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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十七 ...

  •   回到侯府,沈寒枝发现阖府严阵以待,架势十足,却是不知所为何事。她来到厅堂,见沈弼正襟危坐于主位,宾位则是那个老传旨官,其手中依旧捧着一卷玉轴织锦。
      沈寒枝约莫猜了出来,走上前唤沈弼一声“父亲”,福身行礼。在外人面前,她一贯给沈弼留足颜面,以往沈弼都欣然接受,但这一次不同。
      沈弼好似被火炉烫了屁股,立即弹身站起急切地说:“皇后娘娘……不可失了规矩。”
      果然。沈寒枝一挑眉,复而审视宾位之人。老传旨官见状,清清嗓子开口道:“人既已到齐,老奴便宣读圣旨了。”
      沈家旁人皆匆匆忙忙各归其位,跪地接旨,独沈寒枝一动不动。老传旨官打量她一眼,微笑道:“皇后娘娘,陛下口谕,您不必跪地接旨……”
      沈寒枝正要应好,忽听老传旨官又多嘴一句:
      “……这可是上上恩宠啊!”
      恩宠?沈寒枝直视对方,眼神冷了两分,淡淡地说:“傅声闻是尊重我。”
      除了她,世上恐怕再无第二人敢这般直呼官家名讳了。是以此话一出,莫说老传旨官,在场者无不是满面惊惶冷汗涔涔,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还是赶快宣旨吧,免得又闹出别的事端!老传旨官腹诽,随即展开玉轴将朝堂上的那道圣谕复述了一遍。
      沈寒枝越听越忍俊不禁,咬住牙关才没有笑出声来。等老传旨官念完,她接过玉轴织锦,打开又嘀咕了一遍,终是没能忍住笑着自言自语:“下月初一?便是五天后吗?呵,还真是猴儿急。”
      老传旨官:“……”
      沈家众人:“……”
      沈弼生怕沈寒枝又说出什么离经叛道之言,万一被人拿住了把柄可是会害全族性命不保!于是,他忙不迭起身恭送老传旨官,而对方亦觉得此乃是非之地,就坡下驴,溜之大吉了。
      此时,厅堂内只剩下沈家母女和沈寒枝,两方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嗯……皇后娘娘……”
      沈寒枝抬手止住了沈夫人的话:“沈夫人不习惯这般称呼我,我也不习惯被你这般称呼,与其你我都别扭,不如你还是叫我沈姑娘的好。”
      “是,皇……嗯,沈姑娘。”沈夫人恭敬垂首,说完又朝沈华衿递去眼神。
      沈寒枝自是捕捉到了这一点,她明白这对母女的心思,好整以暇地看向沈华衿。
      “姐姐……”沈华衿脸色甚不自在,不情愿道,“先前……是妹妹不懂事,还请……请姐姐原谅。”
      “好,我原谅。”
      竟如此痛快?沈家母女愣了住。本来她们都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了,岂料,沈寒枝压根儿不在意?!
      沈夫人反倒忐忑起来。
      沈寒枝一眼看穿,反问她们:“怎么,你们是觉得我答应的太痛快了吗?”
      沈夫人不动声色,倒是沈华衿,怔怔愣愣地点点头。
      沈寒枝笑了笑,见沈弼送客归来,便道:“既然觉得太痛快了,那么接下来,我便说点儿不痛快的。”
      “什么不痛快的?”沈弼不明所以。
      “侯爷说过,若想要认祖归宗可随时与您提,不知此话是否还作数?”
      沈弼大喜:“自然作数!”
      “好。”沈寒枝睨一眼沈夫人,对方听到这话后果然神情不妙。她无视之,拿出琉鲂的画像捧到沈弼面前,直言,“那便请侯爷恢复琉鲂正妻之位……”
      “什么?!沈寒枝!你别太过分……”沈华衿戟指怒目,大声呼呵,然言未尽便被沈夫人按住手臂。
      沈夫人面色难堪,强忍心头不愿耐着性子说:“衿儿!听皇后娘娘把话讲完!”
