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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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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瑶咬牙怒目,文鳐的紫黑烟蛇重新缠上他的脖颈,幻梦气泡中传来雷声轰隆,重瑶被烟蛇拧着脑袋强制地扭向幻梦所在。
文鳐:“幻梦总是能挖掘出最深的痛苦,你该好好欣赏。”
雷声轰隆震颤墨雨夜色,惨白的闪电劈撕骤风裂开太平面具下的黑暗丑恶。
瘦弱的男孩背着足比他高了一个头的伙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城郊野外,连个避雨之处都没有,鲜血从他们身上滴落在泥泞草地,很快就被暴雨冲刷干净。
男孩的面容十分漂亮,只是此时已被雨水沾湿,顶着满头风雨,眼睛都睁不开,喘气之时咽下的是汗、泪和雨,他一步也不敢停歇,只知道一脚一脚不停脚地往前走。逃,逃得越远越好,一步也不要停,一步也不能停!
地和天都是黑色的,被暴雨串联成一体,根本看不到边际,就像他们这些孩童悲惨的人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小男孩的眼神有些模糊了,接连几天的逃亡生活让他再无力气,浑身滚烫地发着烧,背负着同伴的胳膊早早麻木无有知觉,但一想到被抓回去会要发生的事情——
飞出牢笼的金丝雀再被抓住就只有折翼的下场,在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里享受丑恶嘴脸的歌舞升平,将残破的灵魂拔出幼嫩的躯壳,用幼嫩的躯壳在牢笼里献唱自由的欢歌;追捧王孙的金玉,高抬娇细的足踝,汗湿无神的眼眸,扬起脆弱的脖颈,等待着终有一日死在红罗被里得到最后的、死亡的救赎,被一张破席将短暂一生缠裹而去——
小男孩牙关咬得死紧,脚步一刻也不停歇,突然脚下磕着一块砖石,男孩一下子摔倒在地,背上的同伴也一同掉下来,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重瑶在他摔倒的同时咬紧了牙关。
男孩连忙把同伴扶起惊叫道:“宝琪哥哥!”
宝琪的下裳被血迹浸成污黑颜色,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勉强细弱地咳嗽了两声:“小梁翘,你走吧……别管我了……”
梁翘固执地再次把他背起,稚嫩的声音里破碎出哭腔:“不,要走我也和你一起走。”
他看了看脚下,勉强分辨出几块相同砖石的样子,漆黑旷野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梁翘咬牙向那边走去:“宝琪哥哥,我们去那里避避雨。”
一方破败的祠堂走入梁翘眼帘,屋顶的碎瓦勉强能护住最后的一点的安宁,牌匾摔在一边的地上,被雷电映照得惨白,能看清上边写着“神君祠”三个大字。只是祠堂里供奉的神君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一只手臂都断没了,身上盘绕的龙也缺爪断须认不出样子,梁翘转了一圈,将宝琪小心翼翼放在神像背后,那里的底座破了个洞,藏下宝琪一人刚刚好。
梁翘从祠堂角落拾捡了一些干草给宝琪铺在身下,又扯下里衣的细布给他细细擦了擦脸,露出宝琪一张苍白的面容,他因为疼痛而紧紧闭着眼睛。梁翘把他抱在怀里小声呜咽,试图用体温捂着宝琪冰冷的身体,宝琪摸了摸他的脸:“我没事的,他们在城里找咱们不到,一定会出来寻……你自己走吧,我怕是要不好了……钱袋子里的那些银票你都收好,回去南边,万一能找到你爹爹呢?”
