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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哦,换香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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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天灰蒙蒙一片,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楼下一阵喧嚣,方恪望向窗外,邻居拖家带口地下了车。
他微微皱下眉,低下头去,把洗干净的碗轻轻放到碗架上,拾起切了一半的蔬菜,他衬衫袖子卷在肘上,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拿刀的手用力时,青筋便浮出皮肤表面。
身后响起食材噼里啪啦的吵架声,姜胜萍刚把葱姜蒜热油下锅煸炒,飘出阵阵呛人的香气。
“伯母,外面下雪了,除夕火车站班车司机放假吗?”
“不晓得。阿沅说搭班车回,应该不放假。我给他打个电话。”
方恪欲言又止,姜胜萍没有看到,她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在门外响起喜庆的回声,伴随着一阵轻快的敲门声。
“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
方恪下意识向门口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专注手中的工作,好像把土豆切成土豆条是一项多么有意义的伟大事业,但突起的手指骨节和青筋暴露了他。
姜胜萍在围裙上擦擦手,打开门,门外拖着行李箱的年轻男人被热气扑了满面,大大的黑框眼镜上结了一层白霜,原本就小的白皙脸颊裹了围巾,几乎要隐没其中,棕褐色头发蓬松柔软,还挂着几片晶莹的雪花。
姜斯沅摘下结了霜的眼镜,扑过来给他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忙人,还知道回来呢?没忘了咱家在哪?”
姜斯沅接了他妈的怼,毫不意外:“不是您几次三番催命的时候了?”
姜斯沅越过姜胜萍的头顶,环顾屋内,电视柜侧面换了新年挂历,走廊的展示墙新贴上几张熟悉或不熟悉的奖状,餐厅的椅子换了新坐垫……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略过厨房里的方恪,问姜胜萍:“我小姨呢,在隔壁?”
方恪目光暗了暗,默不作声地把切好的土豆条用盐水泡上,擦了手,打开微波炉。
“说把手机落在工作室,回去拿了。这么多年,一直这么丢三落四的。”
姜斯沅被客厅里玩塑料袋的小猫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只约摸四五个月大的金渐层,姜斯沅看不懂小猫的品种和年纪,只觉得生的圆头圆脑,活像只成精的猕猴桃。两年没回家,他妈和小姨连猫都养上了。
“您身体怎么样?要不要我找同学给您看看报告?”
“一个月前去复查,大夫说没变化,继续定期来就行。我自己觉得吧,啥事没有,能吃能睡,你非不让去接。咋样,路上冻着没?”
方恪合上冰箱,从他的视角正好看见姜斯沅的后脑和通红的耳廓,听见他浮夸的语调:“怎么可能!车里暖气开得可大了,给我热得都想跳车凉快凉快。”
姜斯沅回到房间,用热水冲了一会冻僵的双手,刚脱掉贴身的上衣,门被人推开了,他连忙拿起一件衣服挡在胸前:“妈,你怎么不敲……”
来人是方恪,他看了一下姜斯沅,面无表情地解释来意:“伯母让我来拿把椅子。”
姜斯沅引以为傲的口条仿佛失灵了,想张口拒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放任对方走进房间。
方恪仿佛没看到姜斯沅在做什么,反手带上门,擦肩而过的时候,姜斯沅闻到了他身上苦涩的陈皮的味道。
姜斯沅刚才翻涌的思绪被打断了。“哦,换香水了。”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咚,咚,咚。
空气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陌生的陈皮味道太过浓烈,像一种无声的宣告,箍得姜斯沅一句话也说不出。
在一片沉默中,方恪抄过椅子,目不斜视地走到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忍无可忍一般出了声:“别遮了,你全身上下哪儿我没见过。”
啪嗒,房门被带上了,房间里只剩下钟表走动的声音。
钟表正下方的书桌上多了一盒巧克力牛奶,安静地冒着热气。
姜斯沅无暇顾及这些,他面朝下倒在柔软的床上,埋在被子里深深叹了口气,感觉巨大的疲惫席卷而来,如同五指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姜斯沅做了个梦。
梦里的天空蓝的不像话,热烈的阳光洒下来,给周遭的一切都漆上了耀眼的银白色。
姜斯沅却无暇欣赏雪景。在海拔4000多米的雪山上,他和其他人走散了,又因为缺氧有些昏昏沉沉,只好在一个转角处的栏杆角落把自己蜷缩起来,用力地呼吸。
迷迷糊糊中,有一双腿逆着人流来到的他面前站定,隔开了纷至沓来的游客。
他抬起头,撞进那双墨色的瞳孔中。
雪山的风裹挟着终年不化的冷意,自远方袭来,方恪的发梢随风猎猎飘荡,愈发显得他轮廓似山,眉眼如墨,仿佛名家执狼毫挥就的作品中,最为满意的一个。
方恪操着颇为熟稔的口吻:“四块,闭眼。”
“我不要。”姜斯沅听见自己说。
然后他的眼睛就被人轻柔地盖住了,心脏不明原因地急剧跳动,两个急促呼吸之后,他口鼻涌入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流,大脑很快恢复了清明。
姜斯沅睁开眼,看见自己脸上罩着透明的氧气面罩,而方恪举着氧气罐,在咫尺之远冲他坏笑。笑意浸润了他的眉眼,比高原的阳光还要夺目。
“还晕的话,就牵着我。”
……
“阿沅,晚饭好了,出来吃饭。”
姜斯沅爬起来,望着漆黑的夜空,突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餐厅里坐着3个人,姜斯沅习惯性地过去挨着方恪坐下,目光扫过桌上丰盛的六菜一汤——哦,对,今天是除夕来着,他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然后向方恪摊手:“筷子。”
方恪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码出一双筷子摆在他手心。
窗外,孤独的路灯融化了一方夜色,映照出雪落的痕迹。万家团圆的夜晚,虽然缺少路人作为观众,它仍固执地越飘越大,轻轻柔柔,无声无息,屋内屋外都是一片寂静。
边淼看看姜斯沅,又看看方恪,犹豫再三:“阿沅,你和方恪最近在闹矛盾吗?”
在边淼女士印象里,两个小孩自从高中两家成了邻居,从来没有闹到这么僵过,就算有什么矛盾,两个人都懂得沟通,第二天就说开了,更何况姜斯沅已经两年没回过家,好不容易赶在年关回来一趟,本该是两家人团圆,开开心心的日子。
姜胜萍看两人沉默不语,下意识要打圆场,被边淼一个眼神扫过去,硬生生定住了。
“我早觉得不对劲,你回来,他在家闲着也不肯去接你,现在让他叫你吃饭他又……”
方恪放下筷子:“妈,别说了。”
“小姨,您真是多虑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方恪心里冷笑一声,转过头去,想听听他能编出什么花来。
姜斯沅飘去高原的神魂其实方才归位,想起来距离雪山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不可谓不曲折和精彩,他和方恪许过一生一世,也想过老死不相往来,时至今日,在方恪心里他姜斯沅大概已经是看到都觉得厌烦的存在。
姜斯沅的心如同失去了日照的高原作物,在短短几秒内经历了盛大的凋敝,但是不能让对面的妈妈们发现,不然又要被没完没了地操心。姜斯沅强撑着笑容,嘴里跑火车:“是啊,吵了一架,因为我最近忙,把他生日给忘了,他跟我怄气呢。”
姜斯沅说完,三个人都看着他,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姜斯沅捏捏晴明穴,扯出一个笑:“看我干嘛?这次我记得买礼物了,吃完饭给你。”
方恪低头戳饭,心想姜斯沅真是笨蛋,不知道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