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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历年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狄仁杰深受则天皇帝器重,位在宰相,主掌天下大事,因为他精通政治、为人正直,寰宇间一派风调雨顺。
虽然每日组织百官议事,下达有利于人民的政令,也要花去狄仁杰一天不少的时间。但天下毕竟处于无事之时,渐渐地,他觉得自己过于养尊处优了,有些想念往日的时光。
往日他在汴州、并州、宁州、豫州等地做过大小官员,理清了许多冤假错案,给许多无辜陷狱之人平反,使得他们的冤屈得以洗刷。因他平生从未错判一案,民众都称他为“青天”。
“如今当了宰辅,可再也没有以前判案时那种紧张的情形了,虽然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总感觉有点怀念以往啊。”最近狄仁杰总这么对夫人说。
每听他这么说,狄夫人都会温柔地回答道:“大人有些小孩子脾气了,还是要以帮天子看顾好这万里河山为重啊。”
狄仁杰连连应是。
是的,既然成为了宰相,他就要做天下人的表率。
但他没想到,重操旧业的那一天竟这么快就到了。
有一天,群臣口中传开了公主府失窃的消息。
原来是太平公主府失窃,公主府财宝众多,丢失了一箱金元宝本算不了什么,但因为公主十分得则天皇帝的宠爱,有一次皇帝召狄仁杰议事时,竟然提起了这一箱金元宝的事。
狄仁杰大惊失色,让皇帝都这么重视了,怪不得朝臣口中众说纷纭,狄仁杰当即向皇帝道:“请把此事交给臣,臣必定会抓住所有系案人等,了结此案。”
皇帝十分信任狄仁杰,并且知道他那爱解迷案的旧瘾犯了,笑着道:“那一切就有劳爱卿了。”
狄仁杰出了宫门,心道,这不过是牛刀小试,看我三五天了结此案。
他首先去公主府拜见了太平公主,问她这一箱金元宝为何丢失,公主告诉他这是修补府中房屋所剩下的,确定了工期之后,她先把酬劳付给了工人,后来完工之际,管家说还剩下了一箱金元宝,可再怎么找却找不见了,公主说一定是修建房屋的工人卷着这金元宝跑了。
狄仁杰觉得元宝丢失正值工程结束,工人必然拖不了干系,便问公主有没有这些工人的名单,公主将名单交给了他。
狄仁杰回府之后就吩咐官兵去搜查这名单上的所有人的下落,叫官兵“务必把他们一一带来问话”。
等把当初的工人都叫齐了之后,狄仁杰一一地与他们会面,先开始工人们不肯承认,但当狄仁杰告诉第二个人“第一个人已经承认了”的时候,众人渐渐恐惧起来,狄仁杰就用这各个击破的方法让他们在案纸上供了罪画了押。
但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就了结的,狄仁杰派人去工人家中搜索金元宝,摆回到箱子里,最后却少了一枚,这一枚金元宝到底是谁藏着?问遍了在场的工人,大家都说他们拿的元宝都已经如数交出来了。
那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狄仁杰仔细地研究起名单,在字里行间仔细搜寻……邓昌明、胡恩贵、彭元荣、乔海……
彭元荣、彭元荣,狄仁杰念了这名字两遍,猛然抓出了破绽。“彭元荣”三个字后面有一小小的墨渍,狄仁杰便问道:“你们中有个叫彭元荣的吗?”
有个工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小的不叫彭元荣……小的叫彭元……”
原来如此!狄仁杰一拍大腿,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小贼倒挺聪明的,他把他的姓藏在别人的名字后,把自己的名划掉,怪不得明明是所有人都签上名字的名单,最终去抓人的时候会发生“少了一个人”的情况。
看来这最后一枚金元宝就在这个“荣某人”手里了。
狄仁杰立刻发出檄令,让官兵去抓一个姓荣的工人。
京城里姓荣的人不知有多少,姓荣的工人却不见得很多,尤其给公主府办事是一种荣耀,通过向左邻右舍打听,狄仁杰终于确定了这姓荣的工匠的住处。
官兵来报已经找到嫌疑人,狄仁杰立刻乘着轿子到了荣家,想叫这荣某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
狄仁杰走到一看,只见荣家家徒四壁,屋顶漏雨,实在是有些可怜,干活用的东西堆满了屋子,除此之外屋内就没有一丝缝儿了,狄仁杰到了,简直连坐下的地方也没有。
荣源诚惶诚恐地跪下道:“小的荣源,不知大人亲自前来,是小的犯了何事?”
看来他虽然模样长得不突出,胆儿挺大,根本没有伏法认罪的想法。
狄仁杰捋了捋他长长的黑黑的美髯,心道,任你有多狡猾,总有在本官手下服输的时候。
“你可知道公主府失窃了一箱金子?”狄仁杰双目如电,向荣源扫去,严厉问道。
荣源镇定自若,埋下头道:“回大人,小的不知。”
狄仁杰厉喝一声“大胆荣源”,接着道:“若此事与你无关,你何必辛辛苦苦在工人名单上隐藏你也是其中一人的事实!心中若无鬼!何必捣鬼!若不实实招认,罪加一等!”
荣源听了狄仁杰这一番话,禁不住身体颤了一颤,但仍然不肯招认:“小的绝对在名单上写下了小的的名字,至于隐瞒一事,又从何说起,请大人明鉴啊!”
狄仁杰心里有气,这人死不认账,他拿那两个名字相贴以及渗墨的事来试探他也无用。
没有铁证,狄仁杰确实不能把他怎样。
于是他一声命下“搜!”
官兵把荣家围得水泄不通,把一个小小地方里里外外搜了三遍,愣是没把那一枚金元宝搜出来,这荣源穷得可怜,连半点积蓄也没有,没有金元宝,更没有印有公主府戳印的金元宝,这可如何是好啊!