梁翘小声哭道:“没有万一的,爹爹早就死在大水里了,宝琪哥哥你撑着会儿,我们一定能一起逃走的,一定能的!你别离开我……”
宝琪勉力撑起身子苦笑着哭了:“若是、若是我们被抓了回去,你就说是我唆使你跑出来的,你……忍个几年,寻个金主人家,说不定……说不定也能……”
宝琪说不下去,梁翘轻轻道:“宝琪哥哥你也看见了那天小潇儿是怎样活活被他们弄死的……若是被抓了回去,我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活的……”
宝琪咽下喉咙里血腥的铁锈味道,没有再说话。
祠堂外传来哄闹的马蹄声响,屋外的雷电“锵啷”一声照亮了宝琪死灰般的面容和梁翘绝望的眼睛,梁翘果断地将宝琪推到神像下面,用石头稻草掩盖住他的身体慌乱道:“哥哥你别出来。”
“操他娘的两个小婊|子,等抓到了非要揍死他们不可!这雨他娘的下得跟有病似的,老子身上全湿了!北郊就这么一个躲雨的地儿,还不给老子底朝天地搜!”神君祠外边传来熟悉声音的骂骂咧咧,梁翘瘦小的身子猛然一颤:“完了!”
他脚步慌张地藏在了后院破旧的棚檐下,借用墙角的几块断壁残砖拢住瘦小的身形,暴雨很快又把他浸湿,在冰冷的冲刷下轻轻打着抖。
重瑶死死盯着画面里那个颤抖着的小小孩童,几乎无法想象这会是那个傲气又冷漠的剑元阁阁座,文鳐在他身侧发出一声嗤笑。
那人带着七八个手下走进了神君祠,将身上的蓑衣斗笠一摘,露出一张横肉肥眼袋的丑陋面相来,他犹自骂着:“操他娘的鬼天气,操他娘的小婊|子,老子非打断了他们的腿!”
旁边一鼠须小个儿嬉笑着道:“打断了腿?花哥怕是更想操断了他们的腰吧?”
跟着的几个弟兄都淫|荡地嘿笑起来。
重瑶猩红了眼剧烈挣扎起来朝文鳐吼道:“你他妈在他梦里都做了什么?!”
“这是他的记忆,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文鳐笑道。
重瑶下唇糜烂滴血,重瞳在他眼中重新分化:“我要杀了你。”
“在你没有吞服龙神之血前,你可什么也做不到。”文鳐轻一抬手,紫黑烟蛇拧动重瑶的肩背穿透他的胸口!重瑶猛地吐出血来,秽气侵扰着撞入他的身体,重瞳消散,文鳐漠然道:“我劝你还是乖乖地看着,等他死了,你也就解脱了。”
重瑶滴着血,重新被扳着脸看向幻梦。
来人名叫花狗子,是景南楼的护院仆役之一,学过些野路子的功夫,在他们的听松苑里颇有些权威,为人淫|浪放荡,总叫那些开了脸的哥儿们去作陪,梁翘想起他曾看向自己的眼神,胃里忍不住地痉挛翻滚。
“泼策鬼,”花狗子啐一口唾沫,“就那两只小猫儿,怕不是折腾几次就死了!叫我拿什么赔给鸨奶奶?”
那几个流里流气的手下奸笑着一边用木杖在祠堂四周拨敲翻找,眼见其中一个矮个子蹲下身要往神像底下查看,梁翘嘴唇咬得出血,手脚发颤地听见那人轻轻“咦”了一声,花狗子正转头向那人看去,梁翘决绝地一把推开身旁的砖瓦碎石往雨里跑,闹出的声响惊动了花狗子一行,鼠须小个儿眼尖地头一个叫唤道:“在那儿!是梁翘!快抓住他,别再叫他跑了!”
手下们提着棍子撒腿就追,花狗子抱臂冷笑一声:“小崽子跑不了!”
