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时间不会怜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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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六月的雨，一直在下。杭州的天空，仿佛被那场无休止的雨水彻底洗褪了颜色，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灰白。
南山公墓。新立的墓碑前，冰冷的石头上镶嵌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少年，眉目清俊，笑容干净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仿佛能穿透这阴沉的空气。那是苏沐秋，定格在十八岁的夏天。
苏沐橙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颤抖地抚摸着照片上哥哥的轮廓。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墓碑基座上。小小的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耸动，那是一种被生生剜去一半灵魂的剧痛。
叶修站在她身边，沉默得像一座石雕。雨水浸透的寒意似乎渗入骨髓里，让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没有流泪，只是定定地看着照片上那个陪伴了他三年、照亮了他离家后最艰难也最温暖岁月的少年。那双总是盛满狡黠、专注或温暖笑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照片和石碑。
风吹过墓园，带着湿冷的潮气，卷起几片落叶，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苏沐橙压抑不住的悲泣声，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叶修混沌麻木的神经，将他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空洞里，硬生生拽回残酷的现实。
‘你在哪里呢……’ 叶修在心底无声地发问，视线茫然地扫过墓碑上冰冷的刻字，‘说好的……等沐橙上大学，我们一起去，去看……说好的……’
苏沐橙的哭声更大了，带着孩童般无助的绝望。这哭声像一把钥匙，终于撬动了叶修僵硬的心防。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不是去阻止沐橙的哭泣，而是轻轻揽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她单薄的身体更紧地拥入自己同样冰冷的怀中。“这以后是我责任。”他想着。
许久，久到苏沐橙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叶修才用极度沙哑、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我们……回家吧。”
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苏沐秋式的絮叨，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哀伤：
“你不要感冒了……要是生病了，你哥他……会伤心的。”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决绝，“他还会……骂我的。”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他心中生根：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必须把这个女孩拉扯长大，让她平安喜乐，让她去做所有她喜欢的事情。从今往后，苏沐橙，就是他的妹妹。这是他对沐秋，也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十八岁的他，送别了自己的最重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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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北京。
叶秋猛地从实验台前抬起头，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海啸般的巨大悲伤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那悲伤如此沉重、如此绝望，瞬间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狠狠撞进他的精神深处，让他几乎窒息！
“哥？！” 叶秋在心底失声呼唤，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试图去触碰那份悲伤的源头，去感知哥哥的状态。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被彻底抽空了的空洞。那是一种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的绝望。
叶秋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一遍遍地在精神层面呼唤，试图建立更深的链接，传递自己的担忧和支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叶秋几乎要绝望地冲出办公室时，一个极度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的意念，终于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被撕裂的痛楚：
‘沐秋……走了……’
轰！
这个消息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叶秋的脑海里！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握着钢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间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文件上，洇开一团墨迹。
苏沐秋……那个在钱塘见过一次面、笑容爽朗、才华惊艳得让人移不开眼、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照亮着哥哥和妹妹的少年……走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悲痛同样冲击着叶秋。他真正的朋友不多，比起很多人，苏沐秋是他少数的遇到这样不用费心思就能坦然交往的朋友。即使见面很少，但通过一封封邮件的联络，一份份严谨的报告，分享的每一次问题被解决的愉快，以及他是他从另一个角度“看看”叶修的眼睛，一切让他们依旧心心相惜。他想起那个少年谈论银武时眼中闪烁的光，想起他护着妹妹时倔强的模样，想起他和哥哥并肩作战时默契的笑，想起那唯一一次的见面……鲜活的生命，竟这样戛然而止？
更汹涌的、属于叶修的悲伤浪潮再次汹涌扑来。叶秋能清晰地“感觉”到哥哥此刻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他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杭州，冲到哥哥身边，用力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也想抱抱那个失去了唯一依靠、可怜的女孩苏沐橙。
一个念头差点冲口而出：‘哥！带沐橙来北京！回咱家！我们……’
但话未出口，理智便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不行。哥哥好不容易才在杭州藏住身份，远离了叶家的漩涡和潜在的威胁。苏沐橙……叶秋想起，哥哥提到过那个女孩身上似乎也正悄然发生着某种变化，一种类似“觉醒”的微弱波动。回到叶家，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太过危险了。
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叶秋。他空有显赫的家世和身份，此刻却无法为至亲至友提供最直接的庇护。他能做的，只是隔着这千山万水，一遍遍地将自己相对稳定的精神意念小心翼翼地延伸过去，试图包裹住哥哥那濒临破碎的精神世界，传递着无声的陪伴和支撑：‘哥……我在……我在这里……告诉沐橙……别怕……’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这份认知，让叶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心痛。
