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不成字》红尘浪月

1、正文

　　“请二位在你们面前的信纸上写下最想对彼此的情话。”
　　我觉得我的态度已经放得足够低了，就差跪在地上求正拿着那张可怜的信纸翻来覆去看的那位大佬动手了。

　　大佬姓袁名朗，十年前是名震整个中国影坛的存在。据某些不靠谱的传闻，只要是他参演的电影，票房与口碑都会获得双丰收。无数导演与他合作后，水平会更上一台阶，而那些演员，无论年轻与否，都以能与他同框搭戏为荣。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囊括国内外无数奖项的影帝，却在四十岁那年高调宣布息影，并在颁奖典礼上捧着奖杯单膝下跪向自己的助理求婚，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结婚领证，跑到国外逍遥自在去了。

　　“情话？”大佬玩弄着那张后台小丫头们特意喷了香水的信纸，抬起头朝我笑了笑，眼角细密的纹路浅浅皱起，微厚的嘴唇挑出好看的弧度。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一瞬间因为这个笑容而动心。
　　“是的。”我说，“难道你您就没有什么话想对许老师说吗？”
　　大佬颇为苦恼地皱眉。
　　……这到底有什么好苦恼的。
　　您当年在颁奖典礼上的剖析表白都已经被我们这一代人奉为经典了。情话对您来说不是信手拈来的吗？
　　当然，这话我可不敢说出口。至少不能再这个舞台上说出口。
　　“一句话也行。”我顶着导演杀人的目光开口，尽力将要求降到最低，以防这位大佬一时气恼甩手走人，那就很尴尬。
　　坐在一旁认真写情话的许先生看不下去了，用不赞同的目光望了一眼影帝大佬，凑过去低声开口：“袁朗……”声音又软又柔，带着一点黏腻的尾音，如同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却无比动人心弦。
　　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还在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影帝大佬顿时安分了下来，拿起我们准备好的钢笔开始认真写情话。
　　……原来大佬是个妻管严啊。
　　我表面不动声色地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实则内心已经开始疯狂刷起了弹幕。
　　忍住，不能破功。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了，姜还是老的辣。
　　以至于拿到影帝大佬递来的信纸时我甚至无比想扭头就走，冲到领导办公室拍桌子跟他们吼老娘辞职不干了。
　　烫金喷香的信纸上只写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字，笔锋潇洒不羁，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纸短情长。
　　这么好听的歌不是给您用来偷懒的好吗？
　　我努力平复下情绪，给自己洗脑：你面前的是你曾经的偶像，你要理解，有才华的人都有怪癖，你要学会见怪不怪……个屁啊！
　　“袁先生，你这是？”
　　大佬歪头盯着了许先生的侧颜，笑得灿烂：“这就是我的回答啊。”他伸手替许先生拂去黑色西装上的金色纸屑，眼角眉梢浸润着岁月的浑厚，“书不成字，纸短情长。”
　　好吧，是我误会了，您不是用歌名忽悠我们。
　　是在下才疏学浅。
　　“临颖神驰，书不成字，纸短情长，伏惟珍重。”他幽幽背诵着《玉梨魂》的第八章，褐色的眼瞳里盛满万千星辰，注视着许先生时柔情似水，“我有太多的情话想对三儿说，一张信纸怎么够？”
　　我差点就要为他这个满分回答站起来鼓掌了。
　　“袁先生真是深情。”我微笑，感觉自己吃了好大一盆狗粮，“那么许先生，你写的是什么？”
　　对方有些羞怯地把信纸递了过来。
　　许先生的字很工整，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看起来特别舒服。
　　但是内容与大佬的是一模一样的。
　　同样的纸短情长。
　　我恍惚间有种满满一盆狗粮放在我面前，然后按着头叫我猛吃不怕噎着的错觉。
　　“二位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干笑，觉得自己这个主持真的快要干不下去了。
　　大佬揽过许先生的肩，笑得格外开怀，年轻不再的面容依旧英俊，又多了些风霜的成熟魅力：“原来三儿也那么喜欢我啊。”
　　我觉得自己快要瞎了。
　　大佬，你原先塑造的硬汉形象已经快成时代的眼泪了！你收敛一点啊！
　　许先生羞红了脸。
　　很奇怪，他明明也是40多岁的男人了，但眼神依旧保持着一种纯粹的清透与天真，没有被世俗所侵染。
　　他腼腆地笑了笑，面颊边陷下去的酒窝里盛满了温柔与甜蜜：“我不太会说话……但是他是这辈子对我最好，帮我最多的一个人，所有的情话都不能表达我对他的爱……”他的声音放得很低，结结巴巴地表述着对自己伴侣的爱意，“他曾经说，长相守是一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我希望……自己能通过这个考验。”
　　大佬温柔地注视着他，那双曾经被万人夸赞的眼眸里满载的爱意足以让人溺亡。
　　“好。”他说。简简单单地应下一生的许诺。

　　我觉得我快要被狗粮噎死了。
　　啊，窒息。
　　啊，恋爱的酸臭味。
　　啊……算了，反正我就是一只自暴自弃的单身狗，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大佬和许先生那么甜蜜了。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调整好在崩溃边缘徘徊的心态，重新掌握了主持权，拯救现场被粉红泡泡淹没的观众于水火。
　　“什么？”
　　“您和许先生，谁先告白的？”
　　虽然全世界可能都看了你们求婚的实况转播，但我还是特别好奇。毕竟小道消息说，这两位早在大佬出名之前就在一起了。
　　“是我。”大佬说，“是我先向三多告白的，也是我套住了他这辈子。”
　　他的神色无比温柔，与许老师十指相扣，肩膀相抵。
　　“有多少人愿意把人生最好的十年默默无闻地奉献，不为名利，只是陪在某个特定的人身边，繁华时注视着他盛装加冕，低谷时与他雨中相拥，一生相守，相知相依。”
　　“我很幸运遇到了你，三多。”
　　“也很幸运余生能和你一起度过。”
　　他们对视，在彼此的眼瞳中找寻到自己的身影。
　　“我也是。”

　　“——怎么会爱上了他
　　并决定跟他回家
　　放弃了我的所有
　　我的一切无所谓
　　纸短情长啊
　　诉不完当时年少
　　我的故事还是关于你呀……”

　　现场很应景地响起了《纸短情长》这首歌，低哑的女声吟唱着最动听的情话，台下掌声雷鸣。
　　我望着这对爱侣，心底涌动的敬意几乎快要冲破封锁。
　　而他牵着他的手，就像多年前求婚时的场景一般，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挚爱展示给全世界，哪怕流言蜚语会如潮般涌来。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爱着你，而你一始而终，从未放开他的手。

　　书不成字，纸短情长。
　　太多的情话不过是白驹过隙，只有掌心的温度才是彼此的贪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