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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尾戒 ...

  •   故事的开头,也像电影的结局。

      又是一年春节,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年的春节开端不太好,好吧,以往也没有多好。

      房间里种了多年的那盆郁金香,在得知沈独清活不久的时候就凋谢了。
      也就是这一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真是应景呢。”沈独清苦笑着,虽说知道郁金香早已空心,但每天还是给这盆郁金香浇水晒太阳。

      一墙之隔,春节的热闹喧嚣正酣,干杯声此起彼伏,窗外的炮仗声也不停地炸响,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耳膜。

      母亲的声音尖锐刺耳,伴随着钥匙声透过门缝传进来,打破了房间内暂时的宁静。
      “你这丫头,又锁门,过完年就把这门锁卸了。”

      沈独清叹了一口气,对上母亲的眼神只好将想说的话吞咽下去,“妈。”

      依旧还是那尖锐又不依不饶的声音,仿佛是无尽的执拗,紧紧地伴随着门把手摇晃的声响。
      叽叽喳喳——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在沈独清看不见的身后,郁金香终于承受不住,从中间折断了。

      “过年呢,一天天的躲在房间里是什么意思?”母亲随后又硬拽沈独清出来,一转身面对周围的人,又立刻换上了另一副面孔,陪着笑脸,连声解释着:“诶呀,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女儿啊,过年还要居家办公。”

      亲戚们见沈独清出来,目光齐齐看向她。
      “外企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家的,一天天的就知道躺在床上玩手机。”
      “就是啊,听说独清还是在武大毕业的研究生。”
      在这厅里,沈独清唯一认识的那位舅舅,穿着倒是人模人样的,但举止行为粗鲁不堪,只见他吐了一把瓜子又吸了一口烟,阴阳怪气地说:“独清真是命好,受佛祖保佑,才情样貌一个不落,祖坟真的烧高香了,出了个985高材生。”

      沈独清听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九年前的一个雨夜,在长宁街的一处报亭里,就是这位舅舅,说是母亲让他来接沈独清回家,那时沈独清考了市第一,看着同龄人都依偎在父母身旁,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父母能接自己放学,哪怕就一天,可父母还是食言了,雨下得很大,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停下,就听话跟着这位舅舅走了。

      南方的雨天,两旁的青砖石都有水沟,长了很多苔藓,房子和房子相隔很近,沈独清虽说高挑但特别瘦弱,巷子刚好能容得下两人走过。

      后来......那位舅舅就将沈独清带到了庙里,美名其曰是避雨......好在,没有得逞,沈独清逃出来了,不然,饶是沈独清心里再怎么强大,恐怕也受不住。

      那天父亲输了七万,浑身酒味回来后就将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母亲带弟弟去了公园,把沈独清忘了。

      卫生间的镜子也换了一面又一面,最后一面停留在三年前,因着没完全碎透索性不换了,也好借此提醒父亲。

      后来父亲不赌了,因为家里实在赌不起了,要是还赌,要还的就不仅仅是钱了。

      这时候,一句指责打断了沈独清的回忆。

      一位母亲将孩子手上的花生一把丢出,桌上地上满都是,沈独清与家里人不熟,平时也不交流,连带着亲戚邻居也不怎么认识,只为那孩子捏一把汗,不说别的,刚才还将桌上好吃的给孩子,现在又一把丢出,这家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情绪太不稳定了。

      “你看你这次期中考的成绩,还不问问你独清姐是怎么学的。”
      那位女孩被她的母亲推出,椅子向外挪的声音很刺耳,沈独清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独清只觉得这里很嘈杂,不是谈论着学历金钱就是在拍马屁、讲八卦。手早已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指甲印成红色纹路,但她似乎不知道,只想逃离这里,走到院子外,经过哪个亲戚,就成为哪个亲戚的谈资。

      沈独清收起黯淡的眼神,亲戚们左一言右一语,话里话外将她捧得高高的,看似是在夸赞,可一旦做了什么让他们占不到便宜的事儿,他们会站到上帝视角来抨击。

      那个女孩跟过来了,沈独清抬眼一看,噢,原来她的母亲在她身后。

      沈独清与女孩对视之间,女孩眼里没有一点神气,是麻木的。

      ‘这桃花眼毫无生气,要是有活力得多漂亮啊?我们的眼睛好像,但怎么样也比我的漂亮。’沈独清心里想着,抬起手想要抚摸,却又被匆匆赶来的母亲打断了。

      母亲插嘴道:“要我说啊,二婶,你就是对孩子太好了,多打几顿就乖乖学习了。”

      那位二婶没有理会母亲,又将沈独清和那个女孩推到了房内。

      但母亲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独清以前也是成绩不好,还喜欢翻墙爬树闹腾得很,我将她锁在杂物房里才变乖了......”

