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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主角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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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那个周误并没有过多停留,只是看了几秒,便收回目光,继续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但他留下的那道目光,却像冰锥一样钉住了周误的意识。
仅仅一眼,就让周误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这让他的整个视线都开始摇晃,好像暴雨天气里家里的有线电视失去了信号,画面开始摇晃,瞬间被雪花点吞噬,而对周却的担忧,对自身处境的恐慌,都在这急速的虚弱中变得遥远。他像一盏即将耗尽的油灯,火光摇曳,意识被迫收缩回娃娃体内最深处那片狭小的黑暗。
他明白了,这个地方不仅在排斥他,更在吞噬他。而那个行走的“周误”,或许就是这吞噬过程的关键。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彻底消散之前……找到周却,还是……弄清楚这个“自己”的真相。
然而,意识正飞速流逝。连维持一个完整的念头都变得困难。世界在他眼前渐渐暗了下去,最后只剩下周却那模糊的五官,那双黑色的眼睛,透过那一颗玻璃珠眼睛望进来,闯进他没有门窗的心底,烙下避无可避的阴影。
这里不属于他,在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周误,年轻鲜活的自己占领了他的身份,那么他,这一次,是否再也不会醒来。
随即降临的寂静和黑暗,即将再次将他完全吞没,是死亡的感觉吗,好冷,好闷,可是他都没有知觉,回想起来那一眼的憎恶,他有些困惑,不是说好他是主角的吗?
疫情像一场失控的野火,瞬间吞没了秩序。当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闯入宿舍,粗暴地将因晒伤而满脸红疹的周却列为病患带走时,周误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躺在某个角落,视野低矮而局限,看着那双熟悉的脚踉跄着被拖远,听着门被重重关上的巨响。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攥紧了他那填充着棉絮的心脏。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呼喊,不能阻拦,甚至连移动一寸都成了奢望。这种绝对的被动,比任何正面冲突都更令人窒息。
混乱中,他甚至没注意到另一个周误的靠近。直到一只冰冷的手将他从地上捡起,视野陡然升高,一张放大到令人眩晕的、与他别无二致的脸占据了全部视野。
青涩的少年脸庞上纹理细腻,此刻那张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种混合着好奇、厌恶和一丝诡异兴奋的复杂神色。
“你回来了……”
那个“周误”开口了,声音熟悉得让周误毛骨悚然,但语调却带着一种黏腻的、非人的质感,可能是因为周误自己最知道,一个赝品颐指气使的口气,是那么可笑。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这句话像毒蛇一样钻进周误的意识。回来?回哪里?是他想的吗?以这种形式出现实在是很狼狈了。
而用这张无比熟悉的嘴脸说出这种话的周误一号,暂且这么称为,真是欠打到极点了,周误如果能控制这个破娃娃的身体,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吐对方一口口水,虽然娃娃并没有这种功能。他只能在意识里疯狂咆哮,想象着自己的表情该是何等的嘲讽与扭曲。
现实是,娃娃那张纽扣缝制的脸,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对面的周误一号似乎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某种反抗,脸上的假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恶意。他拽着娃娃的一条胳膊,毫不怜惜地走向阳台。
“讨厌的家伙为什么缠着他!消失,消失,消失!”
下一秒,天旋地转。周误被粗暴地在空气中甩了又甩,脑浆都要混匀了,然后被挂在了空调外机下边儿。紧接着,冰冷的水珠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或许是楼上空调的冷凝水,或许是故意开启的滴水模式。无尽的水流很快浸透了娃娃单薄的工装,棉絮的身体吸饱了水分,变得异常沉重,冰冷的感觉渗透进来,仿佛要冻结他仅存的意识。
湿透的蓝色工装质感比想象中好,进了水后比娃娃本身还要重,犹如水鬼紧紧抱住了周误,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的潮湿,他被遗弃在了阴冷的孤岛。
周误一号为了遮挡他,挂上了很多衣服,让他的视觉被剥夺,可是可能是自身带的天赋,他的感官灵敏度很高,在清醒的时候,他还能隔着那扇不算隔音的阳台玻璃门,捕捉宿舍内的声响。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现在是是那个冒牌货了。用着他熟悉的声线,却说着他绝不会说的、黏糊糊的、充满讨好意味的话。他在对周却撒娇,用各种拙劣的借口解释刚才的混乱,语气甜腻得令人作呕。
“周却,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都怪我没照顾好你……” “外面太乱了,我们待在这里最安全……”
听起来……好舔狗啊!周误在冰冷和黑暗中感到毛骨悚然。这个冒牌货不仅在模仿他的外表,更在用这种卑劣的方式玷污他的人格魅力,多影响他在周却心里的地位啊?虽然形象已经一塌糊涂了……
“周却,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啊!”
