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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枷锁 ...


  •   深夜。
      顶层公寓里只亮着几盏壁灯,光线昏黄,将宽敞的空间切割出大片的阴影。霁林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巨大的沙发,面前的水晶茶几上摊开着几个外卖餐盒——麻辣小龙虾、烤串,还有一盒看起来就很地道的臭豆腐。他吃得专注,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剥着虾壳,唇瓣被辣得微微泛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吃东西的动作并不优雅,还保留着孩童时期的姿势。
      毕竟当初父母管他不严,独子的待遇可想而知。
      放在手边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正停留在某个国内热门社交平台的话题页面上。
      醒目的标题是:
      #霁林人品#
      下面跟着一连串触目惊心的词条:

      #两面三刀霁林
      #老板发文称霁林人品差,笑面虎,阴险可怕
      #扒一扒霁林那些年坑过的朋友
      #无数网友联合发文称被霁林欺骗
      #论霁少爷的100种翻脸方式
      #霁林职场霸凌实锤
      #秦御到底看上霁林什么
      #霁林绯闻不断
      #霁林和陌生男子举止亲密
      #霁林耍大牌

      下面的评论更是精彩纷呈,不堪入目。

      “早就看透他了!长得一副妖精样,心也是黑的!”
      “认识他我算是长记性了,什么烂人啊,去死吧!这种贱人怎么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个两个人讨厌他还行,这么多人讨厌他那这个人肯定人品有问题,现在他还不敢出来说话,那必然是锤了,他也就是傍上金主了,要不然所有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他,再说了我怎么没发现他好看,面相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初在御玺酒店打工就是装的吧?博同情!”
      “听说他还对徐设计师暧昧呢,真不要脸,徐设计师那么好的人明明把他当弟弟,他还对人家有那心思,何况人家都有妻子了,真不要脸啊”
      “也就是秦总被他蒙蔽了,这种人就该滚出公众视野!”
      “楼上+1,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性格恶劣到极点!而且并没有美到让人忽略人品的程度吧?真以为自己是明星了?”

      污言秽语,恶意揣测,捏造的黑料,断章取义的截图……如同肮脏的潮水,几乎要淹没整个屏幕。

      霁林一边咀嚼着劲道的烤牛筋,一边用沾着油渍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滑动着屏幕,逐条浏览着那些攻击他的言论。
      刚才本来在玩游戏,结果被关于自己的词条轰炸。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研究似的专注,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略显无聊的闹剧。看到某些特别有“创意”的抹黑时,他还会极轻地嗤笑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蹩脚的笑话。

      私人账号的提示音不断响起,有粉丝发来担心的询问,也有黑粉发来直接的辱骂。
      他随手点开一条来自铁杆粉丝的私信:

      “林子!网上那些都是真的吗?他们说的……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你快出来澄清一下啊!”

      霁林挑了挑眉,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回复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坦诚:

      【有啥澄清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回复完,他便将手机丢到一边,继续专注地对付那只最大的小龙虾。

      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秦御结束视频会议走了出来,他扯松了领带,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看到霁林坐在一堆外卖中时,不易察觉的柔和。然而,当他目光扫过霁林平板上那些刺目的字眼,以及霁林那副事不关己、甚至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时,眉头立刻紧紧锁起。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拿起平板,扫了几眼,脸色愈发阴沉,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关掉。”秦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不知是针对网络上的恶意,还是霁林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他伸手想去拿霁林的手机,“账号给我,我让人处理。”

      霁林头也没抬,灵活地避开了他的手,又拿起一串烤蘑菇,语气平淡:“处理什么?我游戏还没组队呢”

      “澄清!删帖!起诉!”秦御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词,“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污蔑你?”

      他无法理解。以他秦御的手段和能量,让这些聒噪的声音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见不得霁林受这种委屈,哪怕只是言语上的。更何况,那些指控大多荒谬可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霁林或许脾气坏,嘴巴毒,但绝不是他们口中那种两面三刀、忘恩负义的小人。
      而且人无完人,难道那些缺点就要否定霁林的全部吗?再说霁林也不是什么娱乐圈的人,只因为他是秦御的爱人,就要被这样辱骂。
      霁林终于抬起头,用纸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动作慢条斯理。他的目光对上秦御带着怒意和不解的双眼,那双漂亮的、曾经盛满桀骜和灵动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

      “澄清什么?”他反问,语气甚至带着点无聊,“说我不是两面三刀?说我没有忘恩负义?说我只是脾气不好,但本质上是个好人?我感觉我还没说完自己都得笑。”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浅淡而苍白,没有任何温度。

