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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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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密室与星火
密道深处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吞噬着火光,也将方才那短暂交锋留下的血腥气与杀机悄然吸纳。编号“柒”的死亡,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沉入更深的沉寂。沈寒霜握着那枚冰冷的玄铁腰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的怒火与挫败感如同岩浆般翻涌,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化为更坚硬的决心。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浸月。火光映照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如同暴风雨中兀自屹立的青竹。方才那危急关头掷出竹杖的果决,以及此刻面对尸体与未知危险的镇定,都让沈寒霜心中那份复杂的情感,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悸动与……心疼。
“继续。”沈寒霜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有些低沉,她率先举步,朝着密道更深处走去。这一次,她刻意放慢了半步,与江浸月几乎并肩而行,形成一个隐约的护卫姿态。
江浸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细微的变化,心头微微一颤,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紧,手中的火将将两人脚下的路照得更亮了些。
越往深处,密道的地势似乎开始缓缓向上,空气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凝滞潮湿,反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檀香的气息,与那古怪的药液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感觉。两侧石壁上的凿痕也越发规整,甚至出现了一些模糊的铭文,年代似乎颇为久远。
“这条密道,恐怕并非‘赤隼’所建。”江浸月轻声道,指尖拂过石壁上一個模糊的蟠螭纹,“看这纹样,像是前朝,甚至更早时期的工艺。”
沈寒霜眸光一凝:“前朝密道?‘赤隼’只是发现了它,并加以利用?”这就能解释为何密道能避开宫内诸多耳目,直通内仆局这等不起眼之处。若真如此,这密道另一端所通往的地方,恐怕更不简单。
两人心中警惕更甚,脚步也放得更轻。
又前行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变化。通道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厚重的、看似与石壁融为一体的石门。石门紧闭,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明显的把手或锁孔,只在中心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浅浅的凹槽。
沈寒霜上前,尝试用力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她又仔细检查了门缝和四周,并未发现机关消息的痕迹。
“这门……似乎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开启。”沈寒霜蹙眉。
江浸月目光落在那个凹槽上,形状似乎有些眼熟。她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那枚编号“柒”的玄铁腰牌,对比了一下凹槽的形状——竟然严丝合缝!
“是这腰牌!”江浸月将腰牌递给沈寒霜。
沈寒霜接过腰牌,深吸一口气,将其小心翼翼地按入了凹槽之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机括声响起!厚重的石门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沉闷声响,随即,石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也更加纯粹的檀香气息,混合着陈年灰尘的味道,从门后涌出。
沈寒霜示意侍卫戒备,自己则举着火把,率先从门缝中侧身而入。江浸月紧随其后。
门后的景象,让两人都吃了一惊。
这并非想象中的巢穴或作坊,而是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甚至堪称奢华的石室。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地毯,四壁悬挂着古画,靠墙摆放着紫檀木的多宝格,上面陈列着各类珍玩玉器。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沉香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一盏熄灭了的、造型精美的琉璃宫灯。整个石室纤尘不染,仿佛有人时常打理,与外面阴冷潮湿的密道格格不入。
这里,更像是一间……秘密的书房或者说,静修之所。
“这里……”江浸月环视四周,眼中充满讶异。这完全超出了她对“赤隼”巢穴的想象。
沈寒霜的目光则锐利地扫过室内的每一处细节。她走到书案前,案上摊开着一本线装古籍,书页泛黄,上面绘着一些奇异的草药和人体经络图,旁边还有朱笔批注,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
她拿起那本书,翻看了几页,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是南疆巫医的典籍,上面记载了不少……蛊毒与控心之术。”她看向江浸月,“看来,这里的主人,不仅精通毒药,对南疆邪术也深有研究。”
江浸月也凑近看去,越看越是心惊。书中记载的一些以特定药材和矿物混合,辅以咒语催眠,控制他人心志的法门,与乌梢和刚才那死士的症状何其相似!
“难道……‘主人’就住在这里?”江浸月低声道。
沈寒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书案一角放着的一卷画轴吸引。那画轴用明黄色的丝绸系着,显得格外郑重。
她伸手,解开了丝绸,缓缓将画轴展开。
画上是一位身着宫装、容貌绝美的年轻女子,眉眼间与沈寒霜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温婉柔媚。她坐在秋千上,回眸浅笑,眼神清澈,仿佛不谙世事。画工精湛,将女子的神韵捕捉得淋漓尽致。
而在画的右下角,提着一行小字:“爱妃芸儿,于承露台。永熙三年春。”
永熙三年……那是二十多年前!先帝的年号!画中女子被称为“爱妃芸儿”……
沈寒霜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画轴的手指微微颤抖。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伴随着宫廷深处某些模糊的传闻,瞬间涌入她的脑海——芸妃!那个在先帝时期曾宠冠六宫,却在最风光时突然“病故”的妃子!据说,她的死因……颇为蹊跷。
难道……这间密室,与早已死去的芸妃有关?而“赤隼”的主人……
就在沈寒霜心神剧震之际,江浸月忽然发出一声低呼:“郡主,你看这里!”
她正站在多宝格前,手中拿着一个打开的小巧锦盒。锦盒内,红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刻着并蒂莲的图案,工艺极为熟悉——正是五年前,沈寒霜赠予江浸月,后来又被她亲手摔断的那一枚!而此刻,这枚玉佩竟然完好无损,只是中间用一道精巧的金色纹路衔接,显然是后来被精心修复!
江浸月拿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她以为早已碎裂丢弃的旧物,竟然会出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还被如此珍重地收藏着!
