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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艾儿的生命,仿佛从诞生起就是一片空白。

      她降生在东海最繁华的时尚之岛——玻璃珠岛,却挣扎在这座岛屿最阴暗的贫民窟里。她的记忆里,没有琉璃般璀璨的大道,没有琳琅满目的潮牌商店,没有果冻般晶莹的奶茶;只有漏雨的棚屋、天桥下冰冷的纸壳,和垃圾桶里发霉的食物残渣。

      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从记事起,她的世界就空无一物。

      但她有一支笔。

      六岁那年,“嘿咻熊猫”集团到贫民窟进行所谓的“慈善探访”。印着熊猫徽标的高级轿车停在她靠打架才抢来的栖身之所旁。她正因为腿上的伤蜷缩在角落,用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在斑驳的墙上涂抹着无人能懂的图案。

      一只干净的手伸了过来。

      穿着定制小西装的男孩蹲下身,递给她一支笔。

      “用这个画吧。”他说。

      于是,她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样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支笔。

      “你叫什么名字?”

      “阿提克斯。”

      她那片空白、毫无意义的人生,被这个男孩画下了第一道色彩。

      那支笔成了她与这个世界对话的唯一方式。

      阿提克斯偷偷的给她带来画质和笔,她画下贫民窟的天空、流浪的猫、打架的小孩、城市角落斑驳的墙。

      “你真的很有天赋诶。”阿提克斯毫无少爷的架子,和她一起坐在港口的集装箱上。

      这里曾是只属于她一人的秘密基地,现在属于他们两个人了。

      “你想不想学设计?”他问她,“和我一起。”

      从那天起,他把她带进那座巨大的宅邸。他和所有人说,这是我的朋友,他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绘画,在一片庭院里写生。

      直到那一天。

      “喂,艾儿,你这支笔先借我用用。”阿提克斯笑眯眯地,顺手拿走了那支他最初送她、如今早已破破烂烂、笔杆缠满胶带几乎要散架的旧笔。

      “我这支新笔不太好写,你用这个。”他将一支崭新锃亮、笔帽上还镶嵌着一朵精致钻石小花的笔塞进她手里。

      他借走她破破烂烂的笔,留下一根崭新的昂贵的笔。

      阿提克斯出门写生去了。

      他房间紧锁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她被粗暴地掼倒在地。衣着考究的管家将擦得锃亮的皮鞋狠狠踩上她握笔的手背,那支新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肮脏的小偷,”她撞上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坚硬的鞋底一下下碾压着她纤细的手指,骨头被踩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不是……是阿提克斯……他给我的……”

      她拼命伸手指向不远处那支笔,指尖刚触及冰凉的笔杆,笔就被一脚踢开。

      那只昂贵的笔上的小花从笔上掉下来,滚落到角落的阴影里。

      “下贱的窃贼,满口谎言的骗子,”周围的人群冷漠地注视着,窃窃私语着,仿佛她的辩解是无声的空气,她的存在微不足道。

      那些目光,冰冷的、厌弃的、彻底无视的。

      钻心的疼痛中,她看见自己腕间渗出的鲜红……

      她再也握不住那只属于她的笔。

      “不会死了吧?”尊贵的座椅上的男人嫌弃地皱眉,“别弄脏了我的地板。”

      “扔回她该去的地方吧。”

      黑暗中的虫蚁在夜色中爬出。她感受着躯壳被啃噬的麻痒,仰望着天上的月亮。

      原来,她终究还是一无所有。

      “艾儿——!”

      记忆里在黑暗中唤起她的声音此时此刻重叠在一起,她努力睁开自己肿胀得看不太清的眼睛。

      啊,是阿提克斯。

      从最开始伸出手,到那个黑夜叫醒她的声音,再到现在。

      一直都是阿提克斯。

      “混蛋!放开她!”阿提克斯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冲上去死死拉住那个黑衣壮汉的胳膊,却被对方轻易甩开,踉跄着跌倒在地。

      他红着眼还想再扑上去,被我一把死死拽住。

      “阿提克斯!冷静点!”我用力箍住他的手臂。

      “你叫我怎么冷静?!”他猛地扭过头对我吼道,眼泪混着愤怒在眼眶里打转,“艾儿在他们手上!”

      “你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试图让他镇定下来。

      “是他们!就是这帮人!”他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他们是岛上那些大老板雇来的!搞了个‘城市环境保护协会’当幌子,说什么维护市容,根本就是一门清理‘垃圾’的生意!”

