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今年再解》南枝焰

7、孟玉她婚嫁自专

　　扶风郡 平陵县 孟宅

　　“你到底想找个何种样子的人嫁？从你到了适婚年龄，爹娘受你的脾性，已为你拒了多少？两只手早数不过来了罢！”孟父咆哮。

　　“你是长得比西施，还是才比钟离春？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挑的？还不赶紧嫁人养个孩子，你老了埋哪儿？”孟母咆哮。

　　“一天天还觉得自己小？你都二十九了！再不快些嫁人，你这一辈子就完了！”孟父咆哮。

　　“再回头等得生不出孩子了，你还是个女人、还是个人吗？！”孟母咆哮。

　　最终，两人异口同声：“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不孝子孙孟玉，冷眼瞧着她的一对高堂，跪得颇有大家风范，不卑不亢：“西施受范蠡、勾践之求，去夫差处当了细作，为自己的国家报仇雪恨，
　　钟离春冒死直谏齐宣王‘四殆’，被立为后，着手朝政致齐国中兴，女儿自是不敢比，但女儿也像双亲一样，敬佩这两位贤士。”

　　“贤士？！”孟父指着孟光的鼻子，继续咆哮，“你脑子有屎！你读点故事、识得几个字，你读傻了你！”

　　“那这两位无论如何，也都嫁人了啊？”孟母不住地拍案几，也咆哮，
　　“你呢，你准备嫁给谁？你日日早睡早起用饭香，搞得如此胖，时不时还跑个几里地，给自己都晒黑了，你修仙啊？！”

　　“女儿哪里是黑胖？我这全是精肉，我这样的身体才叫好！”孟玉驳言。

　　孟母按着太阳穴，愤然道：“好好好，你这样好，你可知外头因你频频拒婚，再加上你这一身精肉，都传出了些什么话！”

　　孟父按着自己的膝头，猛锤一下案几：“说你因貌丑自卑，才不愿嫁人！
　　咱们扶风孟氏也算豪族，为父日日在外头扮开明，说你长得不差，只纯粹是两个年轻孩子没看对眼，为父愿意养你一辈子，可这话终究是假的啊？！”

　　“……女儿知道。”孟玉小声道。

　　“你知道？知道还不快嫁人？”孟父的胸膛极速鼓动，须臾间咳起来。

　　“若我们找的你都不满意，那我们也随你，你自己去挑去选，只要你把人领到家里让我们过一眼，
　　哪怕是个乞丐、是个傻子，我们也都认，只要他愿意娶，你愿意嫁！”孟母探过手去给孟父顺背。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孟玉跪也不跪了，直接站起身来。

　　“那你这些年办的是什么事儿？！”孟母给她夫君顺背的手没停。

　　孟玉这会儿也生气了，两只手攥得直泛青：“母亲所言……当真？”

　　孟母这会儿也觉得话说重了，但她身为母亲，自然不会认错，遂没理前言：“这里终归不是你家，你嫁了人，夫家婆家才是你这辈子的家。”

　　“……这儿……不是我，家？”孟玉声音明显颤抖起来，泪珠子跟断了的弦一样，拼命往下落。

　　“这儿是我家，是我和你父亲的家，当然不是你家。”孟母道。

　　住了二十九年的地方，在今日，突然不是自己的家了。

　　纵使孟玉跟家里抗婚这事儿，几年间已练得手拿把掐，可这话，却是从第一次从孟母嘴里这么血淋淋的说出来。

　　不论这话有道理，抑或没道理。

　　身躯在微微发颤，鼻头酸得不能再酸，衣裙都带着抖动不堪，孟玉那张在平日里很能思辨的一张嘴，在此刻哑口无言。

　　这话她当然听过，且回回都能当做是谁在放屁。

　　可有些话，只有最亲、最亲、最亲的人说，才有杀伤力，极具杀伤力。

　　住了二十九年的地方，不是家。

　　住了二十九年的地方，不是家？

　　孟父这阵子不咳了，感受着屋里的气氛，清清嗓子，准备打圆场：“玉儿，父亲母亲都是为了你好，别再闹了，
　　你是我的长女，三十不嫁，我们脸上哪有光啊，等下次有人上门提亲，咱们一定答应，成不成？”

　　“我知道。”孟玉眸色倔强，声音依旧颤得不成样子，泪珠聚在下颌一颗颗砸向地面，溅起水花，砰砰有声。

　　孟父心下宽慰，觉得气儿顺了：“知道就好，那咱爷俩可就这么说定了，万不可再反悔？”

