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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苦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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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杉短暂地离开季知砚,劫后余生般随便找了堵墙靠着,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喘完又竭力平息自己的呼吸,顺手从包里掏了根烟出来。
这包烟在包里放了挺久,皱皱巴巴的,好像还被打湿了。
很久没有抽烟了。
印象里季知砚不喜欢抽烟。
所以他在明椿遇见季知砚后戒掉了。
风太大了,打火机的火一点燃就熄,贺杉颤抖着双手打了好几次火,都没能点燃那只烟,又手忙脚乱拢了拢火,可是他手太抖,差点被火苗烫到,最后只好放弃,努力整理着纷飞杂乱的思绪,努力把季知砚下垂带泪的杏眼从脑中抹除。
可是抹除不掉。
季知砚的眼睛太漂亮,看一眼就让人永远忘记不了的那种。
回神时那只没点燃的烟已经进了嘴,苦涩干燥,但他愣了好久,最终也没有动作,任由自己这么咬着不松口。
他拨通了那串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贺杉听着对面温柔的话语,呼吸却越发急促,电话那边的人还在柔声细语指引着他,他紧紧攥着胳膊,力道大的要把自己拧脱臼,坚持着听完了那通电话。
电话结束,贺杉站了很久,直到呼吸平息下来,才顺手把那只烟丢进垃圾桶,缓慢地朝车里走,走到墙的拐角时,“咔擦”一声。
是枯树枝或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贺杉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
大概是什么流浪猫留流浪狗吧,贺杉不太在意这件事——
季知砚还在车里等他。
他连个招呼就不打,就抛下季知砚走掉,留季知砚一个人在车里,太过分了。
之前不是说好,不会再让季知砚等了么。
太糟糕了。
一切都太糟糕了。
回到车上时季知砚正在打字,估计在跟朋友聊天,见他过来,轻轻撩了下眼皮,脸上神情淡淡的,没说话。
他小声说:“知砚,我们走吧。”
季知砚眉头紧蹙,很专注地在和朋友聊天,压根儿没听他说话似的。
正是正午,天上一朵云都没有,湛蓝的天空上透下来一丝阳光,洒在季知砚的泪痣上,也洒在他身上,但太苍白,没有一点温度,跟冬风一样冷,冷的让人忍不住想打寒颤。
贺杉犹豫片刻,伸手在季知砚面前晃了晃,轻声唤道:“知砚?”
季知砚终于抬头。
抬头时面上神情晦暗不明。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季知砚在抬头那一刻又笑起来,模样和平时别无二致:“我没听清,贺先生说什么?”
“我们回家吧。”贺杉说。
话音刚落就刮了阵东风,风声太大,他的声音太艰涩了,连他自己都有点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季知砚点了头,终于放下手机,笑了笑:“好,贺先生带我回家吧。”
很平静的声音,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贺杉一时间不知道,刚才那瞬间季知砚脸上的冷冽是不是他看错了。
愣了片刻,季知砚又笑,笑着拉起他的手:“贺先生状态不太好,要我来开车吗?”
于是对季知砚刚才状态的揣摩被贺杉暂时放在一边,他问:”知砚,你有驾照吗?”
“有,”季知砚解开安全带下车,“只会手动挡,车技不算太好,慢点开是可以的。”
“好。”他乖乖把驾驶位让给季知砚,自己坐上副驾驶。
贺杉轻呼一口气出来,通过后视镜看着季知砚开车的模样。
很专注的神情。
副驾驶还残留着一点季知砚的气息,他贪恋季知砚的气息很久了,但以前只是觉得好闻,不由自主想靠近,今天是第一次,莫名其妙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像——
“贺先生要是想看我的话,可以大大方方看,后视镜里面,人的脸可能会变形哦。”
后视镜中的季知砚突然抬眼笑了笑,目光正好望向他。
这瞬间他的心好像被季知砚攥住,猛然跳了跳。
阳光洒进那双琥珀色的杏眼里,成了点点星光,比澄澈的宝石还要亮,季知砚的眼睛胜过世上一切琥珀,让所有宝石都逊色许多。
回家的这条路他开过很多次,也走过很多次,却从没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他下了车,绕了一圈走到驾驶位,想要帮季知砚拉开驾驶位的门,门却先于他的手,打开了。
他稍微往前探了点身子,自然地想弯腰抱季知砚上楼,转眼季知砚却流畅自然地自己走了出来,随后麻利地“砰”一声关上车门。
他愣了愣,后知后觉,看了眼季知砚的脚,反应过来,已经一周多了。
季知砚的伤,离痊愈不远了。
季知砚还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亮着,他不小心扫到,屏幕显示的是微信的聊天界面,聊天框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绿色气泡和白色气泡都有很多。
他眸色黯了黯,抬头时季知砚已经握着手机往小区门走了,低着头,估计还在打字回消息。
毕竟和手机对面的人聊那么开心。
【YAN:你这也太迅速了,确定靠谱?】
【HOK:包的呀,这是我朋友的亲哥,从业快十年了,不敢说什么案例都见过,但是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HOK:有什么需求你都可以直接跟他说,接受治疗和单纯聊天都可以,我之前问过了,他可以先跟你交个朋友,再由你引荐给病人,就当都交个朋友。】
【YAN:你把他微信推给我,我和他详聊。】
江皓远一分钟没回,这一分钟季知砚就盯着手机看。
一分钟后,一个懒羊羊头像被推了过来。
季知砚点击发送好友申请,对方秒同意,他正准备跟对面说几句话,脑袋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护住了:“小心!”