      沈弼亦觉尴尬:“我还以为是你想……”
      沈寒枝看着那对母女,心想今后不论朝野如何变化都不该让她们牵涉其中,遂压低声音同沈弼说:“侯爷,还请借一步说话。”
      沈弼同她走到堂外,停步于庭院树下,听她又道:
      “实不相瞒,我不认为我入族谱对沈氏而言是一件好事。也许那样确乎能给侯府带来极大的荣耀,但那只是一时的,如同黄粱一梦,梦醒时分一切必定不复存在。”
      沈弼似懂非懂,斟酌良久,终究无法弄清沈寒枝意欲何为,再问她也不得回答,索性作罢。他脸上写满纠结,两手交握身前不安地搓动,踌躇着说:“这……即便如此,又与琉鲂何干……”
      那个人、那件事从来都是他的忌讳,旁人不敢当面提及,他也从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说起半个字。可如今,沈寒枝光明正大地揭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逼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卑劣……沈弼心绪跌落谷底,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头爬蹿,恼意愈演愈烈,不等沈寒枝回答又沉声说道:“过往之事没有必要再提!”
      沈寒枝目露惊疑,望着沈弼惑然发问:“侯爷彼时是有难处,可如今时过境迁,吾朝对妖的包容远胜于往昔,侯爷为何不趁机更正谬误,给琉鲂一个交代?”
      “给她交代?她都死了我要怎么给她交代!眼下是说人妖共处,以后呢?谁能保证有朝一日不会像先帝在时那样重蹈覆辙?!何况我同你说了缉妖司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若真让琉鲂入族谱,那沈氏一族……”
      “如此说来,只要能保沈氏长盛不衰,沈侯定然也会在必要之时把我这个妖女交出去,对吗?”沈寒枝冷笑一声,不容沈弼虚言辩解,又面无表情道,“那好,沈侯便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你要做什么?”沈弼眉心满拧,惕视的眼神落在沈寒枝身上。
      沈寒枝心一沉,说:“很简单,若想继续沈家荣耀,便恢复琉鲂正妻之位,让你现在这位夫人以续弦身份记入沈家族谱。否则入宫后,我定让傅声闻下一道旨意,以我的名义在京中另立沈府。沈侯以为,届时群臣会如何揣测我与你的关系?如何看待这里的沈家?又如何敢与你的沈家交好?”她朝沈弼身后昂了昂下巴,轻描淡写地补言,“你的女儿,沈华衿,还如何嫁入高门?嗯?”
      沈弼彻底愣了住,而在旁偷听的沈氏母女更是吓得面色铁青。
      “你……你……”沈弼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和我们到底是亲人啊!你怎可以这般算计……”
      “算计?你算计琉鲂时,可曾把她当作亲人?你弃我于乱葬岗时又可曾把我当作亲人?”
      “……”
      接连的质问令沈弼哑口无言,无法回答。沈寒枝继而讽笑,直呼其名道:“沈弼啊,你千不该万不该,最是不该妄想用一间闺房将我困在那个所谓亲情的圈套里。当初是因为你,琉鲂才会生下我,又是因为你,她才被迫与我分离。是你,亲手斩断了我与她的亲缘、舍弃了我与你的亲缘。我现在还能顾及你的面子为沈家筹谋,已是我最大的仁慈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沈弼从未想过貌若温顺的沈寒枝会说出这样一番寒意彻骨之言,他瞠目结舌,微张的嘴唇止不住翕动,好像魂灵出窍般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侯爷!”
      “爹!”
