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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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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索性将琵琶放在一旁,她十分体贴的拿出一条帕子,向前就要给他擦汗道:“官人累了吧。”
崔冶如临大敌,急急后退一步,侧过脸去,避开她的殷勤,鼻间幽香浮动,内心汹涌澎湃。
阿嫣玩心大动,绕到他的眼前笑道:“站着,别动,脸颊有灰。”
崔冶胡乱麻了一把,不给她靠近的机会,不仅如此,他还义正言辞道:“姑娘请自重。”
阿嫣拿帕子捂着嘴笑道:“官人这样一板一眼的,祖母该发愁了。”
崔冶绷着脸,沉默不语。她先前偷偷亲他,他还没找回场子,这会儿她又明晃晃的嘲笑他是个老顽固,岂有此理!
阿嫣像只逗小鼠的小猫儿,见小鼠窘迫到无地自容的模样,不禁又伸出了爪子,她如愿以偿的用帕子在他额间擦了擦,笑道:“我寻到了北於菟胶,比之前的药效果还要好,待会儿给你涂上,身上也好松快些。”
崔冶敛眉看着她,问道:“你从哪儿寻的?”毕竟这是连龙骁卫都难搞到手的东西。
“害,我说了你可别气。”阿嫣手间的动作一顿,有几分心虚的说道。
崔冶不语,心里却猜到了七八分。
阿嫣抿了抿唇,坦白道:“问娘家讨的。”
“嗯。”崔冶横眉冷对,绝美的桃花眸子转睇间杀机毕露,他掩饰性的转身拿起扫帚继续打扫庭院,扫地的声音却比之前重了不少。
阿嫣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刚刚旖旎的气氛瞬时烟消云散,他的面色比白梅花还要冷,然而,此刻她知道她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他身上的旧疾说到底还是季隆文造成的,她此刻再拿季家的药来治他的旧疾,说到底有些残忍和冷酷。
可……北於菟胶十分名贵,便是皇宫内苑都存量不多的,若不是达官显贵,又怎么可能拿的出呢?
她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差,便没有再主动上前寻他说话,而是重新抱起琵琶,弹她最擅长的《春江花月夜》,清妙绝伦的弦音从她纤纤玉指下滑落,让人如听仙乐耳暂明。
恰巧,郁孤台下也有一条奔腾的大江,极目远望能瞧到江面上散落的渔舟,烟波浩渺,浮光跃金,时光似乎在此处停止,偶尔传来一两声的号子,亦融入到了琵琶声里。
崔冶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他将枯落的白梅花扫作一堆后开始挖坑,试图将其埋在树根底下化泥。
一曲毕,阿嫣将琵琶放在一旁,揉了揉发酸的手指,她见他气消了,温声细语道:“民间有句俚语,甭管黑猫、白猫、狸花猫,能捉着耗子便是好猫,你的旧疾非北於菟胶不能根治,先不痛了再说,好不好?”
崔冶沉默不语,只是一味的挥动铁锨挖坑干活。
恰在这时,守将上来禀告说:“外面有个自称是崔副团练使表妹的人想见你一面。”
崔冶动作一顿,冷声道:“这里是囚牢,不是菜市场。”
守将自讨没趣,碰了一鼻子灰,阿嫣拿了两个银叶子放到他手上道:“军爷辛苦了,夫君身上不适,见不了旁人的。这天怪冷的,快下去打酒吃暖暖身子吧。”
守将看在这两个银叶子的面子上,倒也没多说什么,抬脚便下山去了。
阿嫣回眸,见崔冶仍旧在奋力挖坑,她忽然发现他的衣衫短了半掌宽的模样,心道可能是许久没近身量过尺寸了,衣裳不合身也是有的。
她先将药的事儿放在一边,观摩了半晌,刚想说话,岂料崔冶目光灼灼望过来,冷声道:“看够了吗?”
阿嫣回神,小声嘟囔了一句道:“我想给你做件新衣裳,在目量尺寸。”
崔冶断然拒绝:“……不必了!”
阿嫣也不再坚持,退回原处继续弹琵琶,这次是《平沙落雁》,她喜欢弹琵琶,因为琵琶音里有刀戟声。
天渐渐擦黑,阿嫣弹了一曲又一曲,末了,她放下琵琶,生起炉火开始热吃食。
崔冶背着身躺在屋内的石榻上,听到她进来的动静,身子见转都没转过来,只说道:“还不走?”
“我做了些汤饼,你趁热吃。”阿嫣将白瓷碗放在石桌上,半晌不见他动弹,她就着昏暗的烛光打眼一看,见他侧卧着,身子几不可制的微微发抖,显然在拼命忍耐着什么?
