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Ne Me Sauvez pa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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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撑不到下一个冷冬，死在星夜的春风里。
听说那天风很大，夏声，你冷不冷？
1
圣北市的红灯还是那么长，夏日灼心，我等在红绿灯底下，远远望着对面穿着黑色短袖的女生。
她叫夏声。
对面的红绿灯变换颜色，绿色的小人开始行走，我踩着斑马线跑到夏声身边，几乎撞进她怀里，她用纤薄的身子挡住我，细白的手臂抱住我。
“为什么不回家？”我埋头在她肩窝，她比我要高一些，齐肩短发自然垂落，带着熟悉的兰花香，我喜欢这个味道。
许久没有回应，我纳闷的抬起头，转而反应过来，我又忘了夏声听不见。
夏声的耳朵是后天损伤，却也是不可逆的，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她就听不见，我时而忘记时而忽略，时而还会埋怨她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她看得见我生气，却不知我为何生气，她没脾气，至少，对我。
我和夏声是大学舍友，相识三年，悄悄恋爱一年，为躲避宿舍里的勾心斗角，大一我便在校外租了个房子，以求清净，夏声就是那个时候跟我住在一起的。
“你刚才说什么？”夏声纳闷的盯着我，她感觉到我讲话了。
我摇摇头，牵着她的手，离开这里，一路静默，过了两条街，回到我和夏声租的房子，这是租住的最后一年，大学毕业后，我没打算留在这边，我想去法国，那是我的梦。
昨天，便是因为这个与她起了争执，夏声的家在这里，这是她第一次对我提要求，希望我留下。
我不肯，与她大吵一架，其实是我单方面在吵，她也听不见什么，一双大眼睛盯着我，看我发牢骚。
牢骚发完了，她沉默着离开了，没给我任何冷静的机会，许是见我太生气了吧，她选择不打扰。
可是，我等了她一个晚上。
我们的关系，只有我们知道，父母朋友通通蒙在鼓里，藏着掖着总也不是办法，我也曾想过分手，但总放不下夏声。
“昨天，我回家了。”夏声说道。
我问：“回去做什么？”简短的对话无需用纸笔手机传达，她懂唇语。
夏声说：“他们让我带你回家。”
我知道，夏声和家人坦白了，这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问题，甚至也许她的父母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同性恋，但我不一样，我的父母并没有那么开明，我甚至不想也不敢让父母知道她的存在。
我一直拦着夏声公开，也是在给我自己时间，我的内心是纠结的，就像夏声跟我表白的那天，纠结又烦躁，我不敢轻易和她在一起，又怕拒绝会永远失去她。
最后我还是同意了，因为我真的不想失去她，我对夏声有很强的依赖，这样的依赖导致我分不清是爱还是习惯。
夏声对我很好，很照顾我，就是因为她太好，我才放不下，一次又一次在分手和永远之间徘徊周旋。
我想，我和夏声的结局，只会是两个极端，要么分道扬镳要么直到永远。
听夏声这么说，我情绪有些激动，屈膝蜷缩在沙发上，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不知该说什么，我打开抽屉，翻找出药瓶，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艰难的倒出几粒药，药撒了一地。
我伸手去够，夏声拿了两粒塞进我嘴里，紧紧抱着我，安抚着我的情绪，对我道歉：“对不起……”
我吞咽下药片，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情绪暂缓。
我有抑郁症，自残过无数次自杀过两次，一次割腕一次跳海，都被夏声救了回来，再没有人比她更在意我的生死了。
“我陪你回去。”我低声道。
我并不害怕见她的父母，也不担心她的父母是否会接纳我喜欢我，我担心的是夏声会被我拖累。
其实，我一直是个很悲观的人，哪怕后来有了夏声，我也从未停止过伤春悲秋，有时恨不得所有人去死，有时又希望所有人爱我，情绪激动时会咬伤自己。
疼痛，能缓解我的悲伤。
2
我出生在一个卑劣又肮脏的家庭，我的父母并不爱我，我的存在是个错误，父亲酗酒母亲好赌，幸好他们不打我，让我磕磕绊绊吃着百家饭活到了五岁。
