副模样。
国王的形象不断在卡斯兰特心中改变,德尔塔的神情却从未变过。卡斯兰特对他情绪的分析,不过是太阳逐渐升起后,照在脸上光影的变化。德尔塔见自己的玩笑并未让任何人绽放笑容,只得将不怒自威的神情维持,自十八年前,瑞凡绝离开后,就再没有人敢将自己的笑话当做笑话了。
但卡斯兰特猜对了一件事情,那丝荒唐的戏谑是千真万确的:光明骑士欺负平民百姓都力不从心,暴动不停。若真让他们上战场,定被莫尔德人打得溃不成军。叫大流士看见,他岂不更会坐地起价,同蓝瑙市叫板,亦或兴起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