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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尾声:吾君临轩而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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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则知道以清回了三清观,将自己关在一德真人生前住过的房间里,谁都不见。
他知道他现在在以清那里毫无信誉可言,或许在以清眼中,自己的一个表情,都能让他猜测分析半天,最后得出,‘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样的结果。
甚至会觉得他肚子里的和之,也是自己的阴谋,是去挟持他、威胁他的筹码。
毕竟,当日自己鬼迷心窍的买了避子药,被他发现;如今自己大着肚子去找他,怎么看都像一出苦肉计。
但是,他想以清想的发疯,整个人魂不守舍,眼窝凹陷,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看起来十分糟糕。
眼看长安城已经乱套,他想带着以清回江左,即便以清不原谅自己,也不能让他在这里等死。
他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前往三清观。
结果,遍寻不获。
他独自站在以清的房间里,抱着他的岩岩布偶,躺在他的床上,闻着微弱的白兰香。
余光看到从书柜里露出了几张纸的角,他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打开柜门,拿起一看,是一叠丹青。
以清的丹青水平极高,或浅或虚,或浓或淡,眉宇之间,尽得传神。
佘则看的仔细,潸然泪下。
一张一张,全部都是自己,从与自己初见,到后面的每一幕,都被以清画了下来,画面中,只有自己。
佘则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落,手指抚摸着画面上。
画上,自己正一身黑衣,坐在马上,马鞍上系了一根绳子,自己正面色不善的回头看去。
是初见的自己。
画上,自己站在二楼,手扶着栏杆,带着微笑,看向下方。
这是在‘帝台春’,以清被调戏,令狐鸿渐为他出头。
佘则摸着自己的脸,茫然心问:当时,自己笑了吗?
画面上只有自己,周围的其他人都被虚化了,右上题着一句话‘吾君临轩笑’。
佘则将丹青抱在怀里,痛哭流涕,原来,你从那么早,就对我动心。
所以你无法接受我套着柔情蜜意的虚情假意;无法接受我在手札上写着要借你对我的好感,迎合你的喜好,取得你的信任;无法接受‘春日宴’之后我对你主动示爱后,说出相逢陌路的话;无法接受我追到黎阳县,对你嘘寒问暖,迫切的想要重新获得你的信任……
你对我的心太过纯粹、炽热,更不能接受因为你对我的动心,导致了师父的死亡。
你不敢再相信我,不敢再爱我。
你将对我的爱,全部用来怨恨你自己。
“王爷?”
佘则慢慢站起身来,背过身去,擦了眼泪,可是掩盖不住的鼻音骗不了人,问:“道长,有何事?”
道长说:“你是来找小师弟吗?”
佘则背对着他点点头。
道长说:“您来的不巧,小师弟前几日走了。”
佘则转过头来,双眼哭的通红,忙问:“去哪里了?”
他迫切的需要找到以清,他不能让他这么自责下去,不能让他画地为牢,将自己禁锢的死在里面。
道长被这样的佘则吓到了,呆呆的说:“不知道。自从师父和大师兄去世后,小师弟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这次回来也是一直住在师父的房间里,前几日不知道这么了,突然又哭又笑的从师父的房间里出来,说是之后不会回来了什么的。”
佘则虽然被和之折磨的很难受,但是脑子依旧快速思考,他抓住其中关键,欣喜反问:“又哭又笑?”
道士点头,说:“有些莫名其妙,还说他的房间以后都不用给他留着了什么的……诶,王爷,您去哪儿?”
“多谢道长。”
佘则喜不胜收,快速出门,着人马上调查以清的去向。
一定是简州住在一德真人的房间里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或许一德真人没有死,他抱着那一叠丹青,抓住这一点微弱的希望,踏上了寻夫之旅。
……………………
一个多月后,在蜀都渭沅水交界处的竹林深处,临水的小溪边,一个茅草屋门前搭了一个棚子,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一壶茶,倒扣着几个茶杯。
桌旁有一块方石头,旁边摆了几个做了一半的木凳;一侧放了一张躺椅,上面放了厚重的外套。
以清正穿着单衣在另一旁的开阔地带搭建房子,看起来一个三层楼的木屋基本框架已经建好了。
他坐在房梁上,手里拿着锤子,停下手,稍作休息,擦擦汗水。
眺望远方。
当日回到三清观得知师父和大师兄去世了,连骨灰都撒在了山里,他悲愤交加,发疯了一样快马回到了长安,直冲‘春日宴’,找乔岁野兴师问罪。
乔岁野只说他与一德真人达成共识,让他假死离开。一来是长安马上要乱了,为了他,乔岁野也会护一德真人周全;二来也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
结果没想到还没等计划实施,陆予方先行到了三清观,随即就传出了一德真人去世的消息。
就连乔岁野也不知道其中真假。
衣着单薄的以清在冬日的太阳中晒得微微发热,带着几分对未来不确定的希望,看着溪水潺潺流动。
要不是自己在师父的蒲团下找到暗格,找到师父留给自己的信,自己也不相信,师父原来真的没死。
他去青城山拜见了一德真人,确认他和以宁的安危,这才放心的来到蜀都,这个他自小梦想的,与世无争的地方。
或许他自己也在期待,那个人会不会有一天到这里来找他。
如果他会来,是不是代表陆予方看错了,他对自己的虚假应付之中,还有几分真心?
