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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高墙 ...

  •   启越宫。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皇后挥落妆台上的珠宝匣子,金银珠玉撒了一地,“杀个人屡次三番失败,把柄越积越多!从今往后,玉明楼没本宫令不允许再轻举妄动!”

      太子元焜捧起木匣,搁置在原位,“母后息怒,是儿臣办事不利。”

      太子的话令皇后想到今日安阳门之事,怒气更盛,直接对他呵斥:“我怎生了你这样一个蠢儿子!”

      皇后从小对元焜管束严苛,处处控制他言行举止,稍有错处体罚训诫,导致他现在十分惧怕母亲动怒。
      元焜下跪:“求母后原谅儿臣的鲁莽,往后儿臣都听母后的,绝不轻举妄动!”
      “你呀!”皇后手攥金凤钗指指元焜,“亏得你父皇久病不省人事,要是让他知晓你把大臣吊在城门之上羞辱泄愤,依本宫看,你这太子之位迟早要被摘了去!”

      “到时,我们母子二人都得死!”
      皇后忽然皱起眉头扶额捏揉,“宗族们本就为废太子蠢蠢欲动,你倒好,直接送他们谏言的把柄。”

      “只要父皇不在了,谁也废不了儿臣的太子之位。”
      元焜的话说到皇后心坎里去了。

      她弯唇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簪牡丹雍容华贵,金凤钗衔宝珠冶艳,十二金钗靡丽。
      是那位素净愁容白衣似鬼的昭贵妃远远不及的姣美。
      将来她更是至尊无上的太后。

      “春日大祀若陛下不能亲临,自然是主理部官谢修行八字相克冲撞帝王,篡改祭台风水诅咒陛下安生,意图谋反,罪不容诛。”
      铜镜之中,皇后的笑容阴森可怖,连元焜看了都心头惊悸。
      “一条疯狗闯入神圣的祭台,神明岂能宽恕。”

      -
      刑部尚书孙艾明躺在偏殿榻上,周大夫正在替他诊治,针灸穴位,“大人纯阳之身,寒风入体不能奈何,周某施针逼气寒风可退,每两个时辰外敷金创药,不日便可痊愈。”

      “多谢大夫。”孙尚书不能起身,微微提起肩膀行礼相送。

      谢修行看周大夫治病之方奇特,异于常人,便将萧芜拉到纱幔边悄声说道:“吃了你给的药丸孙艾明竟不觉痛楚,周大夫医术高明阿芜姑娘有目共睹,可否告诉我你们之间的缘分?”
      萧芜看他溜转的眼瞳,反问:“谢卿盘算甚?”

      谢修行没想到被姑娘猜中心思,他笑笑,不打算和她明说,“给一人看病。”
      “谁?”
      “恕我不能开口。”
      “罢了。”
      谢修行不想说的事即便用刀子撬开他的嘴,他也不会吐露半字。这点倒同她很像。

      “周大夫鱼州人士,祖上世代从医,医术高明悬壶济世。”萧芜并未说出与周大夫的缘分,而是直接告诉谢修行他想听的,“试问名医世家为何久居闹市耳不闻眼不清?你所求之人若来自深宫高台怕是不能遂愿。”

      谢修行朝萧芜看了一眼,琥珀的瞳珠里有前所未有的诧异。她何时如此懂他心意?
      他从未与她心胸大开剖白长谈心事。
      “姑娘可有办法?”

      萧芜无力摇头,她想帮奈何帮不上忙,“周氏其祖训‘宁做游医不做太医’,‘旦为民苦奔游走,绝不挨高门太师椅’两句足以表明。”

      浅聊之际,周大夫背着医药箱从里榻出来,恰巧遇上谢修行,他拱手作揖,“寺卿,周某告辞。”

      “周大夫请留步。”谢修行叫住周大夫,诚然他不想放弃,“谢某有事相求,周大夫能否赏脸?”
      “这......”周大夫面露为难,瞄了眼萧芜,萧芜笑着回应他:“岁暮天寒,周大夫忙乎之中辛劳而来,不如坐下喝盏热茶?”

      “有劳。”周大夫应下邀约。
      “请。”
      谢修行将周大大请到正厅。冬阳的光辉照映松柏,锦衣镀上了金光。沿径菊花开得正盛一路缤纷艳丽,青竹与芭蕉乘风摇曳影子在灰白的墙壁上作舞,溪池残荷枯枝红鲤畅游嬉戏。

      下人将新日松熏的雀舌端了上来,铜银茶壶微微倾斜,水柱入白瓷杯盏冒着丝丝热烟,茶香清淡飘至鼻尖,顿时舒心灿然。

      周大夫品了口上等的雀舌贡茶,温润而不涩嘴,山泉甘冽唇齿留香。

      “只要周大夫您愿意,条件随便许,谢某自会一一允诺。”

      周大夫很是为难,他依依留恋割舍下手里的好瓷好茶,不是我等消受得起。
      “不知哪位高人,能容寺卿大人不惜代价。”

      “替皇宫里的贵主看病。”
      他不能违背先祖家训,周大夫瞅了萧芜一眼,苦苦叹气,道:“萧郎君知我苦衷,实恕周某不能答应。”