“又疼了?”阿嫣关切的问道。
“不关你事。”崔冶现在像个炸毛的刺猬,任凭旁人说什么,他都是否定的,也非要刺的旁人不敢靠近,可他实质否定的只有无能为力的自己,实质自责的也只有无能为力的自己,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也拒绝旁人关心这样的自己。
阿嫣轻声叹了一口气,打开他腕间的锁链,他痛的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她摆布。
她打开药匣,小心翼翼的剜了一小块药膏然后匀在手心里,转身将手心覆在他红肿的膝盖处缓缓揉弄着,力度很轻,像三月底绵柔的春风。
崔冶何曾被女子这样近身碰过,身子微微战栗着,先前是旧疾复发,随着北於菟胶药效的散开,后来的战栗与疼痛无关,只关乎霎那间的怦然心动。
就在阿嫣准备复取北於菟胶给他的另一条腿上药时,崔冶猛然坐起身来,将她和药塞入床角的石柜里,几乎同时,阿嫣听到了刀剑破空的轻吟声。
屋子里乒乒乓乓的乱作一团,阿嫣透过石柜的缝隙,见他坐在石榻上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前来刺杀他的人也碍于石室太小施展不开,刀剑虽然无眼,却也没有砍到崔冶的要害,很快,阿嫣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人不像是要杀崔冶,倒像是试探一般。
她瞬间怒从心头起,自己之前还觉得崔冶拒绝北於菟胶是顽固,一根筋,可……如今这种情形,北於菟胶前脚刚到,后脚试探的人就来了,似是对崔冶的身体状况持疑,非要验证一番才好!
屈辱!令人发疯抓狂般的屈辱!
山下戒备森严,刺客还能溜进来,什么路数不言而喻。
她将北於菟胶安放在角落里,去推柜门,推了半天却没推开,崔冶瘦削的身躯死死抵住柜门,无论如何也不挪开!
阿嫣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撼动半分,她近乎绝望了!
那刺客似是察觉到了石柜有异,刀剑也转而朝石柜招呼。
崔冶只是勉力躲闪着,身子不肯移开柜门半分,阿嫣无奈,只得奋力一博,她拔了发间的簪子往空隙处一撬,柜门松动了,她继续发力,整个柜门被拆开,崔冶的身子一时收不住力,直直的栽进了柜子里。
阿嫣灵巧避过,顶着片柜门就迎了上去,她以柜门当盾,诱敌出招,刺客见是个弱质女流之辈,亦没有当回事,岂料那柜门是榆木做的,结实的很,刺客的剑利索的刺出去,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然而,阿嫣也不给他拔|出来的机会,她借着灵活的身姿跳到火炉旁,抄起烧的通红的火箝子舞了起来,一个身姿灵巧,一个人高马大在狭窄的屋里施展不开,二人倒也打的有来有回。
阿嫣边以箝当剑斩、刺、砍、劈,边进行言语攻击:“大胆狂徒,报上名来。”
刺客并不搭话,出招却莫名的顾忌了许多,他手上失了剑,只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对付着,阿嫣的火钳要比他的匕首长了不少,一寸长一寸强,他原以为面前这个女郎娇滴滴的,应是手无缚鸡之力才是,可她行动之间却颇有章法,脚步腾挪,甩箝出招,不像个不会武之人。
刺客心下狐疑,且战且退,阿嫣亦不恋战,趁他转身之际迅速出招,将火钳攮向他的屁股,只听“嗷呜”一声惨叫响彻云端,那人连窜带蹦,麻利的翻墙而去,不知所踪。
阿嫣怕那人再摸回来报复,她将自己的琵琶拿进屋子里来,用木板封了门窗,先前的白瓷碗在打斗中滚落在地摔碎了,汤饼也撒了一地,她仔细收拾了,又盛了一碗放在桌案上,转头却见崔冶若有所思的打量她,问道:“你最后那招叫什么名字?”
那是阿娘传授给她的剑术,刚刚刺伤刺客的那招叫放鹤归山,专门在对手转身的时候偷袭用的,不过阿娘叮嘱过她,不让她将此事往外说,因此虽然是崔冶在问,她依旧搪塞道:“瞅准机会随手挥出去的,我只是见不得他如此戏弄你。”说着,她双手叉腰,郑重宣布:“你,只能由我亲自来戏弄!别人不行!”
崔冶敛眸,将头侧向一旁,又不说话了。
刚刚阿嫣那一招让他想起一个故人,他的武师父季衡,那是战场上淬炼出来的生死招,由季衡独创。
如果不出他所料,她当是手下留情了,不然此招全出,那刺客此刻应该是个死人了。
季隆文可真是贪得无厌啊,要了季衡的命,散了靖威军,连季衡的功夫也不放过。
思及此处,他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阿嫣将那刺客留下的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拔了出来,啪的一下子,她将此剑拍到崔冶身边,正色道:“剑在这里,你死吧。”
崔冶抬眸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饭不吃,药不用,光给自己折磨受,活着还遗祸无穷,有人试探侮辱你,有人盼你东山再起,你也一概不理,这样活着,也跟死了无甚区别。”阿嫣继续说道,“你自戕,祖母我替你养着。”
崔冶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略看了一眼寒光凛凛的刀刃,冷声道:“藏不住了吧,你怎么不动手?”
“!!!”她什么就藏不住了?他该不会以为她是和那刺客串通好了的吧!!离天大谱!!
“我想你活,你想死只能自我成全。”阿嫣说道。
两厢静默,崔冶望着那柄剑不知在想些什么,阿嫣却额头冷汗直冒,她只是在赌,赌把大的,让崔冶别这么难搞。
末了,崔冶轻嗤一声,起身端过汤饼碗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阿嫣就驴下坡收了那柄剑,她郑重其事道:“你不想死就好好活下去,别跟自己闹别扭了,药得抹!”
“嗯。”崔冶不轻不重的应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跟刚刚那刺客都不是一伙的,没有重伤他是因为他实力不错却只是试探,但凡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以后的路就更难了。”阿嫣坦诚道。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