五岁我学会了沿街乞讨，被那些有机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追着打，七岁我被一位退休教师捡到，她是我昏暗的人生里，第一缕光。
她得知我的情况，联系了政府，义务教育期间，政府监督我的父母供我上学念书。
读书后，我的生活慢慢变好，我接受着来自世界的爱意，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爱意会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情要从那位退休教师说起，她叫林芝，是我的恩师，更是我的恩人，可好人没好报，遇上我这么个天煞孤星，她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母亲欠了赌债，不知通过什么方式找到了林芝，林芝一把年纪被她和那些追债的人气得不轻，林芝的女儿和女婿找到了我，接我回家。
我的母亲是个无赖，我的父亲更是个不负责任喜欢颠倒黑白的人，他们说钱都给我拿来读书了，没有钱还债，是林芝送我去学校才把他们害这么惨，理应替他们偿还。
后来，我的父母因这事闹到了学校，警局，政府，甚至法院，林芝被他们气进了医院，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
我永远也忘不了林芝那悔不当初的眼神以及林芝女儿对我说的那句：“真是好人没好报，无赖占上风，摊上这么个主，该让你冻死街头，也不该多管闲事。”
我不怪她，她说的是事实。
这件事在多方协调下得到了解决，林芝也被女儿女婿带离了这座城市，她没再联系我，我也寻不到她，再也没有人教我法语，用法语给我讲故事，讲法国的浪漫和自由。
我再回到学校，所有人避我如蛇蝎，十二岁，众叛亲离，来自世界的爱意，顷刻间灰飞烟灭，我也曾因接受不了跑进厕所躲了一节又一节课，也曾质问过昔日的朋友为何要远离我。
他们都说，靠近我，会变得不幸。
升入初中，我本以为会开始新的生活，但流言蜚语长了脚，踩碎了我整个青春。
从初中到高中，我在虚伪和冷漠中游走，性子越来越孤僻，不愿意交朋友也放弃了交朋友，活的越来越压抑。
我的心生病了，在高三那年被揭穿。
高中有心理测试，这些本可以很好的蒙混过关，但我的同桌目睹了我自残，我有病的事迅猛的传开，老师同学都知道了。
我接受了正规的心理检测和学校安排的心理疏导，他们也许是怕我死在学校吧，毕竟正是高三最紧要关头。
他们都规劝我调整好心态，不要再做傻事，可他们又怎么知道，凌晨三点半还在失眠的我有多痛苦。
为了度过高中最后的阶段，我温顺的点头，谎称自己是高三压力太大，一时想不开，会调整好心态。
他们都被我骗了，我就这样安然无恙的回归课堂，回归学校生活，至于朋友，我本来就没有朋友，同学们远离我更好。
毕竟，靠近我，会变的不幸。
到了大学，我选了法语这门专业，除了法语我也不知道选什么，我一直在读书，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大学里，我遇见了夏声，一个高高瘦瘦有点酷的女生，她耳朵不太好，听说是暑假去海边旅游失足落海导致的，那时我还挺羡慕她，她的世界一定无比安静。
我的性子不讨喜，颇有自知之明的提早搬出了宿舍，我没想到夏声愿意跟我住一起，分担一半房租，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住在一起的前两年，我们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不冷不热的单纯的合租室友关系，她听不见我不说话，不怎么沟通，我也懒得用文字的方式和她交流。
大二上学期，她目睹了我第一次自杀，与以往的自残不同，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人生无趣，急于了结自己，理由很简单，奖学金没了，被人顶替了。
我一直都挺穷，但也不算懒，不敢让自己停下，学习之余便是各种兼职，勉强有点存款，付个学费没问题，工作不间断，学习不耽误，从初中起年年奖学金，生活也没问题。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我太懦弱太不甘心了，我甚至写好了遗书和举报信，疯狂的想了结生命，还要拉几个垫背的。
夏声救了我，这是她第一次救我，手腕上缝了七针，还是她给我付的医药费，不止如此，她好像知道我很穷，不仅为我垫付房租，还付了我大三那年的学费。
我为此跟她大闹一场，她亲了我。
3
大二暑假结束，开学一周后，又到了交学费的日子，我登录平台，学费已经支付，我记性不好，所有的密码都记在备忘录里。
除了夏声不会有别人，她一定动过我的手机。
