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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可惜不是你 之许翔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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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许翔篇可惜不是你 (下)
      

      校庆大会召开的那天,照例是邀请各界成功人士就座主席台并发言的。
      我站在会场的角落里,看着台上一张张春风得意的面孔,想起来五十五周年那次,是坐在这台下,与邹喻,与一干同样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一起,带着热切的希望吹嘘着,想象着有朝一日也能坐在那台上,也算享有万众瞩目的荣光。
      邹喻大笑说,怕是要“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时才有这种待遇吧,我只拍拍胸脯,说哪里要等那么久,然后偷偷眨了眼,在黑影里捏住了那热乎乎的爪子,低声说,还是你想等咱金婚的时候再回来?那哪儿成啊~不是说“常回家看看”嘛……邹喻顿时满脸通红,老实说我还真挺喜欢他这个爱脸红的习惯的,看着有意思极了。等他用力地抽回去手,再狠狠地踢我一下,旁边的几个碍事的家伙也凑了过来,嚷嚷着又说什么私房话呢,邹喻就彻底懒得搭理我了,只给我一个昏暗光线中模糊的剪影,那隔着衣物相接触处的温度却是真切而一直暖进心里面去……
      我又看了一眼台上空有名牌的那个位置,不过是不得不卖还在位上的老头子面子吧,否则哪里轮得到我这号人物……何况就算此刻坐在那里,又有什么意义……

      之后照例是没完没了的寒暄叙旧,果然都是摸爬滚打这许多年的人,此时早已没有当初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时,打个照面都掩饰不住的僵硬尴尬或鄙夷,大家都只“好久不见这般想念”地唏嘘感叹,而真的多一人或是少一人,却并没有人会去注意。
      茶话会上酒场里,一周一周环视,那个身影一直没有出现。杯子端起又放下,我只觉得从手心里渗出层层的汗。
      说得好听是知道一切无法挽回,没有能力助他走出那段回忆,亦不想他再受伤害;实际上却还是忍不住有那样自私而微小的期待,能再见到他笑得灿烂爽朗站在这里,能够面对了,该是已经原谅一切,或许有那样的希望,里面也包括我。
      只不过……我笑,我同样也知道这个可能性的,微乎其微。

      散场时又是一片不舍之声,各自留下联系方式再该话别的话别该续摊的续摊。混混噩噩中应承下再做新的通讯录发到每人手中的活计,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才从那一片乱七八糟中脱的身。直到就那么走出了校门,我依旧感到胸中那一块的郁结,还是闷得发疼。
      有突兀的喇叭与刹车声响起,我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去。
      …… ……
      大概是真的有神灵,那一刻我想。
      从车上跳下来的男人有着依旧年轻如昔的眉眼,因为紧张而轻咬了下唇的动作,微微皱着眉头带点儿懊丧的神色,都是那么熟悉……是的,我曾经是那样熟悉。
      直到许久以后,我才发现,我原来留意过关于这个人的一切,每个细小的动作的含义,只是在当时,因为太过熟悉而被忽略掉了。

      邹喻看着我,又伸手抓了抓他短短的头发:“结束了?”
      我也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忙答道:“嗯,刚完事儿。”没细想我又接着说:“啊,你要是赶过去大概还来得及……”说完了才发觉这话才是真没有水准,顿时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大概是看我一脸悔恨,邹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竟一扫方才拘谨,大大松了口气般。“许翔,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我也呆了一呆,然后才想起来真的是好久没见这张笑脸,竟让我不知该如何言语,一时不禁也觉得好笑,也笑起来:“是啊,我怎么比你还紧张。”

      “……坐一坐吧。”我说,“这儿倒没什么变化,连原来那家冷饮店也还在……”
      “……也好,”邹喻抬起头看看马路两旁高大的乔木,又笑:“……不过两个大男人,还去冷饮店,会不会很奇怪?”

      上大学时,邹喻爱吃冷饮是出了名,跟我在一起后更是变本加厉,无论春夏秋冬,经常跑学校后门一家不起眼但很好吃的店。侯新常骂他:“这么爱吃,怎么不变个女人?”他总振振有词:“女生才要担心吃多了发胖吧,男人嘛,才没那顾虑。”跟店老板混得熟了,每每我俩的份量都是足足的,冒尖的两碗,他吃不够还要抢我的,我喜欢逗他,常常就吃得比他还快些,再去吃他的,惹得他大叫卑鄙……
      可能也是这些日子一直充满回忆的气氛,一些往事总是不受控制地争相跳进我的脑海,我苦笑,这算是对我的提醒还是惩罚?不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

