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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破咒(一) ...

  •   大荒,北方妖都。
      小妖一溜烟冲进宫殿大门,对着摆放在正中的一具棺椁大声叫嚷道,“妖皇娘娘,大王回来了!”
      闻言,谢春从棺椁中猛地闪出来,将衣裳理好后,急匆匆走出门去。在花园里与沉枫打了个照面,未等沉枫出言问安,她便狠狠地打了儿子一巴掌。

      沉枫似乎见怪不怪了,嘴角淌出一点血来,他也不擦,温声笑道,“儿子错了。”
      谢春打了他,又登时心疼起来,抬起手想用衣角将他嘴边的血擦去,但是在触碰到沉枫那笑吟吟的脸庞时,心中升起的一点恻隐之心又霎时烟消云散,她放下了手,沉着脸问道,“你去哪儿了?”
      沉枫将那点微不足道的血擦净了,摆了摆手,从容道,“出去走了走。”
      “又忘了我说的话?!”谢春怒问道。

      沉枫当然没忘,面对咄咄逼人的母亲,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与母亲相处了几百年,说过的话却并不多,相处模式一直未变,几乎都是一贯的压抑沉默。
      “进去再说。”谢春冷冰冰说了句后,便自己转身进去了。

      沉枫跟在她身后,进了森冷的宫殿之中,走到那具棺敦前立住了。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朵巨大的肉莲,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摆了摆头。
      “等你很久了,开始吧。”谢春冷漠下令。
      沉枫面不改色,习以为常地走了过去,用刀划破手臂,血水汩汩而出,滴滴答答地浇在肉莲的头上。它如吮吸到了绝美的甘霖一般,颤抖起来,张开莲心中的嘴,贪婪地做出个形式吞咽的动作。

      谢春就淡漠地站在一边,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这时候,她心中可是对儿子一点怜爱之情也无。好似,沉枫并不是她亲生的一样。
      但事实上,沉枫确实是她亲生的儿子。她太爱他了,魔祸大帝生前也很宠这位夫人,情愿让儿子跟着她姓。

      血涓涓而下,将沉枫的整个手臂染成诡异骇人的红。这一次,不知是不是疼痛令沉枫忘记了时间,他没有及时收手,任由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流干净。
      他倒不会因为失血太多而死,但是面色却变得如死尸一般苍白,连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那肉莲吃饱喝足后,还不忘了伸出一条枝蔓来,将沉枫手臂上沾染的血也一并舔了个干净。

      谢春先前只顾看着肉莲,见它越来越活跃,嘴角翘起,流露出一缕真心实意的微笑。但当她看见儿子的鬼样时,才陡然惊醒,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不要命了?”
      然而,她知道儿子不会死,并没有真心担心他,只是顺口说了一句而已,转身就趴在棺敦上,用手轻轻抚摸着肉莲的叶子,她看见下方的根.茎已经隐隐有了人形,温声细语起来,笑道,“枫儿,你看,你父王今天很高兴。”
      沉枫看着棺敦中兴奋的肉莲,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唇角挂着一丝虚弱的笑。

      “过来呀!叫叫父王,让他听听你的声音!”谢春转过头来,笑着说道,眼睛里的光彩几乎要流出来。
      妖皇娘娘早就疯了,从几百年前,魔祸大帝被囊星锁魔阵锁死的那一刻起。只是她不相信罢了,一厢情愿以为丈夫只是□□被毁,灵魄一定还在。

      她带着幼小的沉枫东躲西藏,但又常常冒险去丈夫身亡的地方巡视,偶尔会从那地儿带回来一些阿猫阿狗,逼着沉枫叫它们父王,要是儿子不肯叫,就大耳刮子扇上去,揍得他鼻青脸肿。
      沉枫从来不会妥协,幼小的他知道,父王已经没了。只是在被揍了很多次后,某一天,他看见妖皇娘娘痛苦地抱着那些小玩意儿嘶嚎,就产生了个奇怪的想法。
      他就顺了母亲的意,叫这玩意儿一声父王又如何?父王不可能因此真的复活,但是可以让母后好受一点。这样,她会觉得不是她一个人在等待着魔祸大帝归来。
      于是,从那天开始,沉枫做了面上的妥协,开始称呼那些被谢春捡回来的小玩意儿为父王。