      周大夫拒绝了谢修行的请求,即便他费口舌多次,仍不能令周大夫改变主意。是了,喝完一盏茶就辞别。

      谢修行立在门外,萧芜于身后注视他失意的背影。他悻悻回头,眸光里黯淡脸上却扬起笑容,那抹笑容疲惫不堪像副皮肉给撑起来的。

      “谢谢你,阿芜。”

      “谢我作甚?周大夫是你请来的,孙尚书也是你救的。我什么都没做,何故把功劳都揽在我身上?”萧芜今日对谢修行刮目相看,他的灵魂远阔如江河湖海崇高于青山松林,比金驾上的人尊贵百倍。

      依她看,谢修行的灵魂让那些趋炎附势贪生怕死之辈望尘莫及。

      “谢济,今日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你。”
      “何样?”他担心姑娘身体虚弱不宜在寒风中久留,“天冷,进屋说。”

      谢修行的话萧芜半听不听,她加快步伐努力跟上谢修行,边走边说:“无畏皇权,无惧生死,直言不讳,果敢刚毅,文官风骨,忠国之臣。”

      谢修行低头浅笑,自顾自走,好让萧芜能快点跟进屋。
      “阿芜姑娘未免将我捧得高了些,我有这么神吗?”

      “自然”萧芜语气坚定,她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萧芜抬头望他,“孤臣可抵万军。”

      谢修行秋波盈盈直白地看她双眼真挚炽热。明明她的品格更世间少有,天下女子万千,有几般能做到她那样逆流而上火烧不尽的坚韧?

      清风拂过,满腔爱意翻涌,他的心随吹落的竹叶乱飘,眸子潮润犹似一汪春水倒映星光流萤,唇红皓齿弯起像轮月牙。

      这次,他是发自内心的欣悦。
      “阿芜姑娘可知世间唯有你看我最透。”
      因为他们的灵魂最相近。

      “谢卿外冷内热,心墙砌得比城墙还高,萧芜攀了好久才够着。”
      谢修行笑笑,打趣她:“那阿芜看到了甚?”
      只同她打趣,没预想听到什么正经回答。

      “看到了兔子灯。”

      忽地,谢修行笑容僵在脸上。
      他敛眸眼底惊愕,眉目严正冷言道:“为什么会是兔子灯?”

      他狂妄傲慢多年,仗得就是无人能探寻他真心。
      现下被她看透,任凭是何人都让他觉得被冒犯。

      海东青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当鸟兽侵犯,必然会对其警告和攻击以解决威胁。
      他如鹰的眼眸实在算不上和善,连萧芜心坚不摧都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簌簌大雪毫无预兆地满天纷飞,将萧芜思绪带到了阿琰伴宿之夕。

      戏唱罢已至深夜,宾客官员送得差不多了,萧芜趁着无外人才敢露面,棺前置了张凳子,萧芜身着缟素坐在灵堂为胞弟阿琰守夜,时时添灯燃香。

      往年这时雪落尺高,怪哉,今岁未下雪。

      夜里周遭安静,只听见纸钱燃烧的细碎声音。

      倏然,听府里小厮来报,门外有位郎君前来吊唁萧家大小姐,萧芜猜不到郎君身份,但应允着人迎接。

      脚步声越近,萧芜躲在丧幔后,一双红肿哀伤的眼睛透过夹缝偷看来客。

      郎君玉面姣容,一双凤眼更是隽逸有神。
      他身穿鸦青袍披朱墨大氅,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

      萧芜见那巧夺天工的手艺便知来自鱼州槐县乌坝村的安师傅。

      郎君面生,她不认识。

      不知何人,深夜来此,又知道她最喜欢兔子灯,连她青睐哪家手艺都了如指掌。

      或许曾经与郎君有过萍水相逢的缘分,思道他真诚感怀内心不免被触动。
      萧芜能看得出郎君为她的逝去而伤心,烧灯上香时眼泪不觉流淌,他几度抹去,却怎么也抹不断。

      宾客来访,萧母陈梅婴到灵前接待,从萧芜身边走过时,眼神示意她回避。

      萧芜离开时,仍一步三望,最后只听见母亲尊称他为“谢卿。”

      得知萧家千金去世,谢修行连夜快马加鞭又坐渡船又乘牛车几番周折前往鱼州槐县乌坝村找安叔买兔子灯,买完兔子灯半刻不敢歇,顾不得祭拜父母,匆促赶回京城。

      好在起灵前赶了回来。

      雪飘到廊下。

      “伴宿之夕,有位郎君披朱墨大氅手提兔子灯笼前来吊唁萧家大小姐,为她守灵一夜。”

      谢修行眼眸如寒冰消融。

      原来阿芜姑娘一直记得他。
      初遇之时,对他百般依赖。
      那夜,她说他不是坏人,并非直觉实则早在一年前他们就相逢过......

      谢修行多年垒积而起的高墙顷刻间土崩瓦解,徒剩一片断壁残垣,萧木木走进墙内拿走了属于她的那盏兔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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