      他指着那群黑衣人,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们定了个‘城市环境税’,越穷的人交得反而越多!交不起?就直接抓去当苦力,美其名曰‘义务劳动’!”

      “艾儿的税我早就替她交清了!你们凭什么还抓人?!”

      他猛地转向那群人,声音拔高,充满绝望的质问。

      “她的手……她的手根本做不了重活!你们这是要她的命!”

      愤怒再次吞噬了他,他像颗炮弹一样又要往前冲。

      “交了税?”为首的西装男人慢条斯理地翻开一个本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们这里,可不是这么登记的哦。”这个近两米高的壮汉像拎物品一样,揪着艾儿的衣领将她提离地面。艾儿因为衣领勒住脖子,双腿在空中痛苦地蹬踹,脸色开始涨红。

      “我今天白天明明把包括她在内十七个人的税都交了!怎么可能没有!”阿提克斯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撕裂。

      “哦?十七个吗?”男人故作惊讶,另一只手像抓小鸡一样从旁边抓出一个四五岁大、正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那这个‘第十八号’……又是谁呢?”

      “阿提克斯。”

      被悬在半空的艾儿艰难地喊出他的名字,竟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却虚弱的笑容,“是我……把钱给这个孩子了。”

      “没事的,”她喘息着说,“只是一个月而已,咬咬牙就过去了。”

      “你在胡说什么!你这个身体进去会死的!真的会死的!”阿提克斯气得浑身发抖,“真的会死的!”

      他疯了一样掏空所有口袋,只有一些皱巴巴的零散纸币。“我的钱都给你!我们所有的钱都给你!”可这些钱连一个人的赎金都远远不够。

      他又手忙脚乱地扯下身上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那些准备卖的首饰、珠宝、甚至身上那件质料尚可的外套,最后连几张皱巴巴的设计图也递了过去。“都给你!所有东西都给你!求你快放下艾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慌乱。

      “冷静下来,阿提克斯!”我紧紧抓住他冰凉颤抖的手,“我来。”

      壮汉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捏起那些首饰和图纸,瞥了一眼,便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地上。“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这种粗制滥造的盗版货色也拿得出手?”

      他嘲讽地上下打量着阿提克斯,语气轻蔑:“这种城市有你们这些穷人真是碍眼。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垃圾,才耽误了我们岛的发展。”

      阿提克斯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握得发白,但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几乎要爆发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还差多少?”

      大汉比出两根手指,“两万贝利。”

      “怎么更多了!”他愤怒地说。

      “延时费,加上利息。”对方皮笑肉不笑。

      他咬牙沉默,他所有的钱都已在此。他看向我,我将钱包里仅剩的几千贝利零钱全部掏出,对他摇了摇头。

      他眼眶通红,对着大汉几乎哀求:“你等我,明天!明天我一定凑给你!”

      “过了今夜零点,可又要涨价了哦。”大汉抠了抠鼻子,慢悠悠地说。

      “你……!”阿提克斯皮肤下的青筋因极度愤怒而暴起。

      “还有一个办法。”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们抬头望去,只见大汉身后缓步走出一个身影。

      “果然是你。”阿提克斯看清来人,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这一切,果然都是你设计的。”

      白天还显得几分滑稽的老头,此刻站在阴影里,佝偻的身形却散发着冰冷的压迫感。他俯视着匍匐在地的孙子,眼神浑浊而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败的物品。

      “回来吧,阿提克斯。”老头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终究是要回家的。这些无谓的挣扎,该结束了。”

      “就是这样我才不要回去!”阿提克斯看着连挣扎力气都快没有的艾儿,眼泪终于决堤,“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冷血动物,根本什么都不懂!”

      “肆意践踏别人的未来、碾碎别人的梦想,把人像垃圾一样划分三六九等!”

      “我绝不变成你们这样!”

      老头轻轻挥了挥手。大汉像丢垃圾一样将艾儿扔在地上。阿提克斯立刻冲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阿提克斯,我的孙子,”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失望,“我本来不想用这种方式逼你。”

      “但你太令我失望了。”

      “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女孩……”

      “就甘愿抛下你拥有的一切,你的身份,你的责任。”

      阿提克斯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不只是为了她!你到现在还是不懂!”

      “我是为了我自己的理想!”

      “我想要一个人,能首先被当成人来对待!获得他们生而就该有的尊重!而不是被视作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任人践踏的蝼蚁!”