我得知此事，并没有立刻戳穿，去银行取了五千块钱现金，晚上回到房子里，把现金丢在夏声身上。
“我不需要你施舍！”我情绪激动，声音自然也高，但不管再高，她也听不见，她倒是清净舒坦，我心里不舒服。
其实我是想说，别这么在意我，我会习惯她的好，对她产生依赖。
「施舍」这个词汇属于那些有自尊心的人，而我没什么自尊心，不然也不会蹭她这么久的房租，只是学费这事让我惊觉——应该结束这不正常的相处模式。
她不是我的谁，甚至连朋友都不算，顶多就是室友同学。
夏声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钞票，一张一张规整在一起，放在桌子上，她对我说：“韩一一，我愿意照顾你，只要你需要我。”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想着拒绝她的好意，比起失去，我更愿从未得到：“我不需要你！”
是的，我不需要她，我不需要任何人。
可是夏声又说：“我需要你，我喜欢你，韩一一，Je t’aime。”
这天晚上，我大骂她恶心，才发现我是如此狭隘，狭隘到容不下她对我独一无二的喜欢，我把她赶出家门，脑子一团糟，砸碎了手边能够到的所有，到处翻找着我的药。
夏声把我的药藏起来了，只留两颗。
我说夏声恶心，其实我也恶心，有些东西就像毒.瘾，一旦沾染很难戒掉，就像夏声对我的好。
毒入骨髓，药石难医。
我冲出房门，夏声还在外面，她拦住我，问我去哪里，我推开她，逃命一般逃离这里，也许我本不该在这里。
夏声在后面追我，喊着我的名字，我跑上大桥，一跃而下，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别靠近我，会变得不幸。
窒息感包围着我，我想，就这样解脱算了，死了才不会痛。
夏声跳了下来，拖着我游向岸边，在路人的帮助下，我们死里逃生，夏声打了我两巴掌，又抱着我哭。
我们湿漉漉的回了家，她始终牵着我的手，我状态不好，像个行尸走肉，我在想，我该怎么回应她。
她为我洗澡，她亲了我的额头，她说：“没关系，这样也挺好。”
次日清晨，我被阳光唤醒，是夏末秋初最耀眼的阳光。
我微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有些刺目，我的窗帘时常紧闭，阳光常常溜不进我的房间。
夏声一如既往为我做好了早餐，送到我房间，亦如寻常那般与我问好：“早安。”
我站在她身边，做了一个决定，迈出了我们的第一步。
夏声见我不动，疑惑的看着我，我递给她一张字条。
「Je t’aime aussi，夏声。」
我们在阳光下相拥，对抗狭隘的世俗。
阳台上的百合花，于夏末秋初的清晨绽放。
和夏声在一起的这一年，我已经好很多了，也许是情绪有了宣泄口，也许是夏声一直都不肯放弃我，我对生活也不再那么悲观。
甚至，重新捡拾起儿时的梦，去法国生活。
这次，要带着我的夏声。
4
夏天的风扑面而来都是热的，暑期正盛，我躲在空调屋里不愿出门，亦是在逃避和夏声回家。
自从那天一时脑热答应夏声陪她回家后，她便一直在安排时间，我以打工为由多次拖延，她也没过度催促我。
我觉得也是时候了，再推阻下去实在不像话，我趁夏声不在家，去买了礼品，晚上夏声回来后，看见礼品就明白我的想法了。
夏声安排的很快，晚上我便去见了两位老人家，比想象中还要和蔼亲切。
然而我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夏声的父母问起我的父母，还说要和他们见面。
我的父亲，在酒气熏天的瓶瓶罐罐中抛下了我，我的母亲，在兴致高昂的赌桌上遗忘了我。
我该不该回去？该不该带夏声回去？这些我早已有了答案。
我不知该作何解释，夏声却先一步替我解围，我告知过她我家里的事，对于我的父母，保险起见，我不愿他们知晓夏声一家的存在。
“这事不急，一一家情况有点特殊。”夏声替我解围，她的父母也没再多问。
我惊讶于她的反应，毕竟她听不到我们之间的谈话：“你可以听到了？”我指了指她的耳朵。
夏声笑道：“我的唇语进步了很多。”
大四开学后，我不再做零碎的兼职，专心为出国留学做准备。
我告诉夏声我想去法国留学的想法，她一如既往地支持我，解释上次想让我留下来，是想带我见父母，公开我们的关系，我问她去不去，她说她去不了。
也对，她的耳朵听不见，总有很多限制。
夏声的朋友都已知道我的存在，而我没有朋友，更多的时间是和夏声在一起，要么就周旋于老师同学和各色同事之间，人缘实在没有多好。
秋风吹了好几遍，终于带来些许萧瑟寒意。
夏声常带我出去旅游，我的抑郁症好了许多，十月国庆长假，我彻底停药了。
夏声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她的暴脾气仿佛人尽皆知，当然，除了我。