狄仁杰心道,好狡猾的荣源,金元宝一定已经“销赃”了,但既然是印有戳印的元宝,一定得通过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才能流出市面。
狄仁杰离开了荣家,荣源仍旧开门做他的生意,种种行为规矩透顶,狄仁杰找人监视了他几天都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狄仁杰撤回了监视的人,看似已经对这剩下的一枚金元宝束手无策,但他其实一直在思考之中。
自那日官兵把荣家翻了个底朝天,他总感觉现场有什么叫他留意的东西,但又说不上来。
这两天他凭借那过目不忘的能力,不断回忆起荣家的房内布置,叫画师画出来,每日盯着这张画纸推敲。
如果还存在某种线索的话,便在这张画纸上了!
狄仁杰不断重组纸上的各个物件,试图推断出金元宝以何种方式流出荣家、以及金元宝的下落。
他先用朱笔圈了一个牙模,这是房中最为突兀之物。
牙模很粗糙,显然是什么人在匆忙之下制作的。很难想象若非个人兴趣,谁会在家里保留这样的东西。
狄仁杰摇了摇头,只有一个牙模还不成事,他的目光很快移在了墙角的一堆草木灰上。如果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的话,就是这草木灰周围都很洁净,就像是专门倒一堆灰去掩饰什么似的。
在荣家时他叫官兵把草木灰刨开过,下面什么都没有,当时狄仁杰以为金元宝就在下面,没有找到当然很失望。
但现在他仍旧觉得这草木灰有鬼,它要掩饰的究竟是什么?它能掩饰的究竟是什么?!
他执起毛笔正想再勾一物,忽地发现砚池里没有余墨了,因此她起身稍稍化了一丸墨,这不化不要紧,一化他发现这明馨堂的香墨都是渗了金粉在内的。
笔一抖,狄仁杰猛地自座上站了起来。是了!这草木灰里面藏的是金粉!而这牙模里倒的自然是金液!
若当初他就发现这点,荣源便跑不掉了,现在回去再找,那草木灰定已被处理掉了。
狄仁杰叹了口气。
然而金元宝以何种方式流出已经有解了,接下来就看它的下落。
在纸上找了半天,你说从中看出东西的走向还真是困难,狄仁杰想了半天,觉得都是些胡思乱想,捕风捉影的,没有半点值得一试的价值。
最后他犹疑着用笔圈画了挂在床头的一个葫芦。不只床头的这个葫芦,房中各处散落着好些葫芦,如果荣源的兴趣就是做葫芦的话,他或许能从中得到什么提示。
狄仁杰立刻以“葫芦”为话题,暗访荣源的街坊邻居,问他们可想起了什么。
终于,狄仁杰听到了他想听的话,有人道:“荣源的父亲是个葫芦匠。你别看他现在这样,是个有点小名的木工,但他原来是个浪荡子,跟着些不正直的人厮混,没个正经事儿做,家里的底子被他抽光了,最后就这样离开了家门。”
又有人解释道:“有时去他家,见他在做葫芦,估计是想他爹了吧,但又没脸回去。”
狄仁杰继续追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那做解释的人立刻道:“那有,还是关于他父亲,有一次街坊邻居聊天,有人说起火神庙的一个老头,也有一个不孝儿子,跟他的事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那天转身就走,脸色很不快、也很阴郁。”
狄仁杰忙不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满面喜色道:“多谢您,这样,这迷案就有了结果了。”
狄仁杰一身微服,马上去了火神庙,去拜访街坊口中的那个人,那是个老乞丐,衣衫褴褛,双目无神。
狄仁杰吃惊地问道:“老人家,您双眼看不见东西吗?”
老乞丐点了点头。
狄仁杰扶着老人家坐下,自己坐到了他旁边,轻松地与他交谈,他其实一眼看到了老人杖上挂着的葫芦:“请问这个葫芦里面装的是酒吗?”
老乞丐笑了笑,露出的口中只有稀稀疏疏几颗牙齿:“不是,年纪大了,喝不得酒。这是一个年轻人给我的葫芦,说里面装上了牙。”
“牙?”狄仁杰吃了一惊。
“对的,牙。”老人家道:“年轻人人很好,他跟我说人老了,没有牙多辛苦,他虽然不能重新给我装上一副,但在葫芦里装满牙,是求这火神大人让我剩下的牙都能健健康康……”
老人家一边说一边笑。
狄仁杰闻言有些恻悯,但仍是说道:“老人家,我能不能看看这个葫芦?……”
老乞丐笑得满脸皱纹,点了点头。
狄仁杰拔开了葫芦的瓶塞,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只见是一颗颗闪光的金牙……它们都在正午的太阳下光辉璀璨,那亮光有些灼了狄仁杰的眼睛……
狄仁杰站起了身,老人忽然拉住了他的手,狄仁杰低头看去,却听老人说:“那真是一个好人,愿意搭理我这个一脚迈进棺材的老家伙……”
狄仁杰闻言心中一震。
看到了狄仁杰拿回的葫芦,荣源没有什么挣扎和反抗就招了,狄仁杰以一场普通的盗窃案件而不是公主府的盗窃案件给众人定了罪。公主府方面,则由他去亲自沟通。
当这元宝案完结的时候,狄仁杰将事情汇报给了则天陛下,陛下含笑看着他道:“狄爱卿,这又是你的一个功劳。”
狄仁杰敬服跪地,说不敢当。
当他踏出那九重宫阙时,他忽地迫切想知道一件事,那荣源,若他逍遥法外,最后会不会去拿回这一个葫芦。
狄仁杰诚心地希望着,若他不拿回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