他在内心声嘶力竭地呐喊,尽管这声音穿不透娃娃的躯壳和阳台的玻璃。
“他不是我!你看清楚!那个对你撒娇讨好的东西那能对吗!”
时间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但在无尽的冰冷和黑暗中反复鞭挞他的心智。
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听着那个冒牌货每天用类似的话语编织温柔的陷阱,听着周却偶尔传来的、微弱而疲惫的回应。他感觉周却的气息似乎也越来越微弱,这里的磁场早已经被改造,他和周却仿佛正被这个虚假的“周误”和这座诡异的宿舍一点点吞噬。
明明他们一门之隔,他都能听见周却那冷淡的嗓音,偶尔会关心周误一号的身体,那是一种示好,动物和人类无法交流共同语言的时候,它们就会用身体信号表达,小狗翻开的肚皮,小猫打卷的尾巴,不假辞色的允许你亲近我,这就是一种示好。
:啧,想他也努力了半个月,跟着周却当跟班,都没能有此殊荣,看着真是漫酸水了,那个空壳子比自己年轻,比自己嘴甜,他怎么那么会讨人欢心呢?是从哪儿遗传来的呢。
“你的衣服干了。”
脚步声轻稳有力,踩在地板上的鞋底发出嗒的声音,夹杂在音乐里靠近,周误感觉麻木感已经没到了脸上,这种感觉,就好像植物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美妾,被小叔子骗走似的,好无力啊。
“我来收了!”
刚走到阳台的男人瞬间被拦住,从床上跳下来的男孩鞋子都没穿,刚拖过的地还湿润,他冰的脚步急快,凑到周却身边,缩了缩脖子,擦着周却的肩膀挤到了阳台,还没出去,肩膀被一只手按住。
“鞋。”
踢过来周误一号的鞋子,周却就退开了身体,双手插在兜里回到了自己的床边。
“谢谢。”
阳台的门拉开又关上,连里面的空气都舍不得分出来,周误一号笔挺的身材靠在夜色里,和周误虚空对视,一种兴奋感油然而生,让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浮现红晕的色彩,他越来越熟悉这具身体了,懂得运用他一切的特点和优势,吸收了周误的能量,让那具空虚美丽的皮囊充满了活力生机,那双初见时,还郁朦呆滞的眸子,愈发氤氲艳丽,尤胜画皮。
这种隔着一扇门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身体上的冰冷更让周误绝望。他的身体被衣服碰的转圈圈,他的心一点点沉入冰海,他尝试挣扎着,可是清醒的时刻越来越短暂,黑暗的侵蚀越来越严重。
在又一次意识即将被冰冷和虚无吞没的边缘,他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周却,快醒来……我……下次醒来,还能看到你吗?还是……就此重开?