      他希望时间能治愈母亲的伤痛,总有一天,她会想通的。
      只不过,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谢春的精神每况愈下,捡回来的那些玩意儿,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她杀死。后面情况似乎曾稍微好转过一点,至少她不会再捡些石块儿、鸟雀或者猫狗回来了,她无数次领回来许多男人,甚至领回过女人。
      那些地精凡人被她吓得一声不敢吭,更不敢表明自己并非魔祸大帝。
      要是将谢春激怒,他们的下场不过是提前惨死罢了。

      单纯地领回人来也还好,但是后面,她又故态重萌,在魔祸大帝身死之地,找回来了一株成了精的肉莲。
      这株肉莲能跟她交流,能说出许多魔祸生前经历过的事情,它甚至对谢春许诺,等它修炼出了肉身,他们就能重逢了。
      从那以后,谢春再不往家里捡其他东西。她死心塌地地相信,魔祸的灵魄一定附在这株肉莲身上。

      她的疯病蔓延到骨子里去了,为了帮助肉莲及早修炼出肉身,并且一定要和从前的魔祸大帝长得一模一样,她竟然开始让年幼的儿子,用自身的血肉去喂养肉莲。
      谁让沉枫跟魔祸大帝长得最像呢?
      这一喂,便是四五百年。直到现在。

      其实沉枫并不相信这朵肉莲是父王的转生,那不过是株成了精的妖怪罢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妖皇。但此刻,沉枫看着它,真的有些疑惑和动摇。
      因为这株肉莲,有的时候,真的很像魔祸大帝。它会在深夜时,呼唤沉枫的小名,对他说,“来父王这儿,父王要送你一柄剑......”
      “枫儿,躲起来吧,父王来找你。”

      那声音很像他,但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发现这株肉莲只会反复说那几句话,就像是一个骗子道听途说了一点别人的生活经历,用来招摇撞骗,博取信任。
      沉枫没有拆穿它罢了。
      拆穿,意味着伤害母亲。

      他缓步靠近,看着棺敦里面摇头摆尾,鲜血淋漓的肉莲,心中再无波澜,温声道,“父王,母后,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

      谢春这时如有心灵感应一般,担忧地叫住了儿子,但当沉枫停下脚步来回头看着她时,她却又无话可说,只问了句,“天庭那几个毛头小子是不是又来找你的麻烦?”
      她说的毛头小子,是新一代的天界领袖,勾陈,后土等五位圣主。

      沉枫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吧母后,他们不是我的对手,要是敢来妖都找茬儿,我就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给父王加餐。”
      肉莲更加兴奋地摇晃起来,谢春欣慰地笑了笑,“去吧。”
      沉枫便快步离开了春深宫,在夕阳的最后一丝光明消失前,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妖都皇宫内十分冷清寂寞,行走其间,如漫行在墓群中一般。
      但皇宫外,却很热闹疯狂。
      四海八荒的妖魔听说了魔祸大帝的儿子重现大荒,纷纷涌来投靠。修建起妖都,奉沉枫为大荒妖帝,公然与天庭作对。

      天上的神君们也对这场万年难遇的群妖联手作乱感到恐慌,他们开始怀疑自己在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中,有无胜算的可能。
      毕竟八位远古大神已经与魔祸大帝同归于尽了,而魔祸的儿子,谢沉枫,据说只比他爹更强,而不会更弱。
      于是,有几个怕死的神君,抛弃了神位,偷偷跑来妖都投靠他。
      对这一切,沉枫照单全收。

      寝殿内很黑,沉枫用手托出一朵柔软的光团,而后走到了柜子前,慢慢地抽出箱屉,从中捡起一只草织的蚂蚱来。
      盯着这只绿色的小玩意儿,沉枫的脸庞回复了一点血色,一抹真正的笑容从嘴角漾开,好似此刻,他正置身于温暖的春日下,眼前尽是无边的野草和花丛,以及一个正对着他微笑的孩子。
      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也还没长大,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只在后脑勺上结了一根长长的辫子。因为不肯称呼那些阿猫阿狗为父王,他又被谢春好一顿揍,他自觉受不了这种荒唐且孤独的日子,从藏身之地跑了出来。
      当时,他跑了很远很远,到了一个离中土不远的村庄附近。