他只能在心里陪着他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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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如同被强行按下了重启键，在巨大的创痛中，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继续着。
那场冰冷的雨带走了沐秋，也带走了叶修身体里最后的热度。葬礼过后没两天，他就发起了高烧。头痛欲裂，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酸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昏昏沉沉中，他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下意识地看向旁边，渴望着一份熟悉的清凉。
‘毛巾……冰的……’ 混乱的意识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更深的寒冷攫住了他——再也没有那个少年，会带着嫌弃又担忧的表情，拧了冰毛巾敷在他额头上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叶修咬着牙，挣扎着爬起来，在抽屉里翻找出退烧药，就着冷水吞了下去。他强忍着眩晕和不适，仔细检查自己是否流露出病态。不能让沐橙知道。那个善良的女孩，自己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不能再让她分心担忧自己了。
肇事司机的嘴脸令人作呕。一个毫无责任心的老赖，宁愿蹲监狱也拿不出分毫赔偿。叶修冷静得近乎冷酷地处理着这些琐碎而磨人的事务。他联系法律援助，据理力争，争取到了法律框架内最大限度的判决结果。当那笔象征性的、杯水车薪的赔偿款最终艰难地执行到位时，叶修没有丝毫表情。他找到陶轩，郑重地将这笔钱，连同自己这段时间接各种代打、攻略、装备设计私活攒下的大部分积蓄，一起以苏沐橙的名义开了户，存了进去。
“陶哥，麻烦你了。”叶修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交代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开始笨拙地学习苏沐秋做过的一切。闹钟定在沐橙上学前一个小时，挣扎着爬起来，去巷口买她爱吃的生煎包和豆浆。晚上训练结束，无论多晚，他都会绕路去还开着的小店，或者自己学着煮点简单的面条、馄饨，确保沐橙回到家有热乎的饭吃。他一次次、一天天地，用刻意放软的、甚至带着点笨拙的语调安慰着沐橙：“没事了……都会好起来的……哥哥在……”
那张染着血和泥泞的“秋木苏”，叶修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用最柔软的布料，蘸着清水和清洁剂，一点一点，极其认真地擦拭干净。卡片恢复了冰冷的光泽，仿佛还能感受到主人指尖的温度。他找了一个结实的铁盒，小心地将它放进去，如同安放一个沉睡的灵魂。在一个天气稍好的日子，他带着苏沐橙，再次来到南山公墓，在苏沐秋的墓碑旁不远处，亲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将这个盒子深深地埋了下去。
“让它……继续陪着你哥吧。”叶修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嘉世训练室里，气氛一度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当叶修拿着填好的报名表出现，宣布“准备训练，联赛要开始了”时，迎接他的是队员们担忧、心疼又欲言又止的目光。
吴雪峰看着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看着他平静外表下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沉重悲伤，忍不住开口：“叶秋……要不要再休息……”。
“不用。”叶修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手指拂过冰冷的键盘，目光扫过屏幕上荣耀大陆的界面，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们说好了的，”他抬起头，看向每一个队友，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着那个在烧烤摊上许下的誓言，“我们要拿冠军。”
没有人再劝。队员们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训练室里再次响起了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只是这一次，敲击声中仿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叶修看上去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他依旧是指挥若定的队长，战术思路依旧清晰得可怕。但吴雪峰知道，那巨大的悲伤从未散去，它只是被叶修强行压进了灵魂的最深处，像一座沉默的火山，被无数琐碎的、不得不做的事情层层覆盖。生活的重担，沐橙的未来，战队的责任……一件接一件，压得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宣泄，去痛哭一场。
吴雪峰不止一次看到叶修训练间隙，独自一人走到窗边，望着嘉世网吧外那棵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青翠的大树，眼神空洞，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永远不可能再出现的身影归来。那种深不见底的寂寥和悲伤，让旁观者都感到窒息。
更让吴雪峰担忧的是，叶修开始频繁地抽烟。他学会了抽烟。他靠在窗边，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紧蹙的眉头似乎能稍稍舒展片刻。那袅袅升起的青烟，仿佛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释放内心巨大压力的方式。
这不好。吴雪峰知道。但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阻止。任何安慰的言语在这样沉重的失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无法减轻叶修的痛苦，只能看着他用这种方式，试图在窒息的悲伤中透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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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在巨大的伤痛中，并未停下它的脚步。苏沐橙升入了高中。
生活的压力陡然增加。叶修投入了更多的时间在“接活儿”上。代打、副本记录、稀有材料、银武设计思路……只要报酬合适，来者不拒。他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运转着，常常熬到深夜。
‘要赚更多的钱……’ 这是他心底最朴素的念头，‘沐橙不能过得比以前差……她该有的，都要有……要让她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苏沐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在那场灾难之后，眼底那层化不开的、深沉的悲伤从未散去，反而被他用更深的疲惫强行掩盖。看着他为了多赚一点钱而熬红的眼睛，看着他越发清瘦的侧脸，苏沐橙心疼得无以复加。
“叶修哥，”她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轻轻放在叶修熬夜的电脑旁，“别……别这么拼了。我……我很好。”
叶修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材料清单中抬起头，看到女孩担忧的眼神，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勉强，嘴角上扬的弧度里没有一丝暖意，反而更像是在哭泣。
“没事的，沐橙。”他接过牛奶，声音有些干涩，“这样……忙起来，我会好受点。”他顿了顿，伸手揉了揉苏沐橙的头发，动作带着苏沐秋式的习惯性温柔，“乖啊，别担心我，我是成年人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好好念书，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哥……他知道了，会高兴的。”
苏沐橙用力地点点头，把即将涌出的泪水死死憋了回去。她不能在叶修面前哭。她知道，她的眼泪会让这个已经背负了太多的哥哥更加自责和痛苦。她也学会了伪装坚强，在叶修面前努力表现得像个正常的高中生，认真学习，按时吃饭，甚至偶尔会讲点学校的趣事。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29. 时间不会怜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