　　孟玉瘪着嘴，极力想将眼泪憋回去，可做不到：“我说的知道，
　　是知道外头传我因貌丑自卑，不堪婚嫁……而这传言，虽不是我传出的，却是我找人发扬的！”

　　“……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孟父怔愣一瞬后，起身欲打人，暴躁如雷。

　　孟母却好似还没反应过来这话，呆呆地跪坐着，不理解孟玉。

　　可孟玉说完，抬脚就跑出了门，门口她的丫鬟梧桐紧着跟上去，喊道：“女公子～等等我～”

　　以前孟玉都会喊她一声，两人一起跑的，但这回没有。

　　孟父被气得走路不稳当，被门槛绊倒，摔了“咚”一声，吃痛哀嚎：“怎么生下来的时候，没给她掐死呢！早掐死就好了！”

　　孟母听得这一声大梦初醒，赶紧起身去扶孟父：“夫君，你怎样了……”

　　那厢孟玉直接跑出了家门，直到跑得力竭，才扶着棵大树弯腰急速喘息。

　　梧桐半晌后终于跟了上来，粗喘着道：“女公子，不是说好，家主主母，不论说什么，咱们都‘嗯嗯嗯，好好好’吗？这回怎么……”

　　孟玉抬着泪眼，看向自己的丫鬟：“梧桐，你和你夫君，感情好吗？”

　　“呃……就是，过日子嘛……他外出做工，我在女公子这儿，两天一见……”梧桐垂着眼皮思量，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搭伙过日子嘛。”

　　孟玉抬手擦净眼泪，倚着树干站了会儿，平复心情道：“我想找一个，能与我志趣相投、予我真心的人……”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梧桐用两只手给她扇风，因为孟玉哭得脸面通红。

　　“梧桐，不论是门当户对的，还是家境稍逊的，那些公子们想娶的压根就不是我，是我家的助力。”孟玉眺望着远方，缓声道。

　　梧桐片刻无话。

　　孟玉又道：“我什么都看得明白，他们娶我回去后，不过是一与孟家攀了亲，二娶一个主母好纳妾，三生孩子添丁进口，
　　他们不会在乎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只是想把我这个人娶回去摆着，压根不用在乎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呐……都说先成了婚，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产生真感情，可这在我看来就是天大的笑话。”

　　“啊？”梧桐感觉被自家女公子暗戳戳的阴阳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觉得这是笑话，是因为那些公子一定会纳妾。
　　就算是我把一生都赔进去了，他今日这个妾，明日那个外室的，后日再去眠花宿柳，何来与我产生感情一说？

　　他们这情是处处有，横竖不过施舍我点，我还要感恩戴德。”
　　孟玉整个人都散发着颓然，红潮渐消，“……你家那口子纳不起妾，但前提是，我给你的那些嫁妆体己，你守得住。”

　　梧桐停下给她扇风的手，“嗯”了一声。

　　“磨剪子嘞～～戗菜刀～～～”有小贩声音响起。

　　“今日逢十吗？”孟玉哭得脑袋嗡嗡作响。

　　闻言，梧桐凑到孟玉身边，道：“是啊女公子，今日五月二十，正是旬市开的日子，我们不如去逛逛？换个心情～”

　　孟玉拽着袖子把泪水擦净，一吸鼻子：“走，逛逛。”

　　“唯～”梧桐见她换了心情，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两人并肩而行，这个小摊瞧瞧，那个店铺转转，在路过一家书肆时顿了步。

　　梧桐纠结道：“女公子，家主知道你又买书回去……会不高兴的。”

　　书肆里竹简摞得比天高，几张书案后的抄书人一刻也不懈怠。

　　“……父亲母亲正在气头上，我不至于顶风作案。”孟玉还是离开了。

　　行至街尾，恍然见到断壁残垣，那乌黑的墙头瞧着像已烧完好多日。

　　往巷子里瞧，那户人家门前竟停了个四抬的轿子，做工不俗，一帮人围着个砍柴汉子滔滔不绝。

　　孟玉驻足，梧桐往她看的那方向瞥过一眼，道：“女公子？”

　　“那是怎么了？”孟玉问。

　　梧桐瞧着远处那堆人，答：“来提亲的罢，女公子你瞧，
　　正中间儿背着柴火的那个汉子，此人名唤梁鸿，字伯鸾，最近有女儿的人家都想来与他结亲呢！”

　　“为何？这人有何处出彩？”孟玉看向梧桐。

　　梧桐自成亲后，便住一日孟宅住一日夫家，所以外头这些事儿，她比孟玉更了解：
　　“咱们汉朝人人重清誉，这梁鸿之人，最近清誉那是出了名儿的好，连我都听说了，而这火，他在别处也放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