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龙卷风》不静川

17、不言自明

　　一年10班的岛田穗子低头看了看手表，再次向教室门口看去。
　　除了身高在全年级女生中出挑，穗子觉得自己的一切都非常普通。普普通通的长相，普普通通的成绩，普普通通的家庭，普普通通的性格，是的，其实就连排球技术也是普普通通，要不是因为身高的缘故，自己绝对当不了校队正选。
　　也许，上天将她人生中所有的运气和不普通，都尽数添在了一件事情上——
　　她是流川枫同学的前座，也是全班学生中唯一能与他聊两句的人。
　　哪怕聊天的内容只同家庭作业有关。
　　离上课只有五分钟了，流川枫背着篮球包神情恹恹地走进教室，在穗子的注视下径直来到座位上。
　　卸包落座，趴桌睡觉，一气呵成。
　　岛田转过身，将准备好的数学本放在流川枫面前：“流川同学，已经开始收作业了，你快点抄，不然来不及了。”
　　流川枫同学今天到校有些迟，以往，他会提前十五分钟左右到，然后笔走龙蛇地将岛田穗子的家庭作业通通抄一遍——那基本上是他一天时间中写字最多和最快的时候，也是与岛田发生对话的唯一机会，对话高频词包括并限于“几本作业”“有点多”“我帮你交”“谢谢”“不客气”，差不多这些。
　　但今天的一切都和以往不太一样。流川枫同学来得比平时晚，而且，他竟然破天荒地抬了手，冲自己摆了一摆：
　　“今天不用，谢谢。”
　　岛田穗子一怔。
　　难道流川枫同学，有别人的作业可抄吗？
　　少女看着后座同窗漆黑的发顶，一时间脑袋有些空白。
　　从高中生活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是前后座，这个高大俊秀的男生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取女生情窦初开的芳心，遑论他在球场中所释放的能量，可以收割在场者所有无形钦慕。这种收割让离家很远的少女总是提前二十分钟抵达学校，令她自我督促以十二分的认真完成作业，一笔一划写成娟秀字迹。无聊的课业因此充斥着甜蜜的满足，那种与喜欢之人独一无二的羁绊，可以轻而易举地令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但此时此刻，这种羁绊，却陡然中断了。
　　“岛田同学！”
　　有人隔着前排桌椅呼唤，岛田穗子终于回过神来，循声回头，发现是数学课代表：
　　“你和流川同学的作业，就差你们的了！”
　　“马上马上！”
　　岛田穗子慌忙点点头，再次转回身去，对流川枫惴惴开口：“流川同学，要交作业了。”
　　打扰到流川枫睡觉是件很可怕的事，大家都知道。自从某次他很不客气地从老师手中抢下敲自己脑袋的书卷儿，并且冲老师挥了拳头之后，几乎没有人敢在他睡着的时候打扰他。
　　但其实，流川枫似乎比大家所认为样子的更耐心一些。他依旧埋头在臂弯里，只是伸手从篮球包中抓出一叠作业本，搁在了桌子上。
　　岛田从中翻找出数学本，拿起来时，一张折叠的白纸掉在了她的腿上。看了一眼埋首入睡的流川枫，少女微微侧了身，鬼使神差地悄悄展开了那张纸。
　　那是一张英语练习本的纸页，上面用钢笔写着十几个数学公式。在纸页的最底端，还写有“要背下”几个字，以及大得夸张的感叹号。这些字迹并不是流川枫的，岛田一眼就能瞧出来。它们比流川枫的字更好看，规整又流畅。
　　所以，是流川枫同学请了家教，因此开始自己做作业？
　　不知为什么，这个猜测令岛田松了一口气。最起码，自己仍然保有这份独特的羁绊，在家庭作业的交互上，并没有谁取代自己。
　　应该……是这样的吧？
　　自己对于流川同学而言，还是有不同之处的吧？
　　她五味杂陈地将那张纸重新叠好，放在了流川枫的手边，然后将自己和他的作业本一起交给了数学课代表。回到座位上后，岛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再次侧转过身，对后座开口道：
　　“流川同学，我听说爱和学院篮球队的队员被参与赌球的问题少年殴打了，请你最近一定要小心啊。”
　　然而她的后座一动未动，似乎已经进入了酣眠。

　　当天下午，田冈因为家中有事，未能到场指导众人的训练。没有教练在，众人的练习变得轻松不少，清田信长与樱木花道在步伐练习间隙，继续着昨晚没能一分高下的口水仗。
　　“叽叽喳喳吵死了。”
　　三井寿一边跑动一边问宫城：“还是因为昨晚一起写作业的事情吗？”