      沈家母女惊声跑来。沈弼摆了摆手,深深呼吸两下才回归镇定,反过来安慰她们母女:“无事,别担心。”
      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家三口,沈寒枝掩去眼底悲凉,无声嗤笑,接着勾了勾唇昂首道:“还有,我的功绩并非因为我姓沈,更不是我依傍了侯府的荣名,而是我在刀山火海以命相博,用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血与泪所换来的。希望你口中的沈氏一族能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侯府如今有甚于以往的荣耀,皆仰仗于我,理当是沈氏一族来感恩我,千万别弄反了。”
      沈家人无话可辩。不多时,沈弼沉重应道:“好,我答应你,让琉鲂以正妻之身入族谱。”
      “爹!”沈华衿仍有不满,却又一次被沈夫人拦了下来。
      沈寒枝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之际突然想起一事,又提醒道:“我的亲人早死在了半山观,而你们虽与我有血亲关系,却实在谈不上是亲人,今后莫要妄自尊大。”说完便径直离开了庭院,留下错愕的沈家三人怔在原地。
      入夜,沈寒枝来到后院的十字桥,随手从花盆里抓过一颗鹅卵石砸向湖塘,仅一下便将那半冻的水面打得粉碎。她靠近水边俛眄着道道水纹,意外发现一条小鱼摇首摆尾地游了过去,形态异乎可爱。她神色稍缓,盯着游来游去的小鱼看了许久,终于莞尔,顾自道怪:“这条鱼在水底是靠什么熬过寒冬的呢……”
      小鱼在水中一圈圈打转,似是在觅食。沈寒枝想了想,跑去同府中管家要来鱼食。等再回到十字桥时,她敏锐地发现周围的立灯灭了几座,不由得放慢了步伐,不再走向十字桥心也不再靠近水边,只立身于桥的一端,两指拈住鱼食并揉搓成大丸,再以指力弹入湖塘……
      “扑咚——”
      水声轻轻,身后那条幽径传来的脚步声亦是轻轻。
      沈寒枝不动声色地握住食皿,屏息静听,确定那个脚步声正是朝自己而来,步伐极轻,应为女子,且大有鬼鬼祟祟之感……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沈寒枝默叹,手劲松懈下来。
      然而,突然间又灭了两座立灯,莫名一阵阴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月色下还闪过了一道诡异的黑影——脚步声因此一停,随即慌慌张张地往反方向去了。
      沈寒枝琢磨了一下,失笑出声,这才抱着食皿大步流星地走向桥心,站在水边专心喂鱼。不知是看见水里又多了两三条小鱼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她脸上浮现的笑意愈发灿然,又侧耳细听,发觉身后复而响起的步伐已然变成了男子……
      “装神弄鬼。”
      她悄悄嘀咕一句,话音刚落,腰间便多了一双大掌。
      “你妹妹方才想害死你。”
      “不理她。”
      见她往湖塘里又丢了两颗鱼食,说起话来亦漫不经心,傅声闻有些不满:“只知喂鱼,怎么也不喂喂我?”
      沈寒枝一挑眉,在他怀中艰难地转了个身同他相对而视,指尖拈起一大块鱼食作势便要往他的嘴里送。傅声闻蹙眉后仰,切齿笑道:“沈寒枝!”
      “我竟不知你何时换了口味。”
      傅声闻笑容一顿,听出这话似一语双关,问道:“什么意思?”
      “你娶我当皇后,不怕那些士族之臣同你闹吗?”
      原来是这个。傅声闻压着嘴角,明知故问:“谁会同我闹?”
      沈寒枝倒不拐弯抹角,直接吐出两个名字:“纪姝娆,纪费弛。”
      傅声闻歪头打量:“吃醋了?”
      沈寒枝不语,眼神略略飘开。傅声闻并不追问,只解释道:“纪姝娆喜欢的另有其人。”
      “是谁?”
      “公仪守疆。”
      “宁王?”
      “正是。”
      沈寒枝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又问:“纪家虽是如此,可若以后有别家的女子对你有情,你便要娶了她们吗?陛下?”
