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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睡吧 ...

  •   冉劭弯腰,从覆着薄尘的地面捡起那枚震动了许久的通讯器。

      屏幕亮着,显示是基地高层的内线号码。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它搁在旁边半人高的水泥残垣上,没理会。

      不远处,被高压电网圈出的巨大实验地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夹杂着某种非人的、断续的嘶吼,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

      这里离基地的主城区很远,隐在层叠的灰蓝色山峦褶皱里,静得只剩下风擦过枯枝的响动。

      褚勋转过头时,正看见冉劭侧脸紧绷的线条。

      “队长?”他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冉劭没说话,只是摇了下头,视线仍落在远处铁丝网内晃动的黑影上。

      “想嫂子了吧?”褚勋笑起来,带了点新人才有的、不过分谨慎的熟稔,“你们结婚才多久?这任务一出就是半个月,嫂子能不跟你急?”

      他是今年刚调进行动队的新人,今天轮到他跟着冉劭巡这片废弃的实验区。

      提到洛珈,冉劭脸上那些冷硬的棱角似乎被什么东西无声地浸软了。

      他没否认,只低声说:“他……你嫂子不介意的。”

      手指下意识探进制服外套的内袋,触到一团略略发软的东西,是临走时洛珈硬塞进来的巧克力,用银色锡纸草草裹着。

      他掏出来,剥开一块含进嘴里,甜腻瞬间在舌尖化开,黏稠得几乎糊住喉咙。

      这味道太熟悉。

      许多年前,地下掩体塌方后的第三天,缺氧、缺水,他肩胛骨上的伤化脓发烫,意识昏沉间,感觉有人轻轻扒着他的肩膀。

      是洛珈。

      他趁着所有人都昏睡过去的死寂时分,把不知藏了多久的、半融的巧克力抵到他唇边。

      黑暗中,他看不清洛珈的脸,只记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映着不知从哪里漏下来的一星半点微光,还有那黏糊的甜。

      他想洛珈了。

      这个比巧克力都要化得更快,渗进齿缝,渗进喉咙,最后沉沉地坠在胃里。

      褚勋还在旁边瞅着他。

      冉劭没抬眼,又掏了一块,头也不回地扔过去,褚勋手忙脚乱接住,捏在手里没立刻吃,反而转了转指尖那柄保养得锃亮的配枪,枪身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冷蓝的光泽。

      “队长,你跟副队……到底怎么回事啊?”

      副队指的是濯荣。

      基地里没人明说,但彼此心照不宣。

      冉劭:“你要是不懂得怎么跟上级说话,现在就可以闭嘴。”

      “我这不是好奇嘛。”褚勋转枪的动作停了停,到底年轻,藏不住话,“队里都传遍了……说您跟副队闹掰,是因为嫂子。”

      “就你们那次办婚宴那天,我看见副队和他爸在露台那边吵得很凶,后来他喝得烂醉,路都走不稳,还是我给架回去的。”

      冉劭没动。

      风卷着沙砾掠过脚边。

      “你都听说了什么?”冉劭问。

      褚勋:“那……队长您别生气。”

      冉劭点了下头:“说。”

      灰青色的山脊线在暮色里显得沉默而坚硬,像他此刻抿紧的下颌线。

      褚勋说,那晚濯荣醉得厉害,瘫在宿舍,肩膀抵着墙,一遍遍哑着嗓子喊一个名字,洛珈。

      第一次见到洛珈,是有一次,他奉命开车去接出任务归来的冉劭。

      褚勋车停在基地家属楼门口,他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那人穿着宽松的浅灰色毛衣,手臂松松地环着冉劭的腰,侧脸贴在他肩胛的位置。

      冉劭低着头,嘴唇几乎碰到对方耳廓,低声说了句什么。洛珈,褚勋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他很轻地点了下头,脖颈弯出一个温顺的弧度。然后冉劭抬手,掌心覆上他的后颈,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块皮肤,低头在他额前印了一个吻。

      直到婚宴那次,离得不算近,但足够褚勋看清洛珈的侧脸。一道淡色的疤痕斜斜划过眉骨,没入鬓角,非但没破坏什么,反倒给那张过分漂亮温顺的脸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像上好的瓷器,裂了道细纹,却因此有了故事。

      队里私下传过许多次,说洛珈跟了冉劭很多年,早得几乎没人记得清具体时日。

      只是从前冉劭从不带他露面,藏得严严实实。

      直到去年出了那桩几乎要命的事故,冉劭从重伤昏迷中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了结婚报告,没留任何转圜余地。

      “他痴心妄想。”冉劭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

      褚勋张了张嘴,还想再问点什么。

      可就在这一瞬间,尖锐凄厉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山谷间虚假的宁静。

      那声音高频、持续,像无数把钢针同时扎进鼓膜。

      褚勋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望向实验区方向:“有人闯进来了!”