他甩甩头,想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开。
向着远方,大声喊:“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顺心任真,乃是道心!”
“!!!!”
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青黑色滚毛边的披风,独自站在香樟树下,正笑着看着自己。
二人就这么隔着老远的距离,互相看着,听着风吹着竹叶簌簌作响,听着流水潺潺,听着自己心跳逐渐加快。
二人皆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真的来了?为什么会来?难道是来查师父的生死?或者我身上还有什么他想得到的线索?
他看起来瘦了很多。
可是我该怎么面对他?
师父没有死,但是却因为我,八十几岁了,还要离乡背井,遭受流离奔波之苦。
陆予方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打转。
‘你的大人可真是太会演了,直到此刻,他还在用他的虚情假意迷惑你。’
‘连我都被他骗了,你注定被他骗!’
‘若不是你轻信你的大人,跟你有关的人,一个都不会死!’
往事历历在目,他被骗怕了,不敢再相信他。
十一月底的蜀都并不是太冷,冬日的阳光带着微弱的温度,却有些刺眼。
大约是站的久了,佘则有些支撑不住,整个人眩晕起来,他皱着眉头,摇摇欲坠。
以清快速跳下,将快要被晒晕的人抱在怀里,才惊觉,曾经精瘦有力的身躯瘦削的厉害,抱在怀里,甚至觉得骨头有些硌人。
轻飘飘的体重,毫无血色的脸庞,唇色尽失,仿佛病入膏肓。
明明整个人看起来气若游丝,站都站不稳,却还对着自己微笑,似乎是在说自己无恙,不必担心。
他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心疼的紧。
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平日自己休息的躺椅上,才发现,他的腹部在他瘦削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突兀。
他惊的杵在那里,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拉着他的手把脉,同时释放眷属加以安抚。
劳累过度、饮食不调、忧思过甚、胎息不稳。
“怎么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佘则笑笑,说:“和之,有些调皮。”
将以清的手放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继续说:“我弄丢了一个人,想把他找回来。”
听着熟悉的话,以清没有像在黎阳县时,说自己放下了。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舍不得,又放不下,所以才会逃离长安,逃的远远地;又怕逃的太远,他找不到。
以清回避的想撤回手,却被佘则死死的按在凸起的腹部上,大约是力度有些大,以至于明显看出他隐忍着不适。
以清忙松了手上的力度,说:“别伤到自己。”
佘则歪着头,苍白的脸上虚弱的笑,带着不可拒绝的强硬,说着:“我不准你放下,也不准你不要我们。”
以清别开脸,说:“大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
“我没有吃过避子药。我之所以会去买,是因为我害怕,对孕育的害怕;买了之后我又担心要是已经有了和之,这药会对他不好,所以我没吃过。”
佘则听着明显的逐客,抢先说话,看以清依旧不相信,又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和之的存在,不是不要他,是我知道你在气头上,我不想你因为和之勉强原谅我。”
“我想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想清楚我对你的点点滴滴,是不是真的虚情假意。”
面对佘则灼热的视线,以清躲避着,说:“我不知道。”
佘则并不逼他,只说:“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也知道你需要时间好好想清楚。但是和之需要你,栾哥用尽心力都找不到有效的安抚药,没有你的眷属,他活不下来。”
他哀求道:“等生下他,我再走,好不好?”
这样的佘则,让以清无法拒绝。
几年后的某一天,雨过初霁,以清正抱着三岁的女儿,站在二楼宽阔的阳台上,在油绿的白兰树旁,拈花逗乐,看着佘则负光走来。
问:“大人,和之生了,会翻身了,会走路了,会说话了,也长牙了,你什么时候走?”
佘则拉着他的一只手,放在小腹,说:“言之生了再走,好不好?”
以清淡笑,璀璨耀目。
赖皮蛇。
“老大,快下来喝酒!”
听着熟悉的声音,令狐鸿渐几人拎着酒,正在院中招呼。
酒酣耳热之际,以清在屋檐下,看着佘则被令狐鸿渐、唐剡、南宫令月、祝松、付通、栾大围在中间,大约说起了什么高兴的事,众人仰头大笑,让他想起了那日在‘帝台春’。
被调戏的他仰头看去,在二楼的走廊上,众人拥簇中,只有佘则,仿佛世界的中心,闪闪发光,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让他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吾君临轩笑,左右咸欢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