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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最重要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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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儿童节未尽兴的遗憾,穿越浩浩荡荡的时空长河向我涌来,终于定格在这个晚上。
用力跳跃,被弹力网拖着向上,一路升至三四米的高空,最后失重般继续向下坠落。十分钟过去,我再也没有摔过跤,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不抓安全带在空中大幅后仰。
起初我还对远处举着摄像头的尚靖有所忌惮,后来索性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不再时时低头整理飞扬的刘海。当高分贝的尖叫伴随着意犹未尽的大喊在公园上空响彻,惊得无数鸟雀叽叽喳喳振翅而起,我觉得尚靖和夏无桀投来的眼神,满满都是打量一个神经病时的怜惜。
只有周宇临扯开了嗓子在地上大吼,没玩尽兴颜如玉你不准下来!好歹要给我值回票价啊——
我微愣了一下,丢脸得想要挣脱安全带踹他一脚,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心里那个正经八百的小班长终于没再跑出来指着鼻子骂我不争气。
然后轻轻低下头笑了,在呼呼灌进耳畔的风声里,急速下坠,跌进身下厚实绵密的弹力网里。
*
我们从公园里出来,尚靖和夏无桀走另一条路回去了,周宇临风卷残云般打劫了下班小贩的最后两串冰糖葫芦。我站在路灯下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末了,才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周周周周周宇临!你在哪里?!”
话音刚落,一根光溜溜的竹签抵住我的脖颈。
“我有那么黑吗?”
少年叼着糖葫芦自斜刺里窜出来,我猛的回头,只看见一张阴测测的笑脸。
“不黑不黑,只是晚上光线太暗看不见。”
“你蒙我呢。”他皮笑肉不笑的,“这儿又不是没有路灯。”
我轻咳三声,泥鳅似的挣脱他的挟制,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笑容诚恳而爽朗。
“对不起,我真的不擅长撒谎。而且……你刚刚抵住的,并不是颈部大动脉哟~”
“……颜如玉你有本事不要跑啊。”
我想自己一定是在平时的体测上隐藏了实力,否则哪有劲儿在大街上撒欢儿似的狂奔。连周宇临,这个年年代表班级争战篮球联赛和运动会的种子选手,都被远远甩在身后,最终只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朝我远远地比手势。
“颜如玉你过来,我保证——”
“不,”我打断他,“你一点儿也不可信。”
他格外遗憾地耸耸肩,表情生动而委屈。我大笑,然后勉为其难地妥协:“好吧,我过来,除非你唱歌给我听。”
少年的眼睛瞪大成铜铃。
我知道他不会答应的。音乐课上他坐我旁边,无论老师在台上慷慨激昂还是婉转多情,都有本事一句话也不说。同学们几个有时候去KYV玩,丫不使用最近忙家里有事来推辞,就是窝在角落里沉默地玩手机。我拿着话筒问他,你不唱吗?他奇异地笑了,说,反正唱不唱对我而言,都一样。
然而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居然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温柔的白月光拂过他脸庞。我看到他微蹙的眉头,万分郑重却又有些不情愿的别扭神情,一时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空旷的大街,没有遮掩瑕疵的背景音乐。他懒洋洋地靠在背后的电线杆上,直接略过前奏,闭着眼睛放开了歌唱,旁若无人,微昂着脑袋。那种舍命陪君子的精神令人感动,并且痛不欲生。
我僵硬的面部表情开始慢慢崩裂。
广い宇宙の数ある一つ (广阔宇宙中的唯一仅有的)
靑い地球の广い世界で (蓝色地球上的广阔世界中)
小さな恋の思いは届く (小小的思恋)
小さな岛のあなたのもとへ (传达给小小的岛屿上的你)
……
ほらあなたにとって (看吧,对你而言)
大事な人ほど (最重要的人)
すぐそばにいるの (已经在你身边了)
ただあなたにだけ (只想到你的身边)
届いて欲しい (对你传达)
响け恋の歌 (回响着爱恋的歌)
天哪。
他的眼神明朗而专注,仿佛少年时代青春无敌的山下智久,又好像藤井树在白纱帘后的那一抬眼,全世界至此剧终。我听不懂那串跑调严重的歌词到底讲述了什么,却只记得那张极美好的侧脸,远比给我讲题时温柔耐心。
一曲终了,周宇临送我上公交车。我站在售票口手忙脚乱地翻口袋,突然一枚硬币隔空抛过来,我一回头,正对上少年写满了嫌弃的双眼。
连同那句俗气的“生日快乐”。
公交车缓缓驶离站台,车门在身后关闭。我坐在位置上随着路况摇摇晃晃,一只手捏紧了包里的手机。
三分钟前妈妈打电话来,问我放学没有,要不要她来接。我在这端点点头,又摇摇头,想都没想便冲着那边说:
“不用了,我已经坐上车了。”
摁下挂断,就听见周宇临靠在贴满了小广告的电线杆子上说风凉话,什么亏你还是好学生竟然如此撒谎不脸红,我真的看错了人云云。
“停!”我伸手拽住他领子,“拉保险丝的人有资格说我?”
我当然不是什么撒谎不脸红的好学生。我踏实、诚恳、待人友善,做事总爱斟酌损益,从小在早恋可耻单身光荣的教育下长大,因而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女政委的洁身自好,喜欢夏无桀那么多年,却连一个字都不曾开口。
“……没有资格。”身侧的少年出奇老实地沉默了一下,“女侠饶命。”
下一秒,他变脸般收起嘴角混不吝的坏笑,非常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颜如玉,”他轻轻开口,路灯在他背后用橙黄色的光芒明目张胆地怂恿着。
“恩?”我神采飞扬地侧过脸,声音还有一点儿沙哑,却难掩热情高昂,仿佛吸饱了水正蓬勃待发的种子。
“我……”
少年的眼眸亮若星辰,他那后半句话,淹没在公交车潮水般的巨大轰鸣里。
*
我到今天都不知道,那时周宇临想说什么,又究竟说了什么。后来尚靖曾旁敲侧击地我向我打听,那晚你们还去了哪里?周宇临有没有送你回家?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令人难忘的事?
我以一种三八红旗手的目光,瞥了这位思想恶俗的群众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摇摇头:“没有。”
“真没有?”
“只要是你想有的,都没有。”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我许久,终于还是露出了鄙夷而遗憾的表情,“亏我还特地——走这么早——不行啊颜如玉。”
“你站着别动啊你试试。”
我在操场上打了鸡血般追打尚靖时,心里满是温柔,愉悦的、遗憾的。仿佛如此笃定地相信着那句未说完的话,终有一天会抵达我的耳畔。
初中三年,有的是机会说。
直到我们俩筋疲力尽地停下来,听到耳畔过分热烈的欢呼声。一波又一波,在闷热的初夏的空气里,拉长成轴。
“五班加油——”
“二班加油——”
抬起头的时候,酷辣的阳光与沸腾的汗水,彼时恰逢初二尾巴上的篮球联赛。我们班在野路子的打法和三流配合下居然也杀出一条血路,从全年级十二个班中有幸出线,进入复赛,与二班对决。周宇临对于这次的胜利格外认真,不只是不是忽然领悟了青春的无限可能性,今早还气势汹汹、指名道姓地要求我去球场观战。
尚靖从前面走上来,问我去不去看看。我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于是摇摇头拣了个阴凉处坐下,努力在一群复杂的数字中辨认我同桌的飒爽英姿。
可惜却只看见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裁判宣布对方三号带球撞人的同时,一个女孩子腾地站起来,冲进了场地。
那是许佳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