      冉劭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就已经动了。

      他身形未转,视线却像钉子一样死死锁住东南角铁丝网的方向,那里正传来金属被暴力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通知博士,启动紧急预案,准备撤离。”他的声音快而冷。

      闯入者来势汹汹。

      二十几个身影从林间暗处暴起,动作迅捷得不像人类,更像某种猎食动物。

      他们全身裹在漆黑的战术服里,脸上蒙着同样颜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在渐浓的暮色里反射出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光。

      特制的军用卡车粗暴地碾过灌木,停在残破的外围防线外。

      车上的人跃下,落地无声,随即像黑色的潮水,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效率向内推进。枪声不是点射,而是密集的、压制性的扫射,子弹打在混凝土墙壁和金属支架上,迸溅出连串刺眼的火星。

      “砰——轰隆!”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一阵剧烈的爆炸气浪中向内轰然倒塌,烟尘碎石冲天而起。

      几乎就在下一秒,更多黑影从四面八方翻越围墙、撞破窗户涌入,枪口喷射的火光在昏暗的基地内部交错闪烁,瞬间将这片隐蔽在山坳中的空间变成了被死亡彻底包围的囚笼。

      游薰缩在濯荣身后。

      她身边跟着的两名助手同样面无人色,手里死死抱着密封的银色金属箱。

      濯荣一手护着她们,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后门冰凉的合金把手,可当他从门缝向下望去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操!”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咒,“被包围了。”

      游薰是异能者,但她的能力全点在精密的精神感知与数据分析上,此刻除了能听到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充满攻击性的混乱精神场外,毫无用处。

      他们三人,加上留守在基地内部的四名战斗型异能者,此刻被困在这间不算宽敞的中控室里,像热锅上的蚂蚁。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硝烟味,还有某种电子元件过载后散发的焦糊气息。

      就在此刻,右侧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滑动声,一道原本与墙体融为一体的暗门悄无声息地移开。冉劭侧身闪了进来,怀里拖着褚勋。

      年轻队员脸色惨白,左肩胛骨下方一片深色的濡湿正迅速扩大,呼吸急促而浅。

      游薰立刻蹲下身,从助手颤抖着递过来的药箱里扯出止血绷带和凝血剂,手指还算稳,迅速处理着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濯荣没看褚勋,看向冉劭:“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最后一个出口,”冉劭抬手用袖子蹭了下额角的汗,混着不知是谁的血,“在我们进来的时候,也被堵死了。”

      “他们怎么可能对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濯荣的声音里压着惊怒,还有恐惧。

      这处基地的位置和内部构造都属于高度机密。

      冉劭的目光掠过濯荣,落在游薰身上。

      “他们应该是冲着您来的,博士。”他语调沉了下去,“基地的援兵,最快也要两个小时。我在信号被彻底掐断前最后一秒发出了求救,但……”

      他的话没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扇正在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合金大门。

      门板中央已经凸起一个骇人的弧度,边缘焊接口崩裂,发出金属扭曲的尖锐嘶叫。

      更可怕的是,门板的厚度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外面有金属操控系的异能者在动手。每一次细微的变形,都像重锤砸在屋里每个人的心脏上。

      “撑得住吗?”游薰抬起苍白的脸,声音很轻。

      冉劭盯着那扇随时可能崩溃的门,侧脸的肌肉绷得像石头。

      “撑不住也得撑。”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带着血腥气,“不能让他们带走博士。”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四处飞溅的金属碎片,大门彻底向内倒塌,烟尘弥漫。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颗子弹撕裂空气,擦着戈礼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戈礼伸手,用拇指指腹缓缓抹去那点温热的液体,抬眸,视线穿过弥漫的尘埃,精准地锁定了不远处的冉劭。

      “冉队长,”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眼底沉着一片冰冷的恶意,“真是好久不见。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冉劭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他盯着戈礼那张脸,五指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脑中某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啪地一声断了,眼前无法控制地闪过一片猩红,是洛珈坐在血泊里的样子,安静得可怕,身下蜿蜒开来的暗红色液体像某种缓慢生长的毒藤,一直缠到他心脏最深处,勒得他几乎窒息。

      戈礼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随意地招了招手。

      几名异能者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不同方向悍然扑向冉劭。

      濯荣在门破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他一把将游薰和两名助手推进通往二楼实验室的加固通道,反手哐当一声锁死了厚重的隔离门。

      “呆在里面!无论如何,撑到基地来人!”