他愕然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墙边,面前是小区楼道的瓷砖墙壁,他的额头抵在贺杉的手上,贺杉的手抵在墙上。
季知砚没有走路看手机的习惯,今天和江皓远聊的也太专注,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即将撞墙。
“知砚,”贺杉的声音很闷,眼皮也耷拉着,但还是揉了揉他的头,“马上就到家了,一会儿真的撞到了。”
“嗯。”季知砚捏了捏兜里刚才捡的枯树枝,暂时收起手机,对贺杉扯了扯嘴角。
“知砚,你是不是不开心?”贺杉突然垂着眼睛问。
季知砚愣住,藏了藏手机:“没有。”
手机在季知砚手上振了几下,贺杉低头看了一眼,微微张了张唇,小声说了句话。
刚好楼梯口走过来几个女生,边笑边闹,掩盖了贺杉的说话声,他没听清。
女孩路过时看了他们好几眼,笑得更开心了,也许是压根没想着要避着他们说话,几个女孩儿的音量都不小,季知砚听得清清楚楚。
“你看那边,两个帅哥!!”
“你要不要上去要一个微信?住这么近,说不定有机会。”
“我去,左边那个刚才看了我一眼......我去!右边那个也在往这边看,看起来好凶,我不敢啊......”
“等会儿,左边那个感觉不对,卧槽,他俩该不会儿是一对吧。”
季知砚微微偏头,发现贺杉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飞速把原本放在他脑门上的手拿下来,低头不敢再看他。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对说最后那句话的女孩儿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方摆摆手表示“抱歉”,对他笑了笑,带着其余女孩儿说笑着走了。
正午的那点阳光突然没了,季知砚透过窗户往外边看,不知何时天上飘了朵云来,刚好遮住了太阳。
其实明椿冬天的太阳聊胜于无,太苍白了,照在身上,压根不会让人有什么实质上的暖意,但刚才太阳熄下去的那一刻,季知砚就是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围拢了围巾——
还是很冷。
围巾上属于贺杉的温度,早在他等贺杉那段时间就被吹冷了,而他体质太冷,刚才又站在风口上,围巾捂不热。
回神之时贺杉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只留给他一个高大却仓促的背影,他盯着看了几秒,停在原地等了几秒,和贺杉保持了一点距离才缓慢跟上。
贺杉的脚步太匆忙了,好像在躲着什么。
季知砚清楚,贺杉不是在躲他。
包括今天贺杉离开车去抽烟的那一刻,贺杉都不是在躲他。
但是贺杉究竟在躲什么呢?
手机又振了振,懒羊羊头像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青青草地:你好,我是羊一佳医生,你可以叫我羊医生。】
【青青草地:知砚,是吗?刚才皓远已经跟我大致讲了你的情况,我可以理解你对你朋友的担忧,但是请允许我提醒你哦,病人逃避病情,或者逃避导致病情的事由的话,是没办法进行治疗的。】
【青青草地:我当然可以作为“朋友”,来陪你的朋友“聊天”,但在病人以病情为耻辱,逃避抗拒的话,“聊天”也仅仅只是“聊天”,效果很有限。】
季知砚又捏了捏兜里的碎掉的枯树枝,被他不小心踩碎后,居然很神奇地形成了一个圆弧状,回头添一笔就可以做个爱心。
要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他肯定会饶有兴致做个手工什么的。
但此时此刻他没有那个闲情雅致——
贺杉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他沿着贺杉刚才走过的路慢慢走,还能闻到属于贺杉的独特气息,犹豫片刻后,在打字框上删删改改,最后梦游似的发了串话。
回神之时,枯树枝已经被他捏碎了。
屏幕亮着,显示着他刚才发出的话。
【YAN:谢谢您的提醒,可是我不希望他因为接受治疗而受到二次创伤。】
【YAN: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会陪着他正视自己的内心,一点点意识到自己的病症。】
【YAN:在这之前,希望你能做他的朋友,而不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