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Gardenia ...
-
许允乐站在宴会厅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香槟杯的边缘。
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刺眼，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四周的谈笑声像潮水一般涌来，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允乐，过来跟李叔叔打个招呼。"父亲许志远在不远处向她招手，脸上挂着社交场合特有的笑容。
"好的，爸爸。"她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乖巧地走过去。
裙子上镶嵌的碎钻随着她的动作闪烁，像极了被束缚的星辰。
今天是她的十九岁生日，许家包下了京城最豪华的半岛酒店宴会厅，邀请了大半个商界的名流。
这本该是个高兴的日子，可许允乐只觉得疲惫不堪。
"李叔叔好。"她微微欠身，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这是她从小就被训练的表情。
"哎呀，允乐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是个小丫头呢。"中年男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听说你在音乐学院成绩很好？"
"只是业余爱好而已。"许允乐轻声回答，手指悄悄攥紧了裙摆。
她讨厌这种审视的目光，仿佛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女孩子学点音乐陶冶情操挺好，不过将来还是要帮家里打理生意啊。
李叔叔拍了拍许志远的肩膀，"老许，你这女儿教得不错，又漂亮又懂事，将来谁家娶了可是福气。"
许志远笑着应和："那是自然，允乐从小就知道分寸。"
许允乐垂下眼睑，掩饰眼中的苦涩。
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漂亮，懂事，适合联姻。
没有人关心她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在许家，女儿的价值就是嫁个好人家，为家族事业添砖加瓦。
宴会进行到一半，趁着父亲忙于应酬，许允乐悄悄溜出了宴会厅。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夏夜微凉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她，像是久违的拥抱。
半岛酒店的后花园设计得像一个隐秘的仙境，中央有一座白色凉亭，角落里摆放着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酒店为举办户外婚礼准备的。
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为一切披上银色的轻纱。许允乐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玫瑰和夜来香的芬芳。
她走向那架钢琴，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琴盖，像在问候一位老朋友。
四下无人，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轻轻掀起琴盖，手指悬在黑白琴键上方片刻，然后落下。
德彪西的《月光》从她指尖流淌而出，清澈，忧伤，自由。
这是她私下里最爱的曲子，从不在人前弹奏。只有在音乐中，她才能完全做自己，才能释放那个被压抑已久的灵魂。
琴声在夜色中回荡，许允乐闭上眼睛，任由情感通过指尖宣泄。
她想象自己是一缕月光，自由自在地流淌在天地间，不受任何束缚。弹到动情处，她的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摇摆，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肩头。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许允乐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忽然听到掌声从身后传来。
"弹得真好。"
低沉的男声让她猛地转身。
月光下，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站在几步之外。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轮廓分明的脸庞半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许允乐的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谢。"她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裙摆，"我不知道有人在听。"
"抱歉打扰你了。"
男子向前走了两步，月光现在完全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剑眉星目，下颌线条坚毅，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
"我在那边的凉亭里，被琴声吸引过来的。德彪西的《月光》，很少有人能弹出这种意境。"
许允乐惊讶地看着他："你懂古典音乐？"
"略知一二。"男子微微一笑，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我更喜欢肖邦，但德彪西确实很适合今晚的月色。"
"你也弹钢琴吗？"许允乐忍不住问道，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偶尔。"他走近钢琴，手指轻轻抚过琴键，一个流畅的音阶随即流淌而出，"小时候被逼着学的，后来才发现是件幸事。"
许允乐不自觉地笑了："我也是。家里请了最好的老师，却只希望我“略通音律”，没想到我会真的爱上音乐。"
他们相视一笑，某种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在这个远离喧嚣的花园里，他们仿佛找到了同类。
"你在这里参加活动？"男子问道，声音中带着真诚的好奇，而非社交场合的客套。
许允乐点点头："生日宴会，太闷了，出来透口气。
"她没有说明是谁的生日，也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
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喜欢弹钢琴的女孩，而不是许氏集团的千金。
"理解。"男子似乎也不打算自我介绍，"这种场合总是让人疲惫。"
"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商务晚宴，同样令人窒息。"他耸耸肩，这个随意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不如音乐来得真实。"
许允乐感觉心脏轻轻一跳。这个人懂她，尽管他们才认识几分钟。在这个精心伪装的世界里，能遇到一个说"真实"的人，简直像奇迹。
"要不要一起弹一首？"她鬼使神差地提议，"四手联弹？"
男子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有何不可？"
他们并肩坐在钢琴前，许允乐翻开琴凳上的琴谱，指向一首莫扎特的四手联弹曲目。
"可以吗？"
"乐意之至。"
当四只手同时落在琴键上时，某种奇妙的和谐产生了，他们不需要言语，音乐成了最好的交流方式。