      等他冲回一楼大厅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如同炼狱。

      冉劭刚刚手起刀落,锋利的军刺从一个敌人的颈侧抽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雾。

      他身边横七竖八躺了不下六具尸体,而他自己的状态也绝谈不上好。

      背后作战服被利器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深蓝色的布料被血浸透,颜色变得沉暗黏腻。

      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额发被汗和血黏在额角,眼睛却是赤红的,周身弥漫着一股近乎实质的、暴戾的杀气,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

      冉劭的异能是速度。

      濯荣正要冲过去援手,侧翼立刻有敌人裹挟着劲风扑至,他不得不转身迎战。

      距离这片血腥战场不过几十米外,一处半坍塌的瞭望塔阴影下。

      另一道同样裹在漆黑作战服里的身影静立在那里,腰间的战术腰带勒得极紧,勾勒出一段窄瘦而蕴藏着爆发力的腰线,显得腿格外修长。

      两根白净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明灭。

      淡淡青烟缭绕,让他的五官在阴影与烟雾的交织中显得模糊而神秘。

      忽然,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对他低语了几句。

      他听了,没立刻回应,只是抬手,将还剩小半截的香烟凑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男子接过那人递来的高倍望远镜,举到眼前。

      镜头里,戈礼正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踉跄后退,脸色狰狞。

      而他对面,冉劭正拖着明显不稳的步子,一步步逼近,脚下踩过粘稠的血泊和散落的残骸,周遭是横陈的尸首。

      举着望远镜的人,叹了口气。

      他放下望远镜,递还回去,抬手将烟蒂在身旁断裂的水泥棱角上按熄。

      “……我去吧。”

      与此同时,大厅角落,濯荣背靠着断裂的混凝土柱,胸膛剧烈起伏。

      戈礼脊背蹭着粗糙的水泥墙,一寸寸往后挪。腹部的枪伤每一次肌肉收缩都带出锥心的疼,让他整张脸都扭曲得变了形,额角青筋暴起。

      冉劭提着那把还在往下滴血的军刺,一步步逼近。

      他看着戈礼的眼神,跟看地上那些已经没有温度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后背猛地撞上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戈礼双腿一软,顺着墙根瘫坐下去,喉咙里嗬嗬地抽着气。

      冉劭抬起脚,军用靴厚重的底子不偏不倚碾上他腹部中弹的位置,狠狠向下压。

      摩擦的细微声响混着戈礼骤然拔高的、变了调的痛吼,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他额上瞬间爆出冷汗,嘴唇哆嗦着,一连串恶毒的咒骂混着血沫从牙缝里挤出来,眼神却依旧淬着毒,死死瞪着上方那张沾满血污和杀气的脸。

      示弱?不可能。

      冉劭半蹲下身,左手攥住戈礼染血的衣领,将他往上提了提,右手握着的军刺毫不犹豫地捅进他另一边完好的肩膀,不是要害,却足够深,没入皮肉时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戈礼整个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呜咽,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

      冉劭冷眼看着他因剧痛而痉挛的模样,眼睫上沾着不知是谁溅上去的一抹暗红血渍。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了。”冉劭的声音带着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你当初敢对我的人下手,就该知道……要拿什么来还。”

      戈礼被迫仰着头,喘着粗气,忽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扭曲又怪异,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哈,你在报复啊。”

      “你真的爱上洛珈了?哈哈哈哈,不是吧。”

      戈礼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致命的把柄,猛地爆发出一阵嘶哑癫狂的大笑,笑声牵扯着伤口,让他边笑边剧烈地咳嗽。

      “哈哈哈……那你杀了我啊!冉劭!你开枪啊!”他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是疯狂的快意,“你信不信……你信不信就算你杀了我,洛珈他……他还会伤心?毕竟……我们可是当过一夜夫妻的……那滋味……”

      “砰!”

      枪口顶上了戈礼的额头,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冉劭扣在扳机上的食指骤然收紧,指节绷得发白

      就在扳机即将扣到底的那一刹那,冉劭的动作毫无预兆地僵住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握着枪的手便松开了。

      视线开始摇晃、模糊,天花板扭曲成怪异的角度。他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

      余光里,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脸上蒙着同色面罩的身影,正将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从平举的姿势放下。

      那人站得笔直,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望过来。

      面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冉劭太熟悉了。眼尾的弧度,密而长的睫毛,虹膜的颜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纯净的深褐。

      只是此刻,那里面没有任何他熟悉的、柔软的、常常含着笑意的光彩,什么都没有。平静,像两口结了冰的深井。

      是洛珈。

      冉劭重重地倒下去,身体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震得胸腔一阵闷痛。

      他仰面躺着,觉得四肢百骸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只有意识还残存着一丝清醒,飘飘忽忽,像风里将熄未熄的灰烬。

      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红而模糊的滤镜。

      他听见很轻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

      靴底踏过血泊,带起一点黏腻的水声。

      就在那脚步声即将越过他身侧的时候,冉劭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微弱却顽固的力量,让他猛地伸出手,五指死死攥住了来人的小腿。

      洛珈的脚步停了下来。

      冉劭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对焦。

      他看见洛珈低下头,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抓住自己小腿的手,又缓缓移到他脸上。

      冉劭张了张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眼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迅速变得冰凉,混进脸颊的血污里。

      洛珈看着他,弯下腰,蹲了下来,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冉劭的脸颊,带着枪械金属的微凉,却极轻地、甚至有些珍惜地,擦过他眼角那点湿痕。

      接着,他微微倾身,凑到冉劭耳边,像情人之间最缠绵的耳语,钻进冉劭逐渐涣散的意识里。

      “睡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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