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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猫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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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霞老师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实验室。
冰冷的白光下，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正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低声啜泣。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浩浩……是我的浩浩！”何霞老师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顿时泣不成声。
她几乎是扑跪过去，用尽全力将那个小小的身躯紧紧搂在怀中，语无伦次地安慰着，“不哭，浩浩不哭……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了……”
由于过于激动，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臂并没有实实在在地拥抱到温热的躯体，而是直接嵌入了肌肤。
她触到的，其实是骨头。
平差紧随其后赶到，手中锁妖符金光未熄，意图明确。
“不！不要伤害他！”何霞老师察觉到平差的意图，猛地将孩子更紧地护在怀里，用身体作为屏障，眼神里充满了决绝与哀求，“他只是个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他是念着我，才来找我的！他一定是想妈妈了……！”何霞老师有些语无伦次，一句话说完，又低下头，用脸颊贴着孩子的脸颊，声音中饱含着自责，“你是想妈妈了是不是？是妈妈不好……是妈妈让你受苦了……”
“老师，您不要被妖怪迷了心神！”有老师护着小妖怪，平差一时不好强行施法，心中焦急，“那不是您的孩子！那是骨架！一具被妖怪附着的骨架！”
那小妖怪何其狡猾，深知何霞老师的怀抱是它最好的护身符，它蜷缩在何霞怀中，又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妈……”
“闭嘴！你走！你快走！你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何霞老师情绪失控，抱着小妖怪，近乎嘶吼，不住地驱赶平差。
那妖物甚至没有施展妖术，为何老师会如此失态，如此坚信不疑？！
平差紧捏着符咒，眉头紧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躲在那里，可什么事儿都办不了。”埃舍尔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平差猛一回头。
埃舍尔正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
他向着小妖怪扬了扬下巴，又对平差说道：“它身上的怨气多得都要溢出来了，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平差心中一凛，立刻凝神感知。
没错！
这是一只怨灵！
那孩童的骨架之下，缠绕着的是极其浓烈的怨念！
仿佛是被人戳穿了伪装，那小孩猛地从何霞怀中抬起头，脸上委屈的表情瞬间被狰狞所取代，他张大嘴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凄厉尖锐的——
“喵——！！！”
是猫妖！
这声猫叫如同信号，强烈的怨气如潮水般涌出，实验室的灯光都随之明灭不定！
“你想要什么？”平差甩出几张符咒，封在实验室的墙壁上，镇住四溢的怨气，追问道。
“身体！我的身体！”猫妖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痛苦与愤怒，“他！他把我切开了！我找不到我的身体！我找不到了！！”
怪不得它要占着那孩子的骨架，原来是它的身体被毁了。
它疯狂地嘶吼着，妖力随着刺耳的音波震荡开来。
“不要……不要……”何霞老师将双手搂得更紧，她哭着想要安抚怀中的孩子，可剧烈的愤怒却驱使着猫妖，让它挣扎着，脱离了她的掌控。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平差眼疾手快，骤然将一直扣在手中的紫金葫芦祭出！
“咦？”埃舍尔看着那飘在空中的葫芦，发出一声饶有兴味的轻叹，“嘿，这不就是那个……当初没能收了我的小玩意儿吗？”
葫芦口产生强大的吸力，狂风骤起。
猫妖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化作一道黑气，被强行收入了葫芦之中。
葫芦轻轻一震，随即迅速缩小，静静地落在平差的手掌上。
而就在猫妖离体的刹那，那小孩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化作森森白骨，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不——！我的浩浩！我的孩子啊——！”何霞老师的怀抱骤然一空，她呆滞了一瞬，随即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平差沉默着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
他走到何霞的面前，蹲下身子，指尖凝聚起柔和的光芒，轻轻点在了何霞老师的额间。
“抱歉，老师，忘了吧。”
他动用术法，进入了何霞的记忆。
那是一段极其悲痛的过往：
画面中，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正闭着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他的脸瘦得能看到骨头，嘴上带着呼吸机，头发因为治疗已经被剃光了。