冰冷、窒息、沉重。意识在黑暗的海水里浮沉,最后一点清醒的念头也即将被磨灭。周误几乎已经放弃,准备迎接不知是彻底消亡还是再次“重开”的命运。
就在意识即将断线的刹那,一股极其强劲的力量,猛地将他从那种溺毙般的困境中拉扯出来。
“哗啦——”
仿佛破水而出,沉重的湿漉感依旧包裹着他,但那种无尽的沉沦感戛然而止。模糊的视野被强行聚焦,刺眼的光线让他视野一片花白,随即,一张熟悉又放大的脸占据了全部视野。
是周却。
周却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总是涣散或带着厌世感的眼睛此刻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戾气。他修长冰冷的手指,正粗暴地扒拉着娃娃身上那件湿透了的、紧紧黏在棉絮身体上的蓝色工装服,动作毫不温柔,甚至称得上粗鲁。
“好蠢。”
周却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却像一道惊雷劈进了周误混沌的意识里。
那一瞬间,周误几乎停滞的思维猛地跳动起来。他不是在骂我……对吧?他骂的是这个处境吧?是那个把他挂起来淋雨的冒牌货,是这件碍事的蠢衣服……或者,是骂他自己被美色诱惑不自知。
但无论如何,这声音,这触碰,这粗暴却真实的解救,将他从那个虚假、冰冷、即将吞噬他的幻境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周误无法表达,但他能感觉到周却手指的力度,能看到周却蹙紧的眉头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漠然的空洞恍然消散,涌出的对被戏耍的不耐烦和愤怒,让他浑然多了几分人气。
他被周却从空调外机下解救了下来。虽然依旧是个娃娃,但禁锢他的冰冷水流消失了,遮挡视野的湿衣服正在被剥离。
最重要的,他重新回到了有周却存在的空间里,周误心头那块冰,在周却这声不耐烦的“好蠢”和粗暴的动作中,竟奇异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知道了,周却或许被困住了,但他并没有完全被迷惑,他还能察觉到异常,勉强合格了。
哪怕这行动看起来只是嫌弃地处理,一个“碍事”的破娃娃。对周误而言,不禁感慨,孺子可教也,虽然让他挂在这里淋了这么久的雨,他勉强原谅了。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被解救,微救吧,因为离开了阳台,他被关进了衣柜,没有潮湿下坠的水迹,可是永无止境的漆黑麻痹着他的意识,反应力,观察力都变得锈迹斑斑,迟钝不堪。
周误最初以为只是被困住,会是一场睡眠一样的休憩,但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同化。这具填充着陈旧棉絮的娃娃身体,不再仅仅是一个牢笼,它正在试图吞噬他,将他的思维、他的感知、他作为周误的一切,都拉扯成棉絮般松散、无意义的形态。
娃娃的呼吸功能很弱,不过还好他不需要很多的氧气也就是了,这也要谢谢周却,真的怕他发霉,给他留了一丝缝隙,此刻的刺眼的光亮被一块乌云遮住,有人来了,停在了衣柜外,看着他。
他已经有了猜想,对方猛地从柜门缝隙里劈入,紧接着是失重感,他被一只冰冷的手拎了起来,接着像抖落一件沾满灰尘的旧物般,嫌弃地晃了晃。这粗暴的对待反而像一剂强心针,刺激得他那近乎停滞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
那颗尚且完好的玻璃珠眼睛内部,仿佛有火柴“嗤”地一声划亮,微弱却尖锐的光点骤然凝聚,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感知,而是重新拥有了清晰的感知。
然后,他听到了,不是通过耳朵,那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冰冷、刻薄,带着积压了浓郁到无法形容的怨毒和嘲讽。
“感觉如何?一如我多年被遗忘在这里,看着你蠢笨如猪,周误,你这个假劣的主角,很可笑。”
这声音居然能在他的脑子里交流,是这娃娃本身的意识吗?可是抓着自己的是谁,那颗黑色眼珠里缓缓映照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很帅气。
周误的意识沸腾了,所有的困惑、无力感,在这一刻找到了明确的靶子,转化成了一股轻蔑,他不是莫名其妙变成娃娃的,他是被这个东西算计了啊,这个破布和棉絮组成的怪物,不仅夺走了他的身体,还在嘲笑他。
假劣的主角,这个词很不中听啊,他不是说好的骑士吗,虽然没有拯救过谁,但是也害了一些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的生命,而不是现在这样嘲笑自己的主人。
面对一个诡异的自己的恶意,周误也没有很强烈的愤怒和仇恨,相反,他在这种场合下,竟然品出了独一份的见解。
既然对方能在他的脑子里说话,那么根据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和达尔文进化论来说,他也能,屏气凝神,气沉丹田,他猛地一吸,尝试着开口,竟然毫不费力的脱口而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
“论起来,你应该称呼我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