沈寒霜也看到了那枚玉佩,她快步走过去,从江浸月颤抖的手中接过锦盒,看着里面那枚熟悉的玉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种近乎疼痛的复杂情绪。
“这……怎么会在这里……”江浸月的声音带着哽咽,抬头望向沈寒霜,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沈寒霜紧紧握着锦盒,指节泛白。她看着江浸月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看着那枚承载了她们太多过往与伤痛的玉佩,五年来的隐忍、愧疚、思念,以及那个密道中突如其来的吻所点燃的、一直被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与防备。
“是我……”沈寒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是我捡回了碎片……找能工巧匠修复的……我一直……留着它。”
江浸月怔怔地看着她,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她以为早已被彻底践踏、丢弃的情谊,原来……一直被对方如此珍视地收藏着?
“为什么……”她喃喃问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为什么当初要那样……为什么现在又……”
“因为我蠢!因为我自以为是的保护,却伤你至深!”沈寒霜猛地打断她,情绪激动,眼中也盈满了水光,“我以为推开你,让你恨我,王振就会放过你!我以为那样就能护你周全!可我错了……大错特错!这五年,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没有一刻不在想着,若能重来,我绝不会放开你的手!”
她上前一步,不顾一切地抓住江浸月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悔恨都传递过去。
“浸月……我知道,说再多对不起都于事无补。我知道,那道伤口太深,可能需要一辈子去愈合……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是……”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卑微的祈求,“但是,请你……不要再推开我,好不好?让我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弥补你……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滚烫的泪水从沈寒霜眼中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是江浸月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彻底卸下所有骄傲与伪装的脆弱与真诚。
江浸月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对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力道,听着那发自肺腑的、带着血泪的忏悔与祈求,心中那堵冰封了五年的高墙,在这一刻,终于轰然坍塌,碎成了齑粉。
恨意或许仍在,但更多的,是那被强行压抑了太久、早已深入骨髓的眷恋与心疼,如同解冻的春水,汹涌地漫了上来。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微微收拢手指,回握住了她。
这一个细微的回应,让沈寒霜浑身一颤,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处逢生般的光芒。
“浸月……”她哽咽着,呼唤着她的名字,如同呼唤失而复得的珍宝。
江浸月抬起泪眼,望着她,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情感。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坚定:
“好。”
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卸下了千斤重担。
沈寒霜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这一次,不再是绝望中的依靠,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承诺。她的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将怀中之人揉入自己的骨血,永不分离。
江浸月没有抗拒,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流淌,感受着这个迟来了五年的、带着颤抖与炽热的拥抱。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冷香,混合着泪水咸涩与密道中诡异的檀香,构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安的氣息。
两颗布满裂痕、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太久的心,在这一方诡异的密室里,隔着五年的光阴与血泪,终于再次紧紧靠在了一起。那些误会、伤害、不得已,或许仍需时光去抚平,但至少此刻,她们选择了面对,选择了重新握紧彼此的手。
火把在一旁静静燃烧,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投在挂满古画的石壁上,摇曳生姿。
不知过了多久,沈寒霜才稍稍松开怀抱,却依旧不舍得放开手。她低头,看着江浸月哭得微红的眼睛和鼻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软与酸楚。她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她再次低语,这一次,带着无尽的怜惜。
江浸月摇了摇头,抬手也替她擦去眼角的湿润。“都过去了……”她轻声道,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透着一丝释然。
两人相视片刻,眼中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一种崭新的、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的情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暖意,将密室的阴冷与诡异都驱散了几分。
然而,现实终究不容她们长久沉溺。这间神秘的密室,那幅芸妃的画像,修复的玉佩,南疆巫医的典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的真相。
沈寒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情感的漩涡中抽离。她轻轻放开江浸月,但手依旧牵着,仿佛生怕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沈寒霜恢复了几分冷静,目光扫过密室,“这里的东西,还有那幅画……我们需要带回去,仔细研究。”
江浸月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枚并蒂莲玉佩上,心中百感交集。她将它重新放回锦盒,递给沈寒霜:“这个……你先收着。”
沈寒霜接过锦盒,郑重地放入怀中,贴身收藏。“好。”她应道,目光温柔而坚定。
两人迅速将书案上的典籍、那幅芸妃画像,以及多宝格上几件可能带有线索的器物打包好。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江浸月忽然注意到,在书案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属拉环。
“郡主,你看这里。”
沈寒霜蹲下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那个拉环。她尝试着轻轻一拉。
“嘎吱——”
一声轻响,书案侧面,竟然弹出了一个薄薄的暗抽屉!抽屉里,只放着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册子。
沈寒霜取出册子,翻开。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页页用细密笔触绘制的、如同工程图纸般的图案,详细标注着宫内各处殿宇的结构、暗道、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薄弱之处!而在其中一页,清晰地绘制着慈宁宫的平面图,并在太妃寝殿的位置,用朱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两人看着这册子,背后同时升起一股寒意!
这不仅仅是一本南疆邪术的笔记,更是一份针对皇宫,尤其是针对慈宁宫的……侦察图!“赤隼”及其背后的“主人”,所图绝非仅仅杀害太妃那么简单!
“必须立刻将这些东西带回去,禀明皇祖父!”沈寒霜当机立断。
她们不再停留,迅速带着找到的证物,退出了这间充满谜团的密室,沿着来路返回。
密道依旧幽深黑暗,但这一次,她们的手紧紧相握,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无穷的勇气与力量。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她们知道,无论即将面对什么,她们都将不再独自一人。
星火虽微,终可燎原。而她们心中那重新点燃的情谊与信念,便是照亮这无尽黑暗、指引她们前行的,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