      “秦御,你觉得有意义吗?”他拿起平板,随意地又划了一下,屏幕上闪过更多恶毒的评论,“他们愿意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知道就够了。至于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那些美食上,仿佛那才是值得关注的正经事。

      “——无所谓。”

      这三个字,他说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秦御的心上。

      “无所谓?”秦御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们这样诋毁你,你无所谓?你的名声……”

      “名声?”霁林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打断了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却是浓浓的嘲讽,“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从霁家假少爷的身份被揭穿,到在御玺酒店打工被你羞辱,我早就没什么洁白无瑕的名声需要维护了,而且我本来就说话直容易得罪人,再说了我说实话那里面也不全是假的,有一部分确实就是我错了,至于被误会的,那就误会呗,他们喜欢我不喜欢我跟我有个鸟关系,我天天因为这些事难受的话我还能活到今天吗”

      他拿起一块臭豆腐,咬了一口,满足地眯了下眼,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与刚才谈论的话题格格不入。

      “我说真的,你别多想”他咽下食物,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他们说的,也并非全错。我确实脾气差,确实嘴毒,确实不是什么善良宽厚的好人。我得罪过的人不少,看不惯我的人更多。他们现在有机会踩我一脚,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他们也没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些,我感觉伤害不到我。”

      他看向秦御,眼神平静得可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站在高处,有人捧你;你跌落了,自然就有人踩你。在乎得过来吗?”

      “可是……”秦御还想说什么,他无法接受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逻辑。他想说,我在乎。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好,你值得被尊重,被爱护。

      但霁林没有给他机会。

      “没有可是。”霁林放下竹签,抽了张湿巾,仔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秦御,你还不明白吗?”

      他抬起眼,那双枯井般的眸子,直直地望向秦御,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别人怎么看我,是骂我还是夸我,是觉得我十恶不赦还是楚楚可怜,都激不起我半点情绪。我的心……”他指了指自己左胸的位置,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好像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只够维持基本的生理活动,比如吃饭,睡觉,以及……应付你。”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着秦御的心。原来,他的不在意,并非豁达,而是……心死了。巨大的悲伤和创伤,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情感能量,让他对世俗的毁誉褒贬,彻底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他就像一座内部已经坍塌的华丽建筑,只剩下一个看似完整的外壳,冷漠地面对着外界的风雨,不再有任何反应。

      秦御所有劝慰、愤怒、想要保护他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霁林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挑拣着餐盒里的食物,仿佛刚才那段令人心碎的对话从未发生。

      网络上的腥风血雨,世俗的指指点点,于他而言,真的就只是隔岸的喧嚣。

      他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么,其他所有人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正的绝望,不是声嘶力竭的抗争,而是连辩解都觉得多余的——彻底的,无所谓。
      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持续了几天之后,秦御默默的解决掉了那些网上的恶评,霁林不在乎可以,但秦御在乎。
      半个月后。
      皇朝会所顶层的“御座”,是秦御帝国核心成员才能踏足的地方。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喧嚣,门内,是另一种更为压抑、暗流涌动的氛围。

      巨大的环形沙发上,散坐着七八个男人。他们是秦御的左膀右臂,是跟着他从腥风血雨、刀口舔血的日子里拼杀出来的兄弟。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洗不掉的戾气和久居人上的倨傲。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和烈酒的醇香,交谈声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随意和冷酷。

      当秦御牵着霁林的手走进来时,包厢内所有的声音,像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切断。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秦御身边那个人身上。

      饶是这些见惯了风月场、对各色美人早已麻木的男人们,也在那一瞬间,瞳孔微缩,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霁林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毛衣,柔软的材质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下身是浅色的休闲长裤,整个人干净剔透得与这个充斥着权力、欲望和金钱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
      灯光下,他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画中走出的仕女,却又丝毫不显女气,反而有一种脆弱的、易碎的美感。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的眼睛,此刻带着一种茫然的、未谙世事的纯净,微微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轻浅的呼吸微微颤动。

      他就像一束骤然照进黑暗牢狱的月光,清冷,皎洁,不染尘埃,美得惊心动魄,也……诱人得想要将其玷污、独占。
      当然,霁林只有这段日子才穿的这样寡淡,平时穿着还是比较大胆的。
      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惊艳、审视、贪婪、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如同实质的蛛网,密密麻麻地缠绕在霁林身上。
      那些目光带着毒刺,带着钩子,仿佛要剥开他简单的衣物,将他里里外外探究个清楚。

      秦御清晰地感觉到,握在自己掌心中的那只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侧头看去,发现霁林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原本只是茫然的眼底,此刻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恐惧。

      是的,恐惧。

      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鹿,被无数双绿油油的、饥饿的眼睛盯住,那种源自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慌。

      秦御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满足感攫住。他看到了霁林的脆弱,看到了他的无助。这种情绪,是因外界刺激而产生的,是真切的!不再是那该死的、万年不变的“没有情绪”!