      “不会。”
      傅声闻言之凿凿,但显然沈寒枝不信。她暗含讥讽地笑了笑,摇头道:“身在帝王位,行不由己心。傅声闻,话别说太满。”
      傅声闻敛了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沈寒枝,你是我的发妻,也是我的皇后,是我唯一所求之人。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陪伴着我,此生我便不会再有他求。”
      “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呢?”
      “不,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傅声闻倏尔脸色沉郁,说完这句便抿紧了双唇,低眉垂目,不再言语。
      沈寒枝意识到自己失言——他们历经千辛方有今日,实在不该说那般令他不安的话——于是连忙丢开了食皿,反手抱住了傅声闻:“好了,你且同我说说,你是如何抚慰纪家的。”
      “纪费弛有个小儿子,乃纪姝娆胞弟,我允了他去稽查司做官,左右是在孝安手下,掀不起什么风浪。至于纪家双姝,一个送去西北,另一个便赐给来年的恩科状元罢了,算是全了纪费弛的体面。”傅声闻不愿再浪费工夫谈论无关紧要的事情,揽住沈寒枝的手收紧了力气,“莫说旁人了,说说你吧。回家的感觉如何?”
      沈寒枝淡淡道:“自那晚后,我便没有家了。”
      想到那个血雨夜,傅声闻面色一紧,俯身垂首与她额头相抵,轻声安慰:“别这样说,过几日你便会有家了。”
      沈寒枝勉强笑应。傅声闻忙又谈及另一事:“听说你让沈弼把琉鲂写入族谱?还为着此事同沈弼撕破脸了?”
      “你也知道?”
      “京中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在侯府发了好大的脾气。”傅声闻冲着院墙努了努嘴,“你不会真的以为一座墙便能将内宅之事与外隔绝吧?”
      “呵,净是些多嘴多舌的……”
      傅声闻吻了吻她的眉心,说:“其实你何必动怒呢,大婚过后,我可下旨命沈弼将琉鲂写入沈家族谱,他莫敢不从的。”
      “哦?你是打算立一个沉迷女色的昏君之名吗?”沈寒枝玩笑两句,解释说,“沈弼的确欠了琉鲂很多,于私情上瑕疵甚重,可他对吾朝颇有建树,今后或可仍为你所用。我无意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今日不过是出言告诫了几句而已,他懂得权衡利弊的。”顿了顿,又感慨,“我确实想替琉鲂讨回一点公道……但也许,我错了。”
      “错?”
      “嗯,也许,琉鲂根本不在意什么名分了,在看清人性的自私与卑劣之后,她对沈弼可能已经没有了爱意,只剩厌恨……”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一击。傅声闻呼吸凝滞,被她这话搅得六神无主,至于她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浑未入耳。
      沈寒枝见他恍神,抚了抚他的背,问:“对了,你怎么出宫的?”
      “哦,我……我让一个小宦官装成我的样子呆在殿内……”傅声闻答得心不在焉,内心的惶惧感愈发难抑。慌乱之下,他一把抱住沈寒枝,埋首于她肩头,用鼻尖轻轻磨蹭她的耳根,唇瓣若有似无地划过那素白脖颈,吐出几缕滚烫的气息,“竟还有好几日……”
      沈寒枝明白此话何意,忍不住勾起唇角,同样用气声回应:“还不是你自己定的!”
      一阵微末的切齿声后,傅声闻捕猎似的轻轻咬在怀中人的颈上。沈寒枝并不觉痛,由着他闹,一边把玩他的发尾一边笑劝:“好了,再忍忍。”
      傅声闻闷哼一声,侧了侧身,抱着她的手非但未松反而更紧。思念游于唇齿急欲朝颈下更深处探索,但同时又像是在求证什么……
      湖塘里的小鱼只知争食,连水面浮影都不曾顾看,一对璧人交颈相拥,呼吸缠绵。
      温热的气息钻入襟内,惹得妖心躁动起来。沈寒枝略微使出一点点力气将人推开了些,缓了缓呼吸蹦出一句调皮之语:“你当我的嘴是鱼食吗?”
