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商之戒尺》朱子凌

45、三、济民

　　三、苏州城内的繁华景象对花玉倚这样的从乡下进城的少年来说，无疑是太新鲜了。茶馆酒肆，店铺林立，丝绸手饰，货物齐全，令人眼花缭乱。大街上人来人往，四方游客、商贾、公子络绎不绝地徘徊于各个街道和园林中，人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样子，好不热闹。
　　朱金钗领着花玉倚、鹂儿及木凝脂三小悠闲地踏入了苏州城时，美丽大方的朱金钗、活泼乱跳的鹂儿、窈窕淑女式的木凝脂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引来无数男男女女的注目。朱金钗也不以为意，坦然走着，那鹂儿却是兴奋得小脸红透透的仿佛一颗好吃的苹果。木凝脂出身于举人家庭，也见过不少世面，只是她生性喜静，忽见这许多陌生的人和事物，不由得有些晕眩，轻皱秀眉，咬着嘴唇，只是紧跟在鹂儿后面，不愿东张西望。
　　来到一处天桥，只见众人云集，小商贩们排在桥头至桥尾的两旁，扯着嗓子吆喝着，不断向游人推荐自己的货品。鹂儿拉着凝脂买了许多好看的小玩意，也不管价钱合不合理，谁教朱金钗宠她不住地从袖里掏钱哩！
　　花玉倚发现一枚白色的玉钗，做工精巧，样式独特，钗头像一只纯洁的莲花，散发着圆润的光泽，触手细摸给人一种温柔、滑腻的感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花玉倚喃喃念出了“爱莲说”中的话，鹂儿和木凝脂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动着，最终把目光定在那个身穿白色襦裙的女孩身上，心里一阵甜蜜滋味的水流淌到了口边，忙吸了回去，摇头笑了笑自己。卖玉钗的老翁眯着他那双久经世故的老眼，笑道：“公子，这钗你买还是不买？”花玉倚忙道：“买，多少银子？”老翁伸出两根食指，打成一个十字，说道：“十两，十两银子公子就可以拥有这枚上好玉钗了。这钗还有个好听的名号，叫作‘玉女钗’，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公子若心中有了心爱的女子，拿此钗做为定情之物，那是再好没有了。哪个女孩家见到这等玉钗不为之动心呢？那时公子必当情场得意，真正的踌躇满志，人生快活了。”花玉倚听这老翁出语不俗，想来肚里当有些墨水，不禁有些喜欢，手里早握着一块大约十两左右的碎银，是此次来苏州城前黄金屋特意让他随便买些喜欢的东西用的。当下毫不迟疑地交到老翁手中，老翁在手上颠了颠，笑道：“份量上还差不多，公子一看就是爽利人，眼光又好，欲送之人那必然又是人间绝色了，哈哈。”花玉倚受他恭维，有些脸红起来，匆忙告辞去追三女去了。他却没注意到那老翁待他走得远些后，面露洋洋得意之色，小声道：“今日又赚了几两银子，嘻嘻。啊！没什么，客官，你看我这钗”。又忙起下一个生意了。
　　花玉倚想把钗送出去，却犹豫地始终不能从怀中拿出来，暗责自己缺乏勇气。过了天桥后，很快就到了黄家的钱庄，黄金屋给钱庄起了一个很不错的名字，是为“身重于物”，左有一联为：“仁中取利真君子。”右有一联为：“义内求财大丈夫。”花玉倚在心里念了几遍，只觉意境高远，冲淡了一般的钱庄为利视图的市井俗气。庄内几个伙计正忙着打算盘记帐，有人见是朱金钗带女儿来了，便来迎接，低头哈腰地笑道：“夫人，小姐。”朱金钗淡淡说道：“孙总管呢？”那伙计回道：“孙总管到码头为运粮队伍招集人手去了。”朱金钗坐在内厅的椅子上，品着送上来的香茶，问了许多近日钱庄的生意。伙计们便把帐目一一捧来以供她审查。伙计头目笑道：“这两个月，我们钱庄生意旺盛的很，仅这三天入库的银两就达三万二千两，高于出帐数目为五千三百两，利润可观呀！”
　　朱金钗看着帐本，听了这话，说道：“很好，市面上银根宽裕，我们就可以拿更多的利润去救济遭遇冰雹、水患的灾民了。”那伙计头目皱眉道：“夫人，小的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朱金钗抬起额头，说道：“但说无妨。”伙计想了想，说道：“据说江浙北部灾情较重，不同往年，官府调动城内各大商行，希望筹集更多的银两以解这燃眉之需。济救那些乡民，小的无话可说，可、可是您知道知府王大人，他、他。”朱金钗知道伙计所说的王知府，乃是假仁假义、中饱私囊的贪官，历次这王知府都会借救灾、水利等等堂而皇之的事情来聚拢民间银两，博得了一个好官的美名。可惜收上来的多，用到地方上的却是冰山一角，少之又少，别人谁又不敢有何怨言。黄金屋曾有意为民除害，却被朱金钗劝住，她说：“天下贪官是杀之不尽的，昔年洪武一朝，杀了多少？可还不是杀了一批，又增一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在官场上是再没有更合适的了。”当时黄金屋为之感叹了许久，只好作罢。