      然而,没等他细细品味这复杂的心绪,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霁林,那个五年来对他视而不见、连指尖触碰都要下意识躲开的霁林,在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包围下,竟然……主动地、极其轻微地,朝他身边靠拢了一步。
      他在示弱?
      他的手臂,轻轻贴上了秦御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物,秦御甚至能感受到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战栗。那只被他握着的手,也不再是之前的僵硬和被动,反而微微回握,指尖冰凉,带着寻求庇护的依赖。

      秦御的呼吸骤然一窒。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头顶。

      五年了……整整五年!他做梦都渴望着霁林的靠近,渴望着他哪怕一丝一毫的依赖和需要。他用了无数方法,威逼利诱,歇斯底里,甚至以命相胁,都未能换来他一个回眸。

      可现在,就在这个充斥着野兽的环境里,因为外界的恐惧,霁林……主动靠近了他。

      一股汹涌澎湃的、近乎狂喜的情绪瞬间席卷了秦御,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楚和暴戾!

      他欣喜于这片刻的靠近,哪怕这靠近源于恐惧。

      他更愤怒于这恐惧的来源——这些他手下的、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用这样的眼神觊觎他的人!

      “御哥,这位是……” 一个胆子稍大些,绰号“黑豹”的男人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探究,目光依旧黏在霁林脸上,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这一开口,仿佛打破了某种凝滞,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眼神交换间,充满了心照不宣的意味。他们都知道秦御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一个被藏得极好、碰不得也问不得的“禁脔”。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绝色。

      秦御没有立刻回答。他感觉到贴着他的手臂颤抖得更厉害了。霁林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往他身后缩,那怯生生的、全然依赖的姿态,像一把火,将秦御心底最后一丝理智也烧成了灰烬。

      他手臂一伸,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强硬的姿态,揽住了霁林清瘦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几乎完全圈进了自己怀里。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缓缓扫过全场。

      刚才还带着各种心思的目光,在接触到秦御眼神的瞬间,如同被烫到一般,纷纷收敛、垂下,不敢再直视。包厢内的气压骤然降低,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叫霁林。” 秦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威严,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的心头上,“我的。”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帝王盖下的玉玺,宣告了绝对的所有权和不可侵犯。

      他搂着霁林,走到主位坐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手。霁林温顺地靠在他身侧,身体依旧微微发抖,低着头,不敢再看周围任何人,仿佛秦御就是他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包厢里的其他人来说,堪称煎熬。

      秦御看似在与他们谈着正事,地盘、生意、账目……但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和那毫不掩饰的保护欲,让所有人都如坐针毡。他们的御哥,心思显然完全不在谈话上。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那个人身上。

      他会时不时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一句:“冷吗?” 或者将面前看起来精致的点心推到霁林面前,“尝尝这个。”

      他的动作甚至算得上温柔,与刚才那煞神般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霁林,只是摇头,或者点头,依旧不说话,但那种依赖的姿态却没有改变。他紧紧挨着秦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隔绝外界那些无形的、让他恐惧的压力。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心思各异。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忌惮。他们明白了,这个人,是秦御绝对的逆鳞,碰不得,连多看几眼,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酒过三巡,气氛稍微活络了一些,但依旧谨慎。

      这时,一个负责新城区的头目,许是喝多了几杯,又或许是想拍拍马屁,端着酒杯站起来,满脸堆笑地对秦御道:“御哥,早就听说您藏了位天仙般的人儿,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敬您和……和这位一杯!” 他说着,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霁林。

      霁林被他看得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秦御怀里缩了缩,手指紧紧攥住了秦御的衣角。

      秦御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消失了。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敬酒的人,只是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啪”一声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将烟雾吐在空气中,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眼睛不想要了,还是手不想要了?”