      冷饮店不知是换了第几个老板,店面也已经扩大,靠路边的一侧装了几乎落地的大玻璃,能清楚地看到夜色中还亮着五彩灯光的教学楼,还没从庆祝的心情中回转的学子们,在这条校外街上吵吵嚷嚷着走过。
      邹喻想了想,点了从前就是他最爱的那款刨冰,抬头看我,时光倒流场景再现一般,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样的来一份。”邹喻递还目录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冲了服务员微笑:“两份,麻烦冰渣粗点儿。”——粗的吃起来豪气些,他曾这样理直气壮地诡辩。
      呵,原来我们都还记得,生命里那前二十多年,最快乐的日子,原来不是我一个人,不曾忘记。

      我一时感慨无限,邹喻却只是一笑。
      “……这段时间稍微有点儿忙,今天还是逃了加班……”他说。
      “……大家都还好吧?真遗憾我没看见庆典……”他又说。
      “……”我不语,不置可否地盯着邹喻不自觉漂移的眼神——每次说违心的话时,他总做不到完全自然,让人很容易看穿——嘴硬强撑的时候除外,真想象不出这几年他是怎么混过来的。
      “……”邹喻的视线在他的刨冰和我之间徘徊半天,最后终于败下阵来,又有些自嘲地笑笑:“……果然还是不行啊……”他向外面望去,不知是说给我还是说给他自己:“明明下了决心要来的,结果还是临阵退缩了……还真是逊……”
      之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我张了张嘴,却发现满满的都是苦涩的味道,于事无补的安慰与空洞的劝解,似乎都是那样不合时宜。更何况造成这一切的,或者说最没有资格在这里扮演好人角色的,就是我。

      邹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思明显有一刻的偏离。我看着他微偏向窗外的脸,较上次见到他时要圆润上一些,已是恢复到上学时无法无天的那个邹喻的样子,此时眉心的皱褶也放松开来,竟是在微微笑着的神情……
      我突然很想就那样问出口,这个时候,他想着的快乐事情里,是否有我的存在……只不过,最终我只能是自我讽刺地苦笑摇头,许翔,事到如今,不明白的反而是你了么?还是说今日就是适合上演久别重逢互诉衷情的戏码,看得多了,一时也无法自抑地回忆,而产生种种空想?
      大概只一分钟的工夫,邹喻回神过来,转头抱歉的笑:“啊,不好意思,刚才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有些困难地牵动嘴角:“没关系。”什么时候我和他之间变得如此生疏,不是从这一天起,也不是从一年前起,而是从某条鸿沟划开时起吧,我就失去了和他一起胡乱玩笑的资格。
      邹喻若有所思地看看我,拿在手里的勺子也停在了半空,然后我听见他轻声叹气:“许翔,这不像你。”
      我忍不住冷笑,不像我?哪个才像我?在婚礼上强笑着掩饰真正情绪的那个?还是连手都只能伸出又缩回的那个?天知道上次重逢的那一刻,于我,是天大的惊喜远远多过猝不及防的意外!我都怕我的表情一时控制不好而无法扮演好那个所有人眼里从容不迫的角色,无法看似平静自如地与他交谈……而从当事人表情上就看出来那姓周的与他关系时,我心里,就只剩嫉妒这一种情绪……只不过,在那样一个场景下,我要如何才能无视我的新郎装束,无视肖芸满是幸福的笑脸,无视那个我再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的现实!再怎样的百转心思,最终也只能烂在肚里,成为无法出口的秘密。
      邹喻大概是察觉了我有些烦躁的情绪,微微皱了下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厚重的木质店门被推开又关上,欢迎光临与谢谢请慢走的招呼声似乎一直就没停歇过。而我却只能感到呼吸都渐渐被禁锢住,在一个看不见的,却又沉默压抑的笼子里。
      我知道我是卑鄙的,想着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自己开脱,在试图说明自己有多么多么怀念多么多么不舍,妄想着就这样掩盖掉其实是我亲手毁灭这一切的事实……多可笑啊,和自己伤害最深的人面对面的时候,我都还是这么自私自利。
      “……许翔,我发现我其实完全错了。”
      邹喻的声音打破了死气沉沉的气氛。我诧异地抬头,他竟是似乎心情更好些的样子。“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说。
      ……哈?完全摸不透这没头没脑的话的含义,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几乎都要猜他最近是不是在看中学物理。
      大概是我的表情很滑稽,邹喻笑了起来,但还是继续做了说明:“我原来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承受而无法摆脱的东西,”他看看我,“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后来才有人告诉我,一直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其实是不公平的——对谁来说,都是。”
      他活动了下身体,向后靠去,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而今天,就再次证明这点。与其反复地想太多,假想对方带给自己的伤害,痛恨对方的卑劣、缺乏勇气,认为他就是这样的家伙,进而否定所有之前确实存在的美好回忆,倒不如真正地去跟对方面对面交流,说出来,或者直接做点儿什么,听点儿什么进去……”他对我绽开一个笑容:“果然呢,伤害这把双刃剑,从那时起,你我就都死命地抓着不放啊……”
      “……”如果说刚才的沉默是因为我无法开口说什么,那么现在的无言完全就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太过惊讶或者夸张些说是震撼,让我一时找不到该接上的话题。
      不过邹喻也并没有等待我接上下句,也没有等我把受到的冲击消化完毕,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应该是回忆,让他的眼睛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芒:“许翔,那个时候,我也是怕了啊,没有信心的,不光是你……只不过我一直都不想承认,好像承认了我就不得不面对我要负的那半责任,害怕机会,害怕还有再承担一次巨大风暴的机会,只是鸵鸟地逃避……呵,很狡猾吧?”他看着我的目光清澈而不掩饰还介意着某件事的倔强,却看不见让我这几年都无法忘记无法安眠的憎恨仇视的情绪。
      有什么已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然改变了。伤害还确确实实地存在,是我造成的这个事实也并没有被抹去,心境却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可能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样类似于原谅的话语,即使奢望过,即使一直在希望着,却从来都没想像过这变成真实一幕的场景,竟是让我这样突然干涩了唇舌,哽住了所有请求与道歉的话语。