和她的朋友见的多了，我渐渐发现了端倪。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我决定戳穿她的伪装，她竟然隐瞒了我三年多，我竟然一点没怀疑，也没察觉。
农历八月十五，我随夏声回家吃饭，夏声收拾餐桌，我将碗筷放进洗碗池，她收拾完后便来陪我一起洗碗。
我凑到她耳边，啄吻她的耳朵，浅浅唤着她的名字：“夏声。”
她似乎在等着下文，连刷碗的动作都停滞了好久，但我始终没有讲话。
夏声继续刷碗，侧首吻了吻我的侧脸。
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绯红爬上耳朵和脸颊，我问她：“你听得见，对吗？”
夏声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我的眼睛，尴尬的笑了笑，娓娓跟我狡辩。
夏声的耳朵只是暂时失聪，大一那年经过治疗，逐渐恢复，听力虽不及发生意外之前，但能正常与人沟通交流。
前两年我们的关系很生分，我从不关注她的生活，恋爱后，她致力于帮我走出抑郁，认为这样充耳不闻的状态能更好的让我宣泄情绪，一直瞒着我，而我也未曾怀疑。
直到我病情转好，有了精力把心思放在别处，才发现她的异常。
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寒风凛冽，平安夜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商场里里外外人流攒动，男男女女结伴而行，情侣占了大多数，我和夏声也在这大多数之中。
夏声戴着一顶鹿角帽子，裹着厚厚的围巾，瑟缩在黑色羽绒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比我还怕冷，冬天手脚很是冰凉。
我买了两个平安果，一个沿着她的口袋放进去，一个被我握在手心。
雪下的很大，我时不时的看一眼夏声，发现她也在看我，我想我是爱她的，不然怎么会想要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呢。
圣诞节期间的酒店很难订，但我们还是订到了。
次日清晨，我被风声吵醒，圣诞节当天，刮起了很大的风，连同昨夜下的雪一并扫刮在窗前。
“bonjour，一一。”夏声躺在我身边，向我挥了挥手，吻了吻我的额头，她还是那么温柔，温柔的对我说：“Je t’aime。”
我回她：“Je t’aime aussi。”
我仍记得夏声第一次问我名字时，对我名字的解释。
她问我，是一心一意的意思吗？我回她，是我爸妈懒得取复杂的名字。
我一直不喜欢我的名字，直到遇见夏声，她告诉我，一一是最动听的情话。
是一心一意，是一生一世。
5
风好大，带走了我的夏声。
圣诞节这天是我的生日，夏声答应我取回蛋糕就回来，可她一直没回来。
我等啊等，等到雪停风止，等到她的死讯。
她安静的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她的父母在哭，肇事司机的家属在道歉。
我说：“别吵她，她在睡。”
如果我能拦着她等到风停，如果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如果跟她在一起的人不是我……
我站在夏声身边，拿出口袋里温热的平安果，对着它许愿，放在她耳侧。
夏声，我的愿望是，与你一生一世，愿你岁岁平安。
夏声，夏声，今天的风好大，你冷不冷啊？
夏声，Je t’aime。
夏声，你听得见吗？如果听得见，那就回来吧……
夏声的骨灰埋葬在冰冷的墓碑下，她怕冷，我知道，我倚着她，拥抱她，用棉衣裹住她，她还是那么冰。
冬去春来，夏声的坟前开满了黄白菊，独独缺了一朵百合。
我推开窗，春风触及我的指尖，我的药又吃完了。
我撑不到她来时的夏末秋初，撑不到下一个冷冬。
我从十一楼开始寻找我的夏声……
十、九、八、
我看见，夏声来接我了，我听见，窗外的风声，夏声的早安，
七、六、五、
夏声，Ne Me Sauvez pas，
四、三、二、
夏声，Emmenez - moi，
一。
【夏声，我好爱你，你不回来，我便去寻你。】
——
夏声备忘录：
1.陪一一搬出去
2.给一一做早餐
3.学唇语
4.藏好刀具
5.一一的学费
6.藏好一一的药
7.见爸妈
8.带一一旅行
9.申请法国高商
10.一一生日
11.陪一一去法国
12.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Ne Me Sauvez pas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