      “……”

      整个包厢,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敬酒的头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上褪去,端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酒液都洒了出来。他噗通一声坐下,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秦御没再理会他,只是将手中的烟摁灭,然后低头,对怀里的霁林柔声道:“累了?我们回去。”

      他的声音,与刚才那地狱修罗般的警告,判若两人。

      霁林轻轻点了点头。

      秦御揽着他起身,没有再看包厢内任何人一眼,径直离开了。

      直到那厚重的隔音门再次关上,包厢内的所有人才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长长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

      回程的车上,一片寂静。

      霁林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刚才那惊惧无助的模样似乎慢慢平复了下去,但那种依赖感也随着安全环境的回归,而悄然消散。

      他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的霁林。

      秦御看着他疏离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厉害。

      刚才那片刻的靠近和依赖,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美好得不像真实,也消失得如此之快。

      他宁愿霁林一直害怕,一直需要他的庇护。

      至少那样,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可是……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知道,自己又在痴心妄想了。

      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因外界刺激而引发的意外。霁林的神智似乎恢复了一些,懂得了害怕,但唯独对他秦御……那扇心门,依旧紧闭着,甚至可能,关得更死了。

      因为他利用了霁林的恐惧,强行展示了占有和控制。

      霁林会因为恐惧而靠近他,也会因为安全而再次远离。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他亲手将阳光拉入地狱,却又奢望在地狱里,能独享那份光的温暖。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驶向那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秦御睁开眼,看着身旁之人静谧的轮廓,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无论如何,他不会放手。

      哪怕互相折磨至死,哪怕他永远也得不到那颗心,他也要将这个人,牢牢锁在身边。

      这是他欠他的。

      也是他欠自己的。

      一场永无止境的沉沦。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窗外流动的霓虹光影在霁林脸上明明灭灭,将他精致的侧脸勾勒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秦御靠在另一侧,闭着眼,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了半截,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仿佛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心境。刚才在会所里,霁林那片刻的依赖像一剂强效的麻醉药,此刻药效退去,留下的只有更深沉的钝痛和空茫。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份短暂的温暖正从指缝间一点点流失,冰冷重新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御。”

      秦御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他看到一直安静靠着车窗的霁林,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不再是刚才在会所里受惊小鹿般的惶然,也不是这五年来常见的空洞和麻木,而是一种……过于清醒的,冷静到极致的深邃。

      仿佛刚才那个因恐惧而寻求他庇护的人,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我不恨你了。”

      霁林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在车内的真皮内饰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

      秦御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指尖的烟灰掉落都浑然不觉。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恨了?这五年来,他做梦都想听到这句话,哪怕只是谎言。可当这句话真的从霁林口中说出,用这样一种毫无波澜的、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出来时,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的、令人恐慌的虚无。

      霁林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用那种平直的语调说道:“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秦御混乱的脑海中炸开。狂喜还未来得及滋生,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源于本能的警惕所取代。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太了解霁林,或者说,他太了解这五年来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霁林。这样的妥协,这样的“好好在一起”,背后必然藏着……

      “但是,”霁林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他脸上,那双清澈的瞳孔里,映出秦御此刻惊疑不定的脸,“我有一个要求。”

      来了。

      秦御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挤不出一个音节。他死死地盯着霁林,等待着那个即将决定他们未来走向的条件。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霁林微微前倾,光线在他眼中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那里面没有恨,没有爱,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要徐星野。”他一字一顿,声音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活要见人,死……”

      他顿了一下,那个“死”字似乎在他舌尖艰难地滚动了一圈,最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只是重复道:“找到他。我要知道他的下落,柒耀岩不肯告诉我,所以你想办法。”

      “你背着我去找柒耀岩?”秦御看到霁林的脸色之后,也不敢接着询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秦御的瞳孔剧烈收缩,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连嘴唇都变得灰白。夹在指间的香烟彻底熄灭,灼热的痛感传来,他却毫无知觉。

      精准地刺入了他最不愿触碰的禁区,那个被他用层层谎言和权势强行掩埋的、鲜血淋漓的真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震惊、恐慌、愧疚、还有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看着霁林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的狼狈和失措。

      霁林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他内心最黑暗的角落。

      车厢内重新陷入了死寂,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压抑百倍。流动的车灯像窥探的眼睛,一遍遍扫过两人凝固的身影。

      秦御的拳头在身侧无意识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无法缓解心脏那窒息般的绞痛。

      他该怎么办?

      告诉他真相?那个残酷的、他亲手铸成的、一旦揭开就足以将霁林彻底摧毁,也将他们之间这最后一丝脆弱的、由谎言维系的可能性彻底斩断的真相?

      还是继续用更多的谎言去掩盖,去拖延,去编织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希望?

      霓虹的光芒最后一次扫过,映亮霁林平静无波的脸,和秦御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剧烈翻腾的绝望与挣扎。

      车子,缓缓驶入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深处。

      答案,悬而未决。

      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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