      傅声闻笑了一下,念及正事,终究冷静下来,改而牵着她的手说:“大婚在即,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与我说,我命礼部去办……”
      沈寒枝视线一低,瞥见傅声闻动作自然且隐秘地在自己的掌心写道:国师未死,另寻他法,莫要冲动。她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我想,大婚当日应去一趟云隐寺,为民祈福。”
      傅声闻岂会不知那间寺院藏着何等的腌臜事:住持净严与几家士族为贪一己私欲联手挪用香火之资,且私行□□,短短两年便与百余女子有染,另有几十个私生之子,民间因此传出一句诨言——金银满钵脏方丈,子孙满堂淫和尚。
      沈寒枝既提及此地,想必是已去探查过了。于是,傅声闻低声问道:“查到了什么?”
      沈寒枝正欲开口,忽又左右顾盼,警惕反问:“谁跟你来的?”
      “一个小禁军,无妨。”
      “霍钺呢?”
      “我让他去办别的事了。”
      “何事?”
      傅声闻往暗处看去一眼,“没什么,不重要。”
      沈寒枝顿悟,不再追问,只道:“那淫和尚把妙龄少女关在藏经阁,光天化日行□□之事,一刻钟后又匆匆跑去了一间极其隐蔽的客堂里见了……”话声一顿,她乜斜着暗处,同傅声闻一样选择在他的手心写下那个名字:纪费弛。
      傅声闻阖目微嗔,握了握掌,不悦地想:附骨之疽,必将除之!
      “还有一人我不认识……等时机合适,我再想办法告知于你。”
      “好。”
      ……
      转眼至大婚当日,举国欢庆,盛况空前,京中更是火树银花,万人空巷。酉时末,沈寒枝乘凤舆自侯府出发,既未红绸遮面亦无纨扇遮容,大大方方端坐于车内,任由百姓审观其貌。
      “皇后娘娘当真娇美!”
      “是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一句句赞词钻入耳中,沈寒枝虽是欣喜,却未曾忘记正事,炬炬目光鹗视人群,试图搜寻到那日出现在寺院客堂的另外一人……然,一无所获。
      去往云隐寺的路上,礼部特意精心安排匠师在沿途向新后献礼。各家竞显神通,其中便有一位名匠师带着几个人缓缓推来一艘巨大的龙船。
      黑夜中,龙船以细纹刻纸为鳞,通身华美,龙首昂摆而龙尾傲翘,仿若天龙下凡,降福于民。内乾坤、外锦绣,每一层楼阁都有绸塑人偶排布其中,于方寸之间彰显市井百态和人间烟火,每一处檐角亦饰有鲜花、风铃和灯笼,摇动起来恍若星河闪烁,幻彩流光……
      沈寒枝不免好奇,抬手轻轻一指:“那是何物?”
      礼官见状,立马跑去把那名匠师拽了过来,站在凤舆窗下,一边捅咕其臂一边催促:“快回话!皇后娘娘问你话呐!”
      匠师拂袖蹙眉,挪了半步同礼官拉开距离,朝沈寒枝躬身拜道:“在下贺春,奉命为皇后娘娘献礼。”
      原来他便是贺春,还以为是个老头子,想不到这般年轻俊朗!沈寒枝打量道:“久闻匠师大名,敢问,那艘大船是贺匠师所做吗?”
      “回皇后娘娘,此船名为饰龙,乃贺家班众人共同制作而成。龙身三层楼阁,每一层都按照官家所述之景装点陈设……”
      闻言,沈寒枝更想一探究竟,径直起身走下凤舆。礼官莫敢阻拦,只能慌忙招呼两侧百姓行跪拜之礼。
      “不必了。”
      沈寒枝出言阻止,冷眼一扫,那瞎张罗的礼官顿时闭了嘴,缩着脖子悻悻退下。
      沈寒枝走到龙船旁仔细观察阁楼之景,渐渐睁圆了双目,眼中泛起点点泪光——是普济院!傅声闻让人把那些回忆都做了出来!
