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尽头》豌杂面

4、沉眠玫瑰

　　她是在第四天被叫去调香组上课的。

　　她照着课表走，南塔的电梯金属花纹缠枝，很旧。

　　可当她推门进去的那一刻，一股极甜的香味扑了过来。

　　那不是普通的香水味。它像是一整束被火煮过的玫瑰，混着某种酒精与黑檀的后调，在空气中溢出一种令人轻微发晕的甜感。

　　她停了几秒，才走进去。

　　这门课的教室不像教室，更像剧场排练室。圆形，中间是一张低矮的长桌，放着二十多个瓶子，全是透明玻璃，瓶身用银笔描着不同的字符。

　　她刚站定，便有一个穿着灰白制服的女导师走来，脚步极轻，身上却有一股浓烈的兰调香气。

　　女导师低头看她，“你闻得出来，哪瓶香不对吗？”

　　她没应声，只走到桌边，缓缓扫过那些瓶子。

　　每一瓶都清透无比，像是清晨的湖水。

　　气味是有层次的。像音乐一样，有前调、中调与尾调，只不过这些乐章不是被耳朵听见，而是潜入身体的感官洪流中。

　　第一瓶像是山谷清晨融化的冰。她没多停留。第二瓶，是茴香与白樱混调，有点轻飘，像雨后的温室。第三瓶……

　　她在第七瓶前顿了一下。

　　那瓶液体在玻璃中安静地荡漾，表面泛着一圈极淡极淡的金光。

　　她抬起指尖轻轻靠近瓶口——没有触碰，只是靠近。

　　下一秒，那股奇怪的甜香便像什么破网般溢了出来，迅速攀附上她的鼻息，耳膜里响起一阵极轻微的颤音。就像……

　　就像有人在水下说话。

　　她微微皱眉，却没有露出异样。

　　只是垂下眼睫，轻声说：“第七瓶。”

　　女导师没有表情。

　　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走上前，从抽屉中拿出一张银色记录卡，写下了什么。

　　“确认感官识别。分级调整。感知域超过训练预期。”

　　南塔实验层从不是做样子用的，那里常年封闭，每次只开放给高频学员。

　　她一走进去，就闻到了金属与焦糖混在一起的气味。

　　那不是香气，是某种即将燃烧的前兆。

　　实验项目是“灼核素体模拟接触反应”，她对这个名词一无所知。负责讲解的是一位年纪很轻的助教，眼神专注但态度疏离。

　　每个人都穿上了防静服，站在操作台后。

　　她原本以为会平平无事，直到那个女孩走上前，手指刚刚碰到反应舱盖的边缘，她忽然感到一阵锐利的窒息感。

　　那不是心理反应。

　　那是她从小以来——每次即将出事之前，身体最先发出的信号。

　　她猛地出声：“别碰——”

　　话音未落，操作舱的右下角冒出一丝极细的白雾，温度瞬间上升。反应液体开始膨胀，扩散得极快。

　　她几乎是冲过去，直接把那个女孩拉了下来。下一秒，舱盖“啪”的一声炸开，防护罩立刻降下，可如果不是她拉住，对方的手，可能已经……

　　空气里飘起一丝微酸的气味，像玻璃裂开的声音。

　　女孩叫赛拉，是来自第九星的传感系学生。

　　几天后，她在南楼天台找到她，递给她一封灰白色信封。

　　“你知道你那天救了我。”

　　“……我只是——”

　　“不是‘只是’。”赛拉打断她，“你在没数据、没反应波前、没人预警的情况下判断出危险，这不是‘感觉好像’。这是预测能力。”

　　她感激和认真地说：“你迟早会进天司议会的。”

　　外面风起了，塔顶亮着感知塔的红灯。

　　那门课，设在北塔三层的“深音回廊”。

　　据说这个回廊早年曾是乐理教派的藏学地，穹顶是半透明的琉璃光幕，一旦有人在中央发声，回音便会在穹顶之上绽成一朵又一朵透明花纹。

　　恒晶调律课只招收成绩优异者，同时需要“意域共鸣”达到至少7级以上。

　　刚走进回廊，周围的温度就明显低了一度。地面铺的是银蓝色反射石，光影从塔身斜落下来，把空气也染得冷意盈盈。

　　讲师正在擦拭一枚蓝色晶体。

　　那是今日练习用的主核——雷音蓝晶。一种源自边境雷塔的金属记忆体，温度、振动、声音都会影响它的稳定性。

　　她走过去，刚伸手想触碰晶体的刻痕，那种熟悉的预警感倏然袭来——

　　——灼热、尖锐、仿佛心脏被针刺般一跳。

　　她倏然收手。

　　“怎么？”坐在对面的少年抬眼看她，嗓音极淡，带着一点南方贵地的拖腔。

　　她这才注意到他。

　　深褐长发、略微卷起，制服扣得一丝不苟。那张脸偏冷俊型，像是每一笔都经过精密比例修饰，不带情绪却极有压迫感。他右耳戴着一枚“冰蔷徽章”，是西海云岸贵族生身份的象征。

　　可他的眼睛没有笑意。

　　他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停下。

　　“你感觉到了？”他轻声问，嗓音像月光洒在冷水中。

　　“这不是原晶。”她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讲师，“它已经有了调换痕迹。”

　　讲师神色一变，立刻上前，光仪扫过那枚蓝晶，居然真的发现了篡改。

　　整间教室陷入安静。

　　皇家档案塔的入口，建在天穹主楼的东南侧。

　　那里日常不对学生开放，只有当课题涉及“已封存历史文献”时，才会开放特定的“调阅权限”。

　　可当她到达时，那个少年，已经站在门口了。

　　“又见面了，”他说，声音不高，指尖夹着一枚临时出入牌，“看来你也收到了邀请。”

　　档案塔的塔心极高，螺旋状通道绕着一座主轴展开。光线从塔顶落下，透过层层银薄玻璃，照出数不清的影子与细尘。

　　他们在第六层停下。

　　那一排排封锁的银匣中，读取时卡顿了三秒。

　　她眉心微动，向后退了一步：“别碰。”

　　可那少年却像没听见般按下了识别。

　　下一瞬，资料匣中的恒晶图像裂了一线。

　　一道极细的蓝光从碎纹中扫出，像是某种触发式的防御感应，直指她的颈侧。

　　“——小心”

　　她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是下一瞬，那条蓝光被挡下，他站在她身前，制服肩口被烫出一道极浅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