      ‘是啊,母亲,你提醒独清了,在这个家里只有三种人不会被挨打,成绩好的,有钱有权的,还有儿子。’沈独清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每次还是会被回忆深深拖进悬崖里。

      那位二婶将门锁上,不过这一回,门锁掉了,嗯,是的又掉了,透过那个洞,就好像给看光了一样。

      毫无隐私可言,以往的沈独清都会自己骗自己,‘他们将你生出已是仁尽意至了,你要包容,要主动做事报答他们,于是沈独清当了二十四年乖乖女,毫无怨言,甚至连叛逆期也没有,除了学会骗人。’

      沉默了很久的房间,女孩不在维持着看书的姿势而是将书丢出,质问着沈独清:“表姐,你根本就不是武大毕业的吧?”

      沈独清听后脑袋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女孩,感觉有些明显后又连忙拿起手机装作很忙,却又毫不关心的样子,抬眼间眉眼尽是无辜,问道:“怎么了?”

      “我去过武大,哲学系根本没有八班。”
      女孩突然情绪高扬,对着沈独清的食指颤抖着,沈独清才看到女孩的眼睛,是变成布满血丝的,愤恨的。

      “你为什么要骗大家?你知不知道我妈天天拿我和你对比,不是把我丢下车就是不给我进家门,为什么你这么好命,能考上985还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我都快疯了。”

      沈独清听后愣在原地,喃喃道:“好的,母亲......吗?”

      随后那女孩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算了,你也挺可怜的。”

      其实沈独清还挺想那女孩将事实真相公开的,因为沈独清没法坦白,也没法走出自己给自己织出来的美好幻境。

      沈独清的人生,过了十五岁就如同一只箭一样,痛苦直入心里,伤得深却又消失得快。

      但事实上沈独清还是骗了大家,她成绩好是真的,考上了研究生,但没有上,她有能力也是真的,但她没有在世界五百强外企工作,而是创立了一个小众杂志,拿了几个奖,她的稿费也仅够糊口,要不是最近运气好买的彩票中了奖,足够她在剩下的日子挥霍,恐怕连吃饭钱都没有。

      望向女孩开门走出的背影,沈独清不知该说什么好,最近家里隐隐约约有些变好,母亲竟然会问沈独清想吃什么菜了,于是沈独清开始纠结,一边麻木地说服自己,一边让自己清醒。

      不过是因为有了一份好工作,每个月给家里发点钱而已。

      长大后的沈独清,像是有了情绪漠视,对什么也提不上兴趣,也毫不关心,将一切都看得明白。

      “中央气象台今早发布消息,今年第1号台风娜美将会在2月17号在西北太平洋生成,预计28号登录鹭岛,22日起有绝美晚霞,请市民们做好防范,下雨时不要去山顶,海边等地方。”

      女孩出去没有关门,厅外的电视新闻播报声响起,门外亲戚的抱怨也一并入沈独清耳内,沈独清这才发觉自己活了二十四年,一直围绕着长宁街。

      沈独清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而且愈发强烈:‘人的一生,究竟能看到多少次满月之姿?能看到多少次火烧云呢?’

