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线》枫千羽

18、起跑18

　　季樱静静地听着。这是许海越第一次在她面前敞开心扉，聊一些关于他自己的事。她觉得这样的时刻十分宝贵，便用十足的认真和尊重来回应这份信任。

　　“已经很好啦，至少她还会煮米粉不是么？我爸只会熬粥和煮泡面，我妈妈更是一点也不会做饭，连怎么开火都搞不太清楚那种。”

　　许海越抬眸：“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周末一直不回家呢？你是本地人吧？”

　　乐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学生是乐平市人，还有少量从乡镇考来的外地生，后者离家太远，仅有寒暑假回家，但前者多半周末都会回家一趟，住在家里怎么想都比呆在宿舍要幸福得多。然而季樱和许海越都是从不回家的学生，乐中宿舍是八人间，但周末的宿舍里经常只有季樱一个人。

　　她耸耸肩膀：“家里没人在，所以也没什么回去的必要，还要搭上在路上来回的时间。我爸妈都是常年在西南那边出差，说是要进山考察什么东西，有时候十天半个月的连个信号都没有，想联系都联系不上。小时候一直是姥姥姥爷在带我。上高中之后住宿了，也就无所谓了，至于假期怎么办，等到放假了再说呗。”

　　她说这话时，脸上流淌出轻松和无所谓的表情，这是发自内心的。季樱和父母相处的时间不多，对她来说这和跑步一样，无非就是养成一种习惯的过程，刚开始难免会有痛苦的地方，但是渐渐地都会习惯。

　　“而且，可能因为他们两个都不会做饭，所以他们回家来的时候，经常是一家人出门下馆子，我觉得挺好的，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季樱眼神明亮地看着许海越：“那你又是为什么……”

　　许海越这会儿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听到女生的问题，眉心很明显地动了一下，有些纠结的模样。

　　季樱善解人意地移开了目光，她的确想知道更多关于许海越的事，想要更了解这个就坐在自己面前不到半米的男孩子，这份好奇心从何而来，她自己都说不清。但是，好奇也仅止于此，她希望他是和她一样，因为真心的坦然所以愿意讲述，而不只是因为她在听。

　　放在平时，她并不会想这么多，只是这段沉默的时间实在有点长了，已经远远超出两个人正常对话时的间歇。

　　“……和你的情况可能有点类似，”许海越喃喃地说，“不过，他倒是不需要出差，现在大概就在乐平市，只是……”

　　季樱的手掌无意识地攥紧了，呼吸也变得很轻很轻。

　　“我的父母曾经都是田径运动员。父亲是练短跑的，这个项目受关注的程度高，竞争也最激烈，他生涯最佳成绩是二十多年前在乐川省的比赛中拿到名次，后来去了南方一所师范院校读体育教育专业。他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妈妈。”

　　许海越的妈妈也是田径运动员，只是她的专项过于冷门——竞走，一个即使在奥运会争金夺银，也没有多少普罗大众会关注的项目。但是她天赋很好，和人们印象中的竞走运动员模样差不多，拥有苗条且轻盈的身体，灵活的髋关节，惊人的腿长比例，正常站立时膝盖便挺得笔直，甚至有些轻微的反弓。

　　姜静就是靠着这样一双腿，从南方的大山里一路走出来的。童年时期每天往返数十公里的山路锻炼了她强大的体能，十三岁时她被县里来选材的体校老师看中，离开了生长的家乡，进入体校训练，从此便是数十年如一日地行走。竞走是极端枯燥、极端孤独的运动。人们通常认为竞技体育是追求某种极限的运动，单人项目追求跳得更高、跑得更快，带给人们的是直观的视觉冲击，“突破人体极限”的血脉贲张；而多人项目更是在打磨基础技巧的同时还增添了在统一规则下的对抗与博弈内容，剑拔弩张的氛围轻而易举地牵动观看者的情绪。

　　但竞走不同。动辄二十公里起步的长距离，全程严格地不允许双脚同时离地，整个比赛过程中，选手只是反复地重复摆臂、迈步、送髋这几个动作，重复几百遍、几千遍、几万遍……不管重复了多少次，选手都要时刻不停地审视自己的动作是否符合规范。

　　况且竞走只是看上去节奏“慢”。事实上，这是一种挑战人体耐力极限的运动。专业的竞走运动员比赛时的速度比普通人奔跑的速度还要快，长时间的坚持中，他们的体力、心肺和意志都面临着巨大的痛苦，尤其是到最后争夺名次的时刻，其中的博弈与惊心动魄并不亚于任何一个情绪外露的项目。

　　“父亲大学之后基本就退役了，他当年练短跑时留下的伤病太多，短跑的伤病，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不仅是终结职业生涯的问题，还有可能一辈子影响日常生活。所以他转向体育教育方向，这个专业未来一般有两种去向，要么是在中小学做体育教师，要么是到运动队做教练。”

　　“你这算不算是田径世家出身？”季樱听到这里时评价道。她好像有些明白许海越掌握的田径知识和训练技巧是从何而来了。

　　许海越一愣：“大概吧？因为他们的缘故，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田径了。”

　　孩子会被父母的志趣影响，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许海越的父亲——许震，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田径迷。他出生于在中国选手在世界竞技体育赛场上还籍籍无名的年代，人们渴望着有一天能看到国人站在领奖台的最高峰，打破“黄种人天生体质弱小”的有色眼镜。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射击运动员许海峰夺得男子手枪60发慢射冠军，赢下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枚奥运会金牌，鼓舞人心、海内沸腾。但在此之前，那个名叫朱建华的跳高名将，先一步走进了许震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