　　前一晚，樱木、流川和清田这相看各厌的几位被硬凑在一起写作业，为了不扰了牧绅一他们的清梦，仙道带着三个低年级去了会议室，湘北众人直到睡着，也没见人回来。
　　“也许吧。”宫城无奈道：“仙道彰真是没事找事。把这三个刺头凑一起折腾，真有他的。”
　　“我听过陵南那边的传闻，那家伙脑袋聪明，忙里偷闲的本事一大把，估计是参加完竞赛闲得无聊，找这几个小的打发时间呢。”三井看了一眼训练场边的钟表，又道：“不过都这个点儿了，他怎么还不来？”
　　“他最好别来！”
　　樱木花道异乎寻常地耳尖，他扬声接了三井的话，气喘吁吁地道：“”要不是清田信长多此一举，我就不会被拉上贼船！晚上的时间我用来干什么不好非得被关在门外背公式？！
　　“可笑！昨晚那个积极主动要过来的人是谁啊？！樱木花道你搞清楚，是你搭了我的顺风船得到免费补习耶！”
　　清田信长闻言大叫：“更何况要不是你做错那么多题把仙道彰吓到，我们怎么会被关在外面！”
　　“你们是不是傻？”
　　三井不由嗤笑一声：“陵南的让你们背你们就背？平时也没见你们这么听话呐。”
　　樱木和清田一时语塞，心头却不约而同地飘过了同一句话——
　　呸，还不是因为流川枫那家伙！他竟然乖乖听仙道的话去门外背公式，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可气的是，清田和樱木不想在任何事情上输给这家伙！
　　不过流川枫听不到这两人的腹诽，更对他们怨念的视线毫无觉察，直到三组训练结束众人休息时，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对赤木等人道：
　　“学长，我出去一下。”
　　“你去干嘛？”
　　宫城好奇。
　　流川枫：“……买牛奶。”
　　买牛奶？现在？
　　三个学长的六只眼睛中全是疑惑不解，但流川枫只丢下了一句“我很快回来”，就走出了球场。
　　并带走了靠在门边的长柄伞。
　　宫城：“……外面在下雨吗？”
　　三井寿：“这儿又没窗子，我怎么能知道。”

　　流川枫出了体育馆，向电车站的方向走去。
　　仙道那家伙，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爱和学院的球员因为输了球，被参与赌球的不良少年殴打。清早迷迷糊糊间听到的这句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头脑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因为让爱知县输了球的，是神奈川县代表队。
　　福田吉兆似乎对仙道的迟到不以为意，据说这个暑假陵南的队内集训，仙道这个新晋队长也是能逃则逃；湘北与陵南打第一场练习赛时，仙道也是迟到的。所以今天田冈教练不在，他翘了这场训练，似乎也顺理成章。
　　但是——
　　如果参与赌球的人也来找神奈川球队成员的麻烦呢？在路上堵到一个落单的仙道彰，也不是没有可能。
　　流川枫懒得同众人讲这种没有证据的猜测。与其引发不必要的担忧，还不如自己亲自找找证据。
　　少年握紧木柄的雨伞，加快了脚步。
　　天色渐沉，气温低了下来。此时的行人大多半是下班的工作族，身着大同小异的暗色工作装，身材高大、身穿运动服的少年与他们逆向而行，显得分外扎眼。
　　因此，即使身处疾驰的出租车里，仙道一眼便瞧到了人行道上的他。
　　“不好意思，麻烦停车！”
　　出租车开出数十米远，戛然急停。仙道付钱下车，向流川枫的方向追了过去。
　　“流川枫！”
　　拎着雨伞的少年循声回头，看着仙道向自己跑来。
　　“你没参加训练吗？”
　　仙道跑近他站定，诧异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晃？”
　　流川枫：“……”
　　这家伙看起来不像挨过打的样子，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少年沉默片刻，开始沿来路向回走，并将随口胡诌的借口又用了一遍：“买牛奶。”
　　买牛奶？
　　仙道前后看看，有些不解：“怎么走这么远？训练馆旁就有商店，还有我昨晚等你那个路口也有。”
　　啧，啰嗦。
　　流川枫：“你迟到了。”
　　“啊，没办法，被老师抓到谈话，”仙道挠了挠头，苦恼道：“说我花在课业上的时间太少。”
　　仙道是毫无疑问的优等生。今早的数学课，依靠仙道写给自己的公式，流川枫破天荒地答出了老师的问题。想起昨晚仙道郑重其事对自己说“背下这些公式，数学考试就能及格”，流川枫难得动起来篮球之外的心思：
