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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魂寄彼岸魔祭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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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火摇曳,映出来人暗紫长袍上流转的彼岸花暗纹。青年慵懒地撑起身子,墨发间还沾着细碎的冰晶。
“兰生?”苏怿怔在原地。这张清俊面容与冥间相遇时别无二致,只是此刻浸染着棺中寒气。
兰生睡眼惺忪地揉着额角,眸中红光渐褪:“明月,你好像总爱扰我清梦。”语气里带着刚醒时的含糊,唇边却凝着温润笑意。
苏怿记得,这人似乎永远这般云淡风轻。仿佛世间再大的风浪,于他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毕竟,这可是连冥主的生死簿都敢随手取用的人物。
听到“明月”这个称呼,苏怿仍有些不自在。一时怔忡,竟忘了自己此刻还困在这不明的墓穴中。
兰生环顾四周墓室,忽然轻笑:“啊,看来这次,是要瞒不住身份了。”
他指尖掠过棺沿时,几朵彼岸花在玄火映照下悄然绽放。
玄火幽幽映照下,苏怿终于品出他话中深意。既是魔族陵墓,壁画又明示冥主需汲取魔气,方才被玄火惊扰的黑气,想必正是冥主疗愈所需。眼前之人身份昭然若揭——
“不错,明月,我正是冥主。”兰生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过不必如旁人那般顶礼膜拜,唤我兰兄便好。”他眼尾漾开清浅笑纹,“我向来不喜生分。”
苏怿虽早有猜测——毕竟能随手取用生死簿的又岂是寻常人物,此刻仍郑重执礼:“既然如此,这壁画所载皆为真?冥主在此,是为汲取魔气休养生息?”
“这话说得可不对。”兰生轻倚棺椁,足畔彼岸花渐次凋零,“维系轮回因果颇耗心神,我这般辛苦,可都是为了人族。”他忽而蹙眉,“只是这百年来,魔族送来的继承人竟是个赝品,近日还教他逃了去。"害得我精气不济。”
随着他话音落下,残存的彼岸花瓣倏然蜷曲,连花纹都黯淡了几分。
苏怿闻言微怔:“赝品?”
魔族秘辛竟是越探越离奇。末代魔尊南宫沐分明是嫡系血脉,怎会成了赝品?
“具体缘由我也不甚清楚。”兰生慵懒地支着下颌,“那些魔族逝后魂魄自会归于此地。唯独这一代血脉不纯,倒叫我平白损耗不少元气。”他眼底掠过一丝黯然,随即又漾开清浅笑意:“不过明月,你如今不正是在追查这些真相么?”
虽看似超然物外,这位冥主却总在只言片语间暗藏玄机。苏怿忆起他早知自己前世身份,想必其中另有渊源。可即便记忆苏醒,对这位冥主却仍印象模糊。
忽然想起当初离开冥界时,兰生曾说有件物事落在他那里。会是什么?
“冥主,”苏怿暂将探查之事搁下,“先前您提及有件我的物事在您处。如今既已忆起前尘,还望明示。”
兰生闻言展颜,袖间彼岸暗纹流转:“我带你去瞧瞧便知。想必……你现在应当不急着离开?”
“不急。”苏怿悄然按住袖中瑟缩的玄娘——横竖此刻也寻不到出口。
兰生广袖轻拂间,周遭景象如水纹荡漾。转眼已置身于一片诡谲天地——脚下暗红江水翻涌如血,墨色天穹倒悬着数丈赤篆,每一笔都似剥皮血肉虬结而成。
二人立于石桥,见幽灵兰草在血浪间浮沉。不远处孤舟飘荡,其上人影朦胧,正俯身掬饮血水。这分明是当初在南山误饮紊神散时,曾在识海中见过的可怖景象。
“……无生渡?”苏怿轻语,心底却异常平静。若所料不差,舟上之人当有张与他别无二致的面容。
幽咽歌谣随风飘来:
“灵间隐晦不得寻,冥间怖头把我惊。
铁面虬髯豹头转,烈火焚身吞我魄……”
舟上傀儡倏然侧首,被血水浸透的轮廓在血色天光下清晰可见——与苏怿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兰生凝视着血河中沉浮的孤舟,缓缓道出令苏怿心神俱震的真相:“你可知无生渡中为何会有你的身影?”
“难道是纠缠我的幻象?”苏怿心头发紧。若他本体尚在,为何魂魄会滞留于此?
“非也。”兰生轻拂衣袖,血河泛起涟漪,“无生渡中才是明月本尊。而你,不过是被植入明月记忆与因果魂的躯壳。”
“什么!”苏怿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他好不容易接纳了自己不容于世的身份,此刻却被告知连这身份都是虚妄。
兰生并未在意他的失态,继续道:“明月并非纯粹灵体,乃是玄火鉴所化妖身。既具形骸,自有三魂。当年遭劫后,他的往生魂本应入轮回,奈何明烑亲赴冥间,恳求孟娘将此魂留置无生渡。”他指向舟中身影,“至于守尸魂,应当仍在人间飘荡。而因果魂——”目光转向苏怿,“正是铸就你的根源。”
苏怿怔怔望着舟中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容颜,喉间发紧。
兰生袖中彼岸花悄然绽放:“昔年明烑于我有恩,所以我对你多有关照。如今既见分晓——”他声线如古琴轻振,“明月,现在可要取回你这缕往生魂?”