鼠须小个儿道:“花哥您不知道,那个梁翘小子邪门得很,看起来瘦弱得不行,却有把子蛮力气,不然先前哥几个也不至于被他七岁小儿倒崩了牙。”
远处梁翘已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捉住,任他死命挣扎却到底年幼又单薄,他远远地瞟见花狗子仍旧站在祠堂里,生怕他们再找到了宝琪,无助的挣扎在理智崩溃的边缘慢慢绝望地停下。眼泪已经干涸,他似乎看见了即将死去的自己,如同几天前死在锦被里的小潇儿一样,空洞的眼睛,被傀儡线拉扯着的躯壳,没有丝毫灵魂。
他就像一块破布被捆住手脚扔到了花狗子脚下,花狗子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用脚尖勾起梁翘的脑袋:“你倒真是辣得很,废了老子那么多心思才把你捉住,真他娘的操了!你这会儿能往哪儿跑?你一身的力气能往哪儿使?还一个宝琪那小子呢?”
梁翘死死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花狗子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操他娘的!”
梁翘被他踢得咯出血来,腹部撕裂一样的疼痛牵扯胸口直直戳到脑子里,胃部不断的痉挛呕出酸水。
重瑶想救他,却只能旁观,文鳐看着他眼里流出的眼泪嗤笑道:“你为了一个人族流泪,却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同伴是如何地被他们残害的吗?”
“你……闭嘴……”重瑶声音嘶哑。
鼠须小个儿捻了捻胡子,邪秽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圈,嘻嘻笑道:“嘿,花哥,要小的说,就算他死了咱们也不用赔给鸨奶奶,还能把他收拾回去朝鸨奶奶领赏。谁知道生啊死啊的都是谁干的?梁翘的模样咱也不是没见过,谁见了不想好好疼爱一番?谁知道他们在外边是被谁给……啊,是吧?那宝琪更别说了,身上本就带着伤,指不定被这小子扔哪儿去了,花哥你说是也不是?”
鼠须小个儿淫|秽地挑了挑眉毛,花狗子一口怪笑啐在地上,给鼠须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你个贼军师,脑子倒是转得灵光,只怕是你自己也想跟着老子吃肉喝汤吧?”
“嘿嘿,花哥享乐子也别落下兄弟们嘛……”
花狗子冷哼着扬了扬下巴:“那就让他和他的宝哥哥做伴去吧!”
手下人嬉笑着得了应允,当下把梁翘摁在了神像前边的地上,浸透了雨水和泥污的衣衫被撕扯开露出他瘦弱白皙的胸膛,手下人七手八脚抹了他脸上的泥水,露出一张白皙漂亮的小脸,一双杏眼里好像藏了湖光山色,空濛含雨又缥缈如烟,带着诱人的媚。
“不……别碰他,别碰他!”重瑶紧咬唇舌,看向文鳐的眼里藏着哀求。
文鳐冷笑。
手下人咽了口唾沫道:“哟,还是个美人坯子嘿?兄弟们这算是赚了!”
鼠须小个儿搓了搓手:“你们这些没眼色的,这可是景南楼最漂亮的小童儿,未来可是妥妥地头牌,这眉眼就连花魁姑娘也比不上,要不是年纪太小怕容易死了去,早给他开脸了。去去去,花哥都还没起身你们瞎咋呼个屁!”
花狗子一步一步走过来,神道祠外的风雨雷电将他的投影一点一点把梁翘吞噬。梁翘眼神涣散地飘到那尊神像上面,神君身上落满灰尘,披红挂绿十分滑稽,面相倒是慈眉善目,只是太久无人打理,眼睑下的旧痕像是一道道悲天悯人的血泪。诸天神魔,仙妖灵鬼,谁也不会来救他……花狗子粗糙丑恶的嘴脸越靠越近,梁翘咬住了舌。
“不!我求你,不要!”重瑶发疯吼道,“直接让他死!直接让他死!!!”
文鳐将他踩在脚下:“你、做、梦。”
轰鸣雷声再次响起,前所未有的电光破开惨烈的夜幕,花狗子一行人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鼠须小个儿看着屋外声音发颤:“什、什么东西?”
暴雨居然瞬间停了,夜空墨蓝如洗,一朵云也没有,露出天河星辉。
花狗子的手下惊叫道:“外面有个人!”
“神、神仙!”
重瑶眼里乍现光亮。
文鳐残忍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