许允乐能感觉到对方的节奏和力度，自然而然地配合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触键精准而富有感情，显然受过专业训练。
一曲终了，两人都意犹未尽。
"你弹得很好。"许允乐由衷地说，转头看向他。
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如雕塑般完美。
"你也是。"男子看着她，目光专注得让她脸颊发热，"我从没遇到过配合这么默契的人。"
夜风拂过花园，带着淡淡的花香。许允乐突然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没有身份，没有责任，只有音乐和这个懂她的陌生人。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男子看了看腕表，那是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遗憾，"我的助理大概已经在满世界找我了。"
许允乐点点头："我也是。"虽然这么说着，她却迟迟没有起身。
他们站起身，一时无言。最后，男子微微颔首："谢谢你今晚的音乐，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度过的最美好的夜晚。"
"我也一样。"许允乐轻声说，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有机会再见。"男子转身离去，又停住脚步，"对了，我叫——"
"不必了。"许允乐打断他，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今晚就这样，挺好的。"
不需要知道名字，不需要知道身份。让这个夜晚成为一个纯粹的，美丽的意外。
男子似乎理解她的想法，点头微笑，然后消失在花园的阴影中。
许允乐又在钢琴前坐了一会儿，指尖轻轻触碰琴键，回味着刚才的旋律。她不知道那个陌生人的名字，却感觉比认识许多年的人更了解他。音乐不会说谎，从他的琴声中，她听出了与自己相似的孤独与渴望。
回到宴会厅时，父亲正焦急地四处张望。一看到她，立刻大步走来。
"允乐！你跑哪儿去了？"许志远皱眉，声音压得很低，却掩饰不住恼怒，"韩家的人已经到了，正等着见你呢。"
"韩家？"许允乐一头雾水。
"京城韩氏，我们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许志远拉着她的手臂，力道有些大，"今晚不只是你的生日宴，还是宣布你和韩家继承人订婚的重要场合。"
许允乐如遭雷击，耳边嗡嗡作响："什么？订婚？爸爸，你在开玩笑吧？我甚至不认识那个人！"
"嘘，小声点。"许志远环顾四周，确保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这是两家长辈早就商量好的。韩京野那孩子很优秀，二十一岁就已经接手家族大半业务，你会喜欢他的。"
韩京野？许允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她被带到主桌前，看到那个刚刚在花园里与她四手联弹的年轻男子时，预感成了现实。
"允乐，这是韩京野，你的未婚夫。"许志远介绍道，声音里满是自豪。
韩京野——现在她知道了他的名字——站起身，表情完美得无懈可击，仿佛从未见过她一般。
"许小姐，幸会。"他伸出手，声音礼貌而疏离，与花园里那个谈论音乐时眼中闪着光的判若两人。
许允乐机械地与他握手，感觉世界天旋地转。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与花园里弹钢琴时一样，却带着陌生的距离感。
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花园里那个懂她音乐的男子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
"幸会。"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喉咙发紧。
韩京野微微颔首，然后转向许志远："许叔叔，宴会可以正式开始了。"
许志远笑着点头，走向舞台中央。
许允乐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眩晕。
她看向韩京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但他已经转向别处，与另一位宾客交谈起来，仿佛她不存在。
"各位来宾，感谢大家莅临小女的生日宴会。"许志远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今晚，我们还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宣布..."
许允乐听不清父亲后面说了什么。
血液冲击着耳膜，她只看到父亲笑容满面，韩家的长辈们频频点头，宾客们鼓掌祝贺。
而韩京野站在一旁，表情冷静得像在参加一场商业会议。
"...许韩两家将结为秦晋之好，许允乐与韩京野今日正式订婚！"
掌声雷动，闪光灯亮起。许允乐感到一只手轻轻扶上她的后背，引导她走向舞台中央。
她机械地移动着脚步，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内心却翻江倒海。
他早就知道她是谁吗？他们的相遇是巧合还是精心设计？
最重要的是，这个在月光下与她灵魂共鸣的人，真的就是父亲口中那个冷酷精明的商业天才韩京野吗？
站在舞台上，韩京野礼貌地牵起她的手，在镜头前展示那枚价值连城的订婚戒指。钻石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 笑一笑，亲爱的。"母亲在她耳边低语，"别让韩家难堪。"
许允乐扬起嘴角，眼神空洞。韩京野低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转瞬即逝。
"别担心，"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她能听见，"我们会有时间...谈音乐。"
这句话像一根救命稻草，许允乐猛地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他完美的侧脸。
他正在向宾客致意，举止优雅得体，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觉。
宴会继续进行，许允乐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感觉到韩京野偶尔投来的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凉，却灼烧着她的皮肤。
当最后一个客人离开，许允乐终于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锁上门，脱下那件缀满钻石的礼服，像挣脱一层枷锁。站在淋浴下，她让热水冲刷着身体，却洗不掉那种被出卖的感觉。
擦干头发，她走到窗前。
月光依旧皎洁，花园里的钢琴静静地立在原地，见证着那个短暂而真实的时刻。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德彪西的《月光》更适合在雨夜弹奏。下周三晚上七点，半岛酒店后花园，如果你愿意的话。——韩京野」
许允乐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心跳加速。
她不知道是否该回复，是否该相信这个拥有两副面孔的男人。但当她闭上眼睛，耳边响起的不是宴会的喧闹，而是花园里那首四手联弹的旋律。
最终，她放下手机，没有回复。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像是一个无解的谜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Gardeni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