　　朱金钗沉思片刻，吩咐道：“不管他，咱们准备人手、车辆，把买来的粮食送出去就是。我们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待朝廷派大员来察，什么都晚了，不知先饿死了多少百姓！”伙计叹了口气，下去做事了。鹂儿只顾摆弄着她买来的手饰、玩物，丝毫没见到母亲脸上的淡淡忧色。花玉倚和木凝脂正互相偷偷看着对方，心里哪还容得下其它。朱金钗本来一肚愁意，但见到这三个孩子这番模样，不禁失声笑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连连摇头。鹂儿却笑着接口，说道：“娘，人家古人还说‘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呢！我们小辈们笑一笑又什么打紧的。”说着便往自己发鬂插上买来的一枚簪花。另三人被她逗的“哈哈”大笑。
　　正说笑着，内厅外就有人进来，向朱金钗请安。众小见到，原来是个年过五旬的小老头，一身商人常穿的绸缎，那双眼精明得没有不在笑的时候。鹂儿跳起，呼道：“老孙，我们好久不见了。”小老头略一弯腰，笑容可掬地回道：“小姐，两年不见，长得竟这般水灵了！”朱金钗怨鹂儿说话没大没小的，鹂儿全不为意，小老头却连忙说道：“小姐心直口快，小老喜欢得很呢！”朱金钗便不再责难女儿，只叫小老头坐在一边，说道：“这两年钱庄生意多亏您了。”小老头“呵呵”笑道：“夫人，这话真是太客气了。老爷和夫人是小老的掌柜，小老自当竭力为之效劳了。”朱金钗又和他寒喧了几句，便问道：“救灾人马准备好了么？”小老头正色道：“回夫人话，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是一道往北乡的队伍缺了一名保镖头目押车，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朱金钗叹道：“老爷他近日有要事缠身，不能打理这些事，唉！由谁来顶替他押车呢？”小老头亦跟着皱了皱头，说道：“乡下不比城里，许多受灾地方上那是颗粒无收呀！粮足年月路上尚且有不太平之事，何况今年了。”也陪着叹了几口气。忽见花玉倚，眼睛一亮，笑道：“这男娃子莫不是老爷前几年收的弟子，叫花、花”。“花玉倚。”朱金钗笑着唤花玉倚来拜见小老头，说道：“孙先生是你师父的左膀右臂，你就叫他先生吧！”花玉倚忙上前行礼。老孙头抚摸胡须笑道：“好，好，不愧为明师出高徒，瞧你定从老爷那里学了不少绝活，你代师父出征，可害怕么？”花玉倚回道：“晚辈今朝来苏州城就是助先生一臂之力的，任凭您吩咐就是。”老孙头“哈哈”笑道：“好，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胆色，难得，难得。”皆连夸奖了花玉倚几句，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为了尽快把粮食运到灾民手中，当天花玉倚就随着五辆粮车往五十里外的北乡赶去，为了以防万一，老孙头赠了他一把普通的三尺长剑做护身之用，花玉倚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兵刃，自是高兴的不得了，连声谢了老孙头，便辞了师母、木凝脂等人上路了。
　　一行二十来伙计急驱马走在道上，越往北走，树木花草、田间稻麦那就越是稀稀寥寥，及北乡尚有数里地时，但见那昔日肥沃的土地上一切都变得光秃秃的了，片叶不存，绿意全无，如此骇人惨景，花玉倚是从未所见。此刻，天色渐晚，却听两旁阴暗的林中发出阵阵急促的蟋蟀声音，正当众人愕然时，“噌噌”，便窜出数十名持刀带枪的人影来，当先一人低声大喝道：“留下粮食，不然人头落地。”那些伙计闻言立即丢下粮车跑到一旁蹲下身子，埋着头，不敢吭声，更休说反抗了，人人争着保命，谁会护着粮车了。花玉倚看得两眼透红，血直往上涌，心却直往下沉，见喝止不住，说不得，只好拔剑在手，一剑便刺伤了两名大汉。怎奈这帮土匪仗着人多，又借着饥饿难忍的胆量，恶向胆边生，合斗花玉倚。花玉倚终究没见过这等世面，不禁汗流浃背，他又不肯杀人性命，出手处处留情，未有三十回合，乱斗之下身上便已挨了一刀，这才大怒，大喝挥剑疾斩，一连扫伤数名汉子，众匪见难以抢了这少年拼命守护的粮车，就一轰而散，推着另四辆车一溜烟地跑了。花玉倚背部受伤，血流如注，不敢轻离最后这辆车，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土匪逃之夭夭了。他向那群无动于衷、冷漠表情、胆怯怕死的伙计们发出震天的怒吼，然而已然无用了。他心中暗道：“没料到，我花玉倚，刚入江湖，就栽了这么大跟头，真是羞愧死人了。”残月当空，那幽暗的光线映在少年人的脸上，泪水悄然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