年轻的何霞守在床边，见他呼吸似乎平稳了些，便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巴，发出呜呜的啜泣。
她本身就是医生，名校毕业，院里备受看重的骨干。可当她拿着自己孩子的诊断报告时，那些熟稔于心的医学知识，却成了最残忍的判决书——她的孩子罹患的，正是她每日潜心研究的领域中的绝症。
冰冷的数据摆在眼前，理性的认知刻在脑子里，她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那一刻，她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孩子的命。
然而，时间从不为悲痛停留。
孩子的病情急转直下，何霞的手机里，也在不断收到孩子病友相继离世的噩耗。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小小的男孩似乎隐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本就异常懂事，所以，他开始用虚弱的声音反过来安慰故作坚强的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死神偏偏要带走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
在最后一次被推进手术室前，男孩用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对她说：“妈妈……如果我死了……把我的身体……捐出去吧……”
何霞甚至不知道孩子是从哪里听来“遗体捐献”这个概念的。
身体……捐献……好啊，如果……如果他的灵魂有一天想回来看看妈妈，是不是就能有一个可以凭依的“媒介”了呢？这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当时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孩子最终还是走了。
何霞颤抖着在遗体捐献同意书上签下了名字。
她不知道，那股驱动自己写下名字的力量，到底是一个医学工作者对医学的崇高责任感，还是一个母亲渴望再次触碰到孩子音容笑貌的、绝望而卑微的执念。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后来想了好多次也想不明白。
但自那以后，她开始愿意去相信那些曾被她视为无稽之谈的东西——鬼魂、精怪，一切超自然的存在。
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望，渴望这世间真的存在另一个维度，能让她的孩子以某种形式……依然“存在”。
二十年光阴流转。
医学院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
小孩子……晚上会乱跑的小孩子！
是她的孩子吗？是她的浩浩吗？
是命运之神终于听见了她绝望的祈祷，决定给予她一丝微弱的回应吗？
……
读完了记忆，平差心中不忍，他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抹去了何霞老师今晚关于妖物的所有记忆。
与此同时，他运用法术，为何霞老师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人死之后会进入轮回，她的孩子因其捐献遗体的善举，转生到了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家庭，正过着健康、平安、幸福的生活。
何霞老师脸上的泪痕未干，但是已经不再哭泣，眼神变得空洞而迷茫。
她缓缓站起身，如同梦游般，一步步走出了实验室，走向回家的路。
今夜，她会在自己的床上安眠，并做一个难得的好梦，关于轮回的梦。
实验室里重归寂静，只剩下平差，埃舍尔，以及那具散落的孩童骨骼。
平差操纵法术，郑重地将骨骼复原，放回原位。
“善意的谎言？”埃舍尔忽然开口。
透过心通术，他清晰地知晓了平差方才对何霞所做的一切。
“不是谎言，”平差回过头来，看着何霞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处，仿佛在对自己低语：“凡人魂魄，自有归处，入轮回，得转生，总有来世可期。”
“人类会入轮回，那我呢？”埃舍尔顺着问道，语气平淡。
平差顿了顿，语气中染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惆怅，“你……妖不同。妖怪若死，便是魂飞魄散，再无痕迹，亦无来生。”
师父是这么告诉他的，他自幼背诵，一直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不知为什么，在今夜，在见到了何霞老师的记忆之后，这样的话，让他面对着一只妖怪说出来，心里竟有些难受。
“是吗？”埃舍尔的反应依旧平淡，仿佛所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他迈开步子，自平差身前悠然走过，站到了实验室的窗前。
窗外，一片乌云恰好遮住了月亮，夜色沉沉。
“听你这么一说，”他望着窗外的景色，缓缓说道， “那我可得，更加好好地珍惜我这条命了。”
又是那种不着调的语气。
埃舍尔抬手推开窗，夜风立刻涌入，将他长长的头发轻轻拂动。
下一瞬，只见黑光一闪，他便化作蝙蝠，自窗外飞走了。
甚至没给平差留下一点反应的时间。
实验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平差一人，以及……
“身体！我的身体碎了！是他做的！在我活着的时候！”紫金葫芦颤动着，从中传出了猫妖执拗而哀戚的低语，一遍又一遍。
如此之深的执念……猫妖究竟经历了什么？
捉妖师只需降服妖物，无需帮助妖物化解执念。
但是，今夜，许是窗户中吹来的风太暖，太过温柔，扰乱了他的思绪。
平差将紫金葫芦紧紧握在手心，给猫妖做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承诺：
“好，我帮你，找全你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