      她是个急性子,这么想着也就定了票收拾好了行李,将高铁飞机攻略记下,给自己鼓起勇气第一次离开县城。

      有一些故事,就从这一则新闻播报开始。

      次日清晨,沈独清给家里留了封信,告诉父母自己是去出差,桌上还放着五千块钱。

      ‘就当是了断了。’沈独清这么想,拉着行李箱回头再望了一眼自己小时候生活了十九年的杂物间,随后头也不回走了。

      “病态的生活,该中止了,迟到的爱,我也不需要了。”沈独清轻轻合上门扉,手提包和行李箱的重量稳稳落在掌间,她想起复查报告,
      ——胃癌晚期,只剩下12个月了。

      沈独清又闭上了眼,深叹一口气,将药物全丢进包里,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跨过那道门槛,决绝地离去。
      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你这家伙,怎么走的比我还早。”沈独清苦笑着,将郁金香带走,埋在了离车站不远处,那旁边是县城里唯一一家小酒馆,也是沈独清心烦时最爱去的地方。

      说起来,这盆郁金香还挺有灵性,一直开得好好的,只不过沈独清前几日将化验报告给郁金香看后,它就凋谢了。

      因着着急赶车,没在这儿停留太久,路过酒馆时,老板莫名其妙的对她说了一句:“恭喜。”

      沈独清一开始没多想,只以为是一句无心的祝福,后来在鹭岛,她有了很多的第一次体验,见到了很多人,也遇到了那个他。

      几个月后,沈独清在鹭岛收到酒馆老板的微信,说那朵被她埋下的郁金香竟奇迹般地发出了嫩绿的新芽。

      疫情期间,民宿酒店都好订,沈独清破天荒的做事没有做计划,一切都随缘,随心所欲。

      从高铁站出来时,天色已近傍晚。天气算不得很好,淅淅沥沥的雨不断下着,不过并不影响鹭岛的美,夕阳悄然沉入地平线,只留下满天紫橙色的晚霞,如梦似幻般地渗透开来。鹭岛的地铁在这样的天色中穿行而过,那一瞬间,沈独清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了好几张照片。

      配了一行简洁而坚定的文字发到微博上,配文:最后一年,只为自己而活。

      出高铁站后,雨势越来越大,沈独清见马路对面有家便利店,便跑过去买伞。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很快将她淋得浑身湿透,沈独清平时爱穿棉麻,柔软的布料在雨水中变得沉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的身段。雨水顺着衣服湿哒哒地落下,惹得沈独清连打几个喷嚏。

      但还是来晚了一步,因着疫情刚结束又是过年,便利店要么就不开,要么伞早已卖光,一种迷茫和局促的感觉涌上心头,沈独清站在便利店门口,望着对面街道寥寥几人的车站,百无聊赖。
      “糟糕透了。”她低声抱怨道。

      鹭岛的天气变化得很快,刚才还是美丽的晚霞,现在狂风暴雨,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昏黄。

      但雨没有期望中的停下来,连带着雷声也越来越响,沈独清站得都要发麻了,不知过去了多久,沈独清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垂着眸子半扎着狼尾的男人。

      实不相瞒,这人的长相长到了沈独清心巴上,以至于沈独清盯着男人看了很久都没发觉。

      沈独清当了二十四年的乖乖女,第一次见到如此桀骜不驯的眼睛,看着就很不好惹。

      红配黑,打扮得很潮流,就像是刚从秀场出来的模特一样,将周围的铺子都拉高了档次,衣服是西太后的,沈独清前几年在时尚杂志干过一段时间,自然认得。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沈独清的目光,朝着她看过去,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

      以往沈独清见到这类人都会低着头快速走过,不然就是拿着手机假装很忙,但这次,她破天荒地选择了第三种。

      当清澈散漫的眼神与迷茫悲观的眼眸相撞八秒,那么时间在这里定格。

      大雨滂沱,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沈独清满脑都想着为什么有人的瞳孔是灰棕色的。

      沈独清和男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能感受到围绕在男子身边那柔和的磁场。

      他的声音和外表截然不同,没有想象中的散漫狂傲,反而透着一种温柔和可靠。
      “要不要一起?”男人说。

      沈独清的脑子还处于懵懂状态,听到这句话,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男人。男人也正看着她,等待着沈独清的回复。
      “谢谢。”沈独清脱口而出。
      说完后又感觉不太好意思,呆呆地望着男人。

      而就在这时,雨滴落在沈独清小指上,一阵凉意,沈独清低头发现自己从十九岁起就一直戴着的尾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分成两半,恰好在“save me”字样的中间,另一半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save”悬挂在小指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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