血河忽起波澜,舟中身影竟抬起空洞的双眼,与苏怿隔水相望。
苏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终于明白当初为何能误食摄魂灵的残魂——那本就是他自己散落的魂魄,而明月留在人间的守尸魂,更印证了这一点。
正当他心神激荡之际,一团黑雾自虚空凝结,化作半人高的狰狞巨兽。幽蓝火焰在兽爪间翻涌,骨翼上磷火明灭,凶兽喷吐的鼻息带着灼热火星,逼得苏怿后退半步。
兰生却从容自若,轻拍凶兽头颅:“饕餮,何事前来?”
方才还凶相毕露的巨兽竟温顺地蹭着兰生的手掌,虚空传来瓮声瓮气的话语:“冥主,我察觉您气息有异,特来探望。”
原来这竟是冥主的本命兽饕餮。
“乖。”兰生抚摸着它光滑的头颅,饕餮欢快地扑扇着背上的双翼。
巨兽转向苏怿,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冥主,这位是?”
“你可还记得死苦山上那位玄知前辈?”兰生轻笑,“当时他吓唬你说自己有位了不得的兄弟——便是眼前这位。”
苏怿闻言一怔。看来当初在不周山时,杨玄知想必是遇上了麻烦,才借他的名头壮胆。
“啊呀!”兰生突然拍了下饕餮的脑袋,恍然道,“方才说错了。明月,你就是明月真魂,冥外那个杨玄知,才是被塑造的躯壳。”
无生渡的血河骤然翻涌,倒映出苏怿震惊的容颜。
兰生见苏怿神色愈发迷茫,轻抬指尖。但见舟中魂魄化作青烟袅袅,凝作一团幽蓝火焰落于他掌心。随着他抬手轻拍苏怿天灵盖,一道清流倏然贯透四肢百骸。
苏怿只觉五脏如沐甘霖,往日滞涩的经脉竟似春冰乍破。胸中郁结顿消,连靠近兰生时常有的心悸也化作融融暖意。
“好了,”兰生拂袖轻笑,“现在物归原主了,我也不欠明烑小儿了。”
“所以我的往生魂被押在此处,现在三魂终得合一?”苏怿抚着心口问道。
“这不一定,”兰生望向幽冥深处,“你的守尸魂仍有残片流落人间,也会被精怪蚕食。”
苏怿沉吟片刻,终是问道:“方才冥主提及冥外的玄知……可是指我挚友杨玄知?”
兰生眸光微动,彼岸花自袖间翩跹而落。
苏怿心念电转,这些时日的见闻早已让他对杨玄知的特殊身份有所猜测。“玄知”二字本就是从前至强灵者的名讳,可现今这位挚友终日嬉游人间,时而懵懂天真,不似作伪。莫非也是被封印记忆转世?但冥主方才分明说,那具皮囊里承载的不过是人造的记忆。
“请冥主明示。”苏怿躬身执礼。
兰生半阖着眼帘,唇角微扬:“明月,我从不白给指点。”
“但凡力所能及,必当竭诚以报。”苏怿抬首,目光灼灼。
“好,”冥主轻击掌,“明月,我助你并非全为明烑的情面。要知道我需要魔气滋养,是为重铸人族轮回之路。而你身负魔灵二气极致交融,正是我所需。初时你近前心悸,实是我在试探汲取你的力量。但是我发现,你身上的灵气还是不能为鬼气所用,所以我放弃了。”
兰生指尖凝出一缕混沌雾气:“这代进献的魔气浑浊不堪,我不得不在人间巡游。你们在追查魔族幸存者?巧了,我也在寻觅补品。”他忽然敛去笑意,“而且明月,上一任魔尊的魔气正在倒流——有人正在试图复活他,而且已然功成。我的力量流失的更快了。”
兰生指尖轻旋,不远处一具棺椁应声开启。但见其中躺着的尸身面容安详,周身萦绕的魔气正如晨雾般消散——那眉眼,分明是凌门山弟子萧又风的模样!
“这便是末代魔尊南宫沐。”兰生语声缱绻如叹,“明月,想必你心里已经清楚了,”他凝视着苏怿震动的瞳孔,“我要你助我擒获真正的魔族嫡脉。为了轮回之路,取一纯魔为祭,不过分吧?”
苏怿心头剧震。
其一,萧又风竟是魔族伪装,那外面与不雨在一处的“萧又风”何其危险!其二,自己身为半魔,若协助道门擒拿同族,届时身份败露,必遭天下修士围剿。更何况,他尚未洗刷当年作为“魔灵”被联手诛杀的冤屈!
正当心乱如麻之际,无生渡的幽冥天穹骤然撕裂。四周景物如褪色的水墨般消散,连带着兰生与饕餮的身影也逐渐透明。
“有人来寻你了。”兰生在消散前最后望来,彼岸花在他袖口化作飞灰,“明月,希望你已经有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