      “我还不够尊重他们吗?”老头反问,语气带着嘲讽,“每年公司拨出巨额公益基金,举办那么多慈善活动……”

      “这真的是尊重吗?!”阿提克斯嘶声打断他,“如果这算尊重,当年你就不会那样对艾儿!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手被废掉!”

      “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老头冷漠地摇头,“我只是让一切回到它应有的轨道。绘画不过是孩童不切实际的幻想,阿提克斯,你对她、对所谓艺术的执念,该醒醒了。”

      “你真正该做的,是尽快接手我的生意。”

      “生意、生意、全是生意!”阿提克斯崩溃地对他说,“你眼里只有你想让我成为的样子,却从来不在乎我真正想做什么!”

      老头摇了摇头,用拐杖轻轻点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选吧。是跟我回家,继承家业;还是让这个女孩去她‘该去的地方’”

      阿提克斯的泪水混着绝望,无声地滑过脸颊,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

      最终,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转向我。

      在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上,他对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可能做不到了。”

      我看着这一切,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行!”艾儿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扎着扑过来,死死抱住阿提克斯的胳膊,眼泪大颗滚落,“绝对不可以!谁都可以放弃,只有你不行!阿提克斯!”

      他闭了闭眼,轻轻摸了摸艾儿的头发,然后,一根根地、决绝地掰开了她紧抱的手指,转身向老头走去。

      “阿提克斯——!”艾儿瘫倒在地,向前伸出颤抖的手,声音破碎不堪,“不要……求求你……别走……”

      他没有回头。

      我冲上前,替艾儿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你要放弃了吗?”我紧紧盯着他盈满泪水的蓝色眼睛,“放弃去寻找……星星上的金子了吗?”

      “你真的愿意回去吗?”

      “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回去吗?”

      我看见大颗的泪珠从他眼眶滚落,和鼻涕糊在一起。

      “不……我不想……”他哽咽着,声音支离破碎。

      “那就不回去。”

      我向前踏出一步,将艾儿和阿提克斯护在身后,体内沸腾的血液让我的指甲在瞬间暴涨变利。

      我将指尖指向壮汉,透过尖锐的爪尖瞄准他们的心脏。

      我曾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为保护我而倒在火花与枪炮下。蓝色的鳞片被温热的血泊染成刺眼的红。

      而那时只顾着逃跑的我,竟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那份刻骨的无力与悔恨,日夜灼烧着我的灵魂。

      我发誓,绝不允许它再次发生。

      “如果他们不愿意,”我死死地盯着这群西装革履的人,“谁也别想从这儿带走我的朋友。”

      话音未落,我身形猛地弹射而出,利爪直取壮汉咽喉!对方侧身惊险躲过,反手一拳裹挟着恶风砸来。

      我借力在他拳上一蹬,侧身在空中改变自己的方向。

      ——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老头!

      壮汉察觉我的意图,怒吼着三步并作两步冲来拦截。

      我在半空中拧身,足尖再次在他肩头猛力一蹬,一个后空翻精准地落在老头身后,手臂如铁钳般锁住了他的脖颈。

      “喂,老头,”我尖锐的指甲扣在他的大动脉上,血液的温度和心脏的跳动隔着他苍老的皮肤微弱的传递到我手上。

      我感受到手下身体的瞬间僵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说了,我不会让你们带走我的朋友。”

      “是吗?”他居然还在嘴硬。

      我手臂猛然收紧,勒得他一阵窒息般的咳嗽,对着僵住的壮汉喝道:“都滚!不然我拧断他的脖子!”

      我下意识地侧过头,想给艾儿、阿提克斯和那帮吓坏了的孩子一个安抚的眼神,想要告诉他们“没事了”。

      然而,我却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极度惊恐的神色!

      “后面——!”阿提克斯的嘶吼骤然炸响。

      下一秒,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从我的后颈猛烈袭来!