      他也不管这是哪儿,只是跑累了,心中又很悲伤痛苦,便一屁股靠着一株枣树坐了下来。他并没有思索自己的去路,而是开始思念父王。
      谢春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至少对那时的沉枫来说,他没有要真正离开母亲的意思。
      母后很可怜,他做不到抛弃她然后自己一个人浪迹天涯去。更何况,当时天庭还在追杀他们母子,一个没多少力量的小孩儿,离开了母亲,到了外面也无法寻得安身之所。

      沉枫皱着眉头满身灰尘的样子,很像个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小流浪儿。不过他自己并没发现罢了,反倒是旁人好一阵为他心疼。
      那个心疼他的小儿,原本带着小黄狗在林子里玩耍,沿着那条上山的小道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直到太阳都快下山了,他发现这个靠着枣树坐着的大孩子竟然还没走。终于忍不住好奇,跑了过来,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歪着小脑袋,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黄狗对着沉枫吠了两声,吸引了沉枫的主意,他一回头便和小儿对视了一眼。

      那一世,白难寻并不叫白难寻,而是姓易,单名一个寻字。
      他们互相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对方。
      在沉枫眼里,这个蓬头散发的小东西约莫不过五六岁,模样清瘦可爱,看上去是个软糯但并不胆怯的家伙。
      而在易寻眼里,这个后脑勺扎着一根小辫子的人,除了奇怪,就是可怜。他心想,这一定是个从戏班子里跑出来的流浪儿,被班主揍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易寻首先发问,声音软嫩,带着些小儿特有的娇俏。
      “是你先看我的。”沉枫不满道。
      “嗯......唔......”易寻支吾了半天,最后撅起小嘴儿,说道,“是我先看你的,但你不许看我!”
      看来是某户村民家中的老幺,最受宠的那个。

      沉枫见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心中的烦闷登时烟消云散。他看着易寻,带着些微微的笑意,凶恶道,“我偏要看你!”
      易寻严肃着一张小脸,煞有介事道,“你看了我,你就得陪我玩儿!”
      沉枫坏心顿起,他直觉这个小家伙对他是很好奇的,便装作不想理他的样子,说道,“我才不陪你玩呢。”说着,自己站了起来,两腿一蹬就跳下了一个高高的土丘去。

      “哎呀!”易寻吓得惊叫了一声,那可是个很高很高的大陡坡,从小他就被告知要离那个地方远远的,因为村里有调皮蛋儿从那儿摔了下去,把腿给摔断了!
      易寻小心翼翼地跑了过去,扒着枣树探头往下面看,可是下面什么也没有,小草精神昂扬地挺立着,不像被践踏过的痕迹。
      “喂!你怎么样了?!”他惊慌地大叫起来。

      他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忙带着小黄狗从小路跑下去,蹲下身去在下面草丛里一顿翻找,“喂!你在哪儿?”
      “汪!”小黄狗也蹦蹦跳跳叫了起来。

      “你叫谁喂呢?你才是喂!”
      清脆流利的嗓音在上面响起,小小的易寻抬起头来,只见沉枫还在树下站着,抱着手,狡黠地看着他。

      易寻张大了嘴,瞪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然后,他惊奇地笑了起来,像一只兴奋的小猫仔,叫道,“你从哪儿上去的?!”
      说着,慌忙带上小狗,又沿着小路,连滚带爬地跑了上去。沉枫就等这小短腿跑到近前后,一跃而起,飞到枣树上。

      易寻仰起头来,小嘴儿是个惊讶的形状,“你会飞?”
      “不会。”
      沉枫微微笑着,窜到了树顶上去,“我爬得快,就像这样!”