　　“那些公式很有用。”
　　仙道闻言笑了：“你脑袋也挺好使的，只是不肯花心思在这上面。”
　　“……别的科目，有没有这种可以帮助答题的公式？”
　　湘北王牌缓了步伐与他并肩，煞有其事地问：“国语、世界史，还有生物，及格就行。”
　　仙道：“……”
　　他意识到这是流川枫对自己的“相信”，它以篮球为起点，正在正主无所觉察的情况下延展充盈。这是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于是仙道没有抑制这种愉悦，扬起嘴角，丢了句残忍的话出来：
　　“想得美。”
　　流川枫：“……”
　　昨晚强行记诵公式的可怕回忆浮现脑海，为了不让仙道彰瞧扁了，他头一回认认真真翻了自己的教科书，并且坚持没有站着睡着。但这经历实在糟糕透顶，若不是为了让冬季赛顺利一点，他才懒得关心“学习”这种无聊又无趣的事情。
　　此外，要想去美国打球，还有好多英文要背。
　　真头疼。
　　“基础知识都要背诵，不是所有科目都有公式这种好东西。”仙道得寸进尺地补了一句，然后停下脚步，伸手虚拦了他一把。
　　流川枫：“嗯？”
　　“商店。”
　　仙道指了指他身旁：“你不是要买牛奶吗？”
　　流川枫：“……”
　　于是《篮球周刊》的相田弥生小姐抓拍到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两位王牌球员叼着牛奶进门的样子。
　　今天，她和同事一起来采写神奈川少年备战四强之战的新闻，没想到领队教练这么巧竟然不在，并且王牌选手姗姗来迟。
　　“教练不在，他们的练习有些松懈啊。就算是仙道彰，迟到早退也不应该。”
　　弥生一边严肃地说，一边明目张胆公器私用，冲着仙道连按快门。
　　相田弥生对陵南王牌球员存私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同行者识趣地没接话。只是看了看表，问她：
　　“田冈教练不在，没法采访啊，他们也快要吃晚饭了，我们怎么办？”
　　弥生抱着相机不撒手：“好好观察。”
　　接下来，弥生小姐的“好好观察”，很快从球场转移到队员们吃饭的会议室，并且从“观察”，变成了“聊天”。她是相田彦一的姐姐，虽然熟悉各位球员，但认识她的，其实也只有陵南两位。福田是个锯嘴葫芦，于是仙道半被迫地承担起介绍和沟通的职责，一顿饭吃得辛苦无比。而众人乐得看戏，毕竟，还没有谁从仙道彰的脸上看到过名为“窘迫”的表情。
　　餐毕，相田弥生准备离开，赤木、阿牧和仙道代表众人送别他们，这个女记者常年跑篮球报道，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很有价值的对手信息。博多商大附属代表出战的福冈县篮球队、洛安高中代表出战的京都府篮球队和山王工业代表出战的秋田县代表队，是其他三支闯入四强的队伍，而神奈川周六首先迎战的，便是曾因湘北篮球队而止步小组赛的山王工业，可谓冤家路窄。
　　“虽然泽北荣治并不参赛，但山王的水准仍然不容小觑，预祝你们获得好成绩。”
　　弥生说，而后转向仙道，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成为队长之后，仙道同学要更有责任感哟。”
　　话一出口，她突然惊觉一个算不上重要、但很意外的发现：在球场上势若水火的对手，球场下关系竟然很不错？毕竟看流川枫的性子，瞧着并不像个散漫的人呐。
　　“对了，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在弥生“好好观察”过程中插不上一句话的男同事，终于在道别时抓住了开口的机会：
　　“爱知县有球员在放学路上被殴打了，听说是因为输给了你们，导致不良少年赌球输了钱，你们最近注意——”
　　仙道彰突然转过身去，动作之大让几人都吓了一跳。
　　弥生：“怎么了？”
　　球场中，流川枫正在背对着仙道练习底线投篮，浑然不觉身后有道混合着惊讶、恍然和半分疑惑的视线钉在了自己身上。他抬臂投篮的身姿异常好看，简洁、利落又干净，就和他本人一样。这让仙道彰几乎不能相信，也许方才流川枫对自己扯了谎。
　　他根本不是去买牛奶的，而是——
　　强行中止自己信马由缰的猜测和思绪，仙道回过身来，冲弥生和她的同事笑了笑：“没什么。”
　　只是非常感谢，这个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