      贺家班人转动摇柄,绸塑人偶便行动起来,活灵活现的当真像是院民们死而复生并在她眼前忙碌着……沈寒枝鼻头一酸,意识到不可被百姓瞧见自己落泪,连忙转身朝凤舆疾步行去。
      熟料,半路跑来一个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只长条木盘,上面摆放着十二花令。小姑娘并不清楚当下的情形,举着木盘对沈寒枝说:“姐姐生得漂亮,买一朵花吧!”
      礼官慌得身子都软了,心中暗骂不下百句,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揪住小姑娘的肩便要把人甩到一边。
      沈寒枝当即呵斥:“松手!”
      礼官被那充满杀气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手头力气泻个精光。
      小姑娘身子一歪,混不顾及自己快要摔倒,只紧紧地抱住木盘。沈寒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蹲在她面前认真地挑选花朵,忽奇道:“咦,这些花……竟不是真的?”
      小姑娘嗫嚅回答:“这是我阿爷亲手做的通草花。阿爷病重,需要钱看病……”
      沈寒枝心生恻隐,复审观木盘:一朵朵姹紫嫣红、瑰丽绚烂的花朵排列开来,犹如一条潺湲的花溪,中间那朵牡丹花则尤为神采焕然。她不禁又回想起,当初中秋灯会上院民们与龟夷人生了口角,傅声闻为护吾朝文脉当众比试绒花,大家一起围观喝彩……
      终究物是人非了。
      贺春上前两步,解释道:“皇后娘娘,此物需将通草的白色茎髄削成薄片,再经过裁剪、雕刻、浸染、捻捏和上色等复杂工序,方可制成。花粲若真,芳姿灼灼,极具雅赏之妙。只可惜如今众人多追求黄白之物,懂得欣赏此物的愈发少了,恐怕再过不久,这门手艺便要失传了……”
      “不会的。”沈寒枝摘下腕间那个坠得她手疼的金镯子交给小姑娘,拿走了那盘十二通草花令,说,“不论首饰龙还是通草花,皆为吾朝文脉,珍贵无比,必不可断。今日我定会同官家谏言,设法护之。还望贺匠师届时鼎力相助,携贺家班和民间匠师一道守护吾朝文脉赓续。”
      贺春双眸乍然生光,喜不自胜,躬身拱手连声拜谢:“多谢皇后娘娘!”
      沈寒枝免了他的礼,又道:“现下便请贺匠师送这小姑娘回家,再为她阿爷请一位大夫诊治。”
      “是!在下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围观百姓无不慨叹:暖春已至,万花齐绽,却无一朵可与皇后娘娘相媲美。
      ……
      凤舆在万众簇拥下来到云隐寺。
      沈寒枝平素不信神佛,但今日她不得不佯装姿态在云隐寺的大殿内焚香祝祷。待事毕,她指着那尊闭目佛像,问随侍在侧的花和尚:“我适才求神佛护佑吾朝国泰民安,百姓衣食有余,再无饥荒战乱,不知净严大师能否通传佛祖,了我心愿?”
      “阿弥陀佛!施主慈悲,只要吾朝之人皆如施主这般心存善念,定能国泰民安……”
      “净严大师若能助我了却心愿,我定会重金酬谢,供灯三千盏,且为佛祖重塑金身。”
      花和尚眼中精光闪现,只一瞬,忙又低下了头,抽着嘴角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沈寒枝从头到脚审视这个肥肠满脑、假痴不癫的酒肉和尚,笑了一笑,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云隐寺。
      不论如何今晚都是她大喜之日,见血光,不吉利,改日再开杀戒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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