      “……对不起。”

      我听见我说,声音是不习惯而紧张的生涩。太苍白的三个字,在心里排练了那么多次,真的说出口,竟是隔了这么久以后。
      邹喻先是一愣,然后嘴唇有些颤抖——他情绪起伏的时候表情还是会泄露一切。我看着邹喻,认真地回想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眼眶不知怎的就微微发烫,心口的结有碎落的声响,却还是隐隐地传来疼痛。
      一切仿佛都没变,却偏偏都已经变了。他曾经的改变是有我的因素,而他现在的改变,那个原因却不再是我。
      我和邹喻,原来终究只能是擦身而过。

      “……呵,我不是在等你这句,也不可能跟你说‘没关系’的。”邹喻轻轻抽了下发红的鼻子,勉强笑着,试图用调侃的语调来缓解这有些微妙的气氛,却显然做得不是很成功。
      “嗯,我知道。”我认真地回答,认真而贪婪地看着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动作,眼前这个人,终于跟记忆中的影子重叠起来,我想这次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不需要忘记。

      邹喻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我没有忽略他在看来电显的时候表情微妙的变化。
      “不好意思,我接一下电话。”他站起来,有点儿抱歉地笑笑,然后走出门去。隔着偌大的玻璃窗,我看见接起电话的年轻男人,先是试图保持冷漠,但没坚持住而咧开了嘴,不过没忘记皱起鼻子,像是在抱怨,最后是放松下来,弯弯的眉眼里都是温和的笑意……这般多变的温柔的表情,我也是见过的吧,却又为何,感觉像是隔了几光年,变得模糊而不甚清晰……

      邹喻再次进来的时候,脸微微发红,看上去有些无奈。
      “我恐怕得走了。”他说,然后投给我一个询问意味的目光。面对我完全明了甚至因为太过明白而有些尖锐意味的眼神,邹喻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不好意思的闪避,反而只是笑着耸耸肩。
      我突然想起某人提防的神情和不想掩饰敌意的语气,不知怎的就想发笑,真笑出来却又酸酸的不是那么回事。
      呵,已经不再属于我的东西。

      “……啊,我也该走了。”我还是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也看了看表,这样回应道。唱戏也要唱圆场啊,我这个时候只想苦笑。大概以后见面的机会怕是不会很多,但也不会是像从前完全没有。想到这点我心里才感略微宽慰,于是忍不住开口邀请:“有时间到我那儿坐坐?”说完又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却是收不回来了,只能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邹喻。
      邹喻起先是又一愣,却没有什么再激烈的反应,脸上只似笑非笑:“抱歉啦,不过我怕是没时间……”

      邹喻的车子消失在夜幕中,视线所及依旧是灯火通明热闹滚滚的场景。
      我突然想起肖芸是今晚的飞机回来,大概已经到了家里。
      电话适时地响起,我接起来的那一刻看见了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那张也带了笑意的脸。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想一切大概也就是这样子了吧。
      我也许还需要时间,也许还是会想起,也许还是会感到遗憾,因为我的错,以后在我身边的不会是那个人,不是他,跟我一起走下去……

      ……但也终究只能是可惜而已。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可惜不是你 之许翔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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