      他坐在一根很细的树枝上,如鸟儿一般轻盈,那树枝一上一下微微摇晃,就是不断折!易寻见状,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憧憬,他立即像个八爪鱼一般,抱着枣树也做出向上攀爬的动作,奈何他今年还不到五岁,个子太矮,又不属猴,实在爬不上去。
      沉枫见了,哈哈笑起来。
      他摘了许多青翠的大枣,统统扔了下来。

      小东西便不再和这株树较劲了,转而蹲下身去,将枣子们捡起来,装进身上的小兜里。
      只不过枣子太大,兜又太小,只装了四五个就装满了。
      易寻用小手拖着那个沉甸甸的小兜,仰起头来看着沉枫,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欢喜,“你下来。”

      “下来干嘛?”
      “下来我们一起玩。”
      沉枫没有回应他,而是飞身一纵,跳到了另一株树上。易寻像个小跟屁虫似的,从一株树下追到另一株树下,皱着眉头,奶声奶气地叫唤个不停。
      “小猴子,下来嘛,我们一起玩。”

      沉枫闻言,停在树梢上,不满道,“你说谁是小猴子?”
      “你。”
      “我才不叫小猴子,我有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易寻天真地望着这个站在树上的大孩子,眼里的憧憬好似流淌的星河。
      “......不告诉你。”沉枫顿了顿,又道,“你来追我,要是先一步跑到树下,我就下来和你一起玩。”
      “好!”易寻兴奋地拍起手来。

      沉枫转头一看,顺着树梢便跳往附近的一株大榕树上去,易寻立马抽身奔跑过去。小黄狗也跳了起来,跑在小主人前面。
      然而眼看易寻就要先他一步到树下,沉枫撤腿一跳,到了另一株树上。易寻受了骗,惊叫一声,调转方向去追他。
      夕阳下,两孩一狗在林子里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传出去老远。

      最后易寻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树下。
      沉枫问道,“认输了?”
      易寻没有力气说话了,从小兜里掏出大枣子来,用脏呼呼的小手擦了擦,张大嘴来使了劲儿地咬,最后却只咬下来小小的一口。
      沉枫跳下树来,看着这个小东西连枣都咬不动的没出息样子,心道,“真是个小傻子。”

      等易寻吃完了,沉枫把他拎起来,轻轻一跳,蹿上最高大的一株树去,两个小孩儿坐在树冠上,眺望着几座青山外的斜阳。
      晚霞照耀下,不远处的村落升起缕缕炊烟,田埂上,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扛着锄头赶着耕牛往村里走去。
      岁月是如此的静谧温暖。

      两人玩了一个下午,最后到了分离的时刻,沉枫说道,“我要走了。”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作为“同龄人”的易寻看出来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带着小黄狗跟在他身后,问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沉枫头也不回,慢吞吞地走着,“不会了。”

      “那你是哪个村子的,我明天去找你。”易寻奶呼呼地喘着气,因为腿太短了,要跑起来才能追上沉枫。
      沉枫没有回应他,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易寻加快速度跑上来,抓住他的手,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味道恳求道,“啊?我问你话呢?”

      这小东西越是这样,沉枫就越心烦,说道,“我是流浪儿,没有家。”
      闻言,易寻喜笑颜开,“那你别走了,我带你回家!我跟忖里的三爷爷说,让他养你!”
      “不要。”
      “那你叫什么名字?”易寻天真地拉着他的手,“我叫小寻,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也告诉我吧。”
      “你烦不烦啊!”沉枫神色一变,猛地将他一推。

      易寻本就比他矮一个头,跟小小的婴孩儿比起来不过是会唱会跳罢了,没多少力气,被他推得坐了一个屁股墩,趴在草丛里委屈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渐渐地起了层水雾。
      沉枫心软了,把这小东西扶了起来,说道,“我家离这儿很远,我......”
      话没说完,易寻便抽抽噎噎地转身离开了。似乎伤透了心,拔腿快跑起来,立即消失在田埂两旁葱茏的庄稼中。
      沉枫慢慢地追在后面,拐过一块田,就看见了那个矮小的家伙,正慢慢地走在路上,明明又瘦又矮,偏偏穿着一只肥大的裤子,边走边抹眼泪。

      脾气还挺大,沉枫心想道。他偷偷地跟在后面,直到进了村,看着易寻被一只大公鸡追赶着,又哭又叫地跑到一家庄户前,费了不少劲儿才从高耸的门槛外翻了进去。
      真的太矮了,还没门槛儿高!

      虽说那时沉枫自己也不比那门槛儿高多少。
      屋子里传来易寻的嚎啕大哭,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他阿娘把他抱起来安慰了。
      沉枫的嘴角翘了起来,“好,小寻,我知道你住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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