      ……

      我向着无尽的深渊沉沦而去,像一粒微小的尘埃,在海水中失重地飘落、下坠。

      无边的深蓝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吞噬了光,也吞噬了声音。我的呼吸化作一串串徒劳的银亮气泡,急速上升,飞向那片遥不可及的水面。

      好冷。好黑。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遥远的光束。

      但指尖划过的却只有冰冷而虚无的海水。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完全吞没的刹那——

      一只手,坚定而有力,猛地抓住了我下坠的手腕。

      恍惚间,一片炽烈如火焰的红色发丝,在我眼前弥漫开来。

      如同撕裂漫长黑夜的,东方红色的黎明。

      “米娅,醒醒。”

      我从虚无里醒来,口里呛出海水。

      “你没事吧。”香克斯那有着三道疤痕的脸凑在我的面前,边上围着海贼船上的大家,船医本乡也蹲在边上,我这才发现,此刻我已经被带回了雷德佛斯号的甲板上。

      香克斯此时收起了平时的笑容,皱着眉毛一脸严肃。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忍不住笑了笑。

      他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用指节敲了敲我的额头:“笨蛋。”

      他无奈的看着我,“下次出门要记得和大家说。”

      “我和拉奇·鲁说过了呀。”我辩解道。

      一旁的拉奇·鲁一脸茫然地指着自己,我忍不住笑了:“但他当时喝醉啦。”

      “等等!”我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抓住香克斯的袖子,“只有我回来了?艾儿呢?还有阿提克斯,他们在哪?”

      船员们让开一条缝隙,露出了站在后面的艾儿。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过处理,此刻上前两步满脸担忧地蹲到我身边。

      “米娅……阿提克斯,他被他们抓回去了。”她抓住我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求求你,能不能去救救他?”

      “我们这就去!”我拉着她就要起身看向香克斯,“香克斯,可不可以……”。我求助的话还没说完

      香克斯一把拉住我的手皱着眉,他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想过香克斯会拒绝我。

      他连我这样一个累赘,都毫不犹豫的拯救了。

      “米娅。”他的声音冷硬起来。当他站直身体,红发海贼团的成员静静立于其身后时,那股属于船长的威严便自然流露。

      “听好,我们是海贼,不是慈善家。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没有插手的义务。”

      “可是你连我也……”

      “因为你是我们的伙伴。”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海贼会为伙伴两肋插刀,但不会无故插手与己无关的纷争。”

      我沉默了。忽然明白,我确实没有立场要求他们为我个人的意愿去冒险。

      艾儿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她瘦小的身影跪了下来,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最后的希冀。

      “求求你了,米娅……”她小声地哀求。

      我感受着她冰凉而颤抖的手,集装箱顶的约定言犹在耳。

      但我也不想给香克斯添麻烦。

      我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已到嘴边。

      可就在这时,海滩上人鱼染血的蓝色鳞片、那份不敢回头的懦弱、以及自己立下的誓言,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紧紧地回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沉默良久,我牵着艾儿站起身来。

      “香克斯,”我目光坚定地看向他,“这件事,我自己来解决。”

      我看见香克斯边上小小的乌塔担心的看着我,看见拉奇鲁想要去拍香克斯的手但又被耶稣布拉住摇了摇头,看见本乡皱起的眉毛,看见贝克曼挑了挑眉。

      香克斯脸上没有表情,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随你。”他转过身去,黑色的披风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你自己的路,自己决定。”

      我身上还带着海水,沉重的衣物贴在身上

      我带着歉意看了大伙一眼,紧紧牵着艾儿的手,走下了舷梯。

      我牵着艾儿的手在天边的破晓下奔跑,脚底下琉璃般地大道被我甩在身后,雷德佛斯号也渐渐消失在海岸线上。

      自始至终,我没有回头。

      我也不知道,香克斯有没有回头看我。

      但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

      米娅,如果你确信什么是正确的,就别等待任何人的施舍。听从你内心的声音,走你自己选择的道路。

      我相信这就是他未尽的话语。

      “米娅。”艾儿被拉着奔跑,她苍白的脸上因为奔跑而泛起红晕,她喘着气,大眼睛看着我。

      “谢谢你。”

      我学着记忆里蓝色人鱼的样子,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露出一个安抚般的笑容。

      “就没事的。”

      ————

      阿提克斯的家矗立在岛屿正中心,如同一位孤傲的君主,俯瞰着它的领地。高耸的铜墙铁壁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藤蔓蜿蜒攀附,却丝毫无损其威严。与其说这是一处宅邸,不如说它是一座拒绝一切的堡垒,一座用财富和孤独堆砌而成的、真正的城堡。

      艾儿的手心沁着薄汗,却异常坚定地拉着我。

      我们沿着巨大的石墙根部阴影,像两只谨慎的夜行动物。她对这里了如指掌,仿佛每一块砖石的纹理都刻在脑海里。走了约莫半圈,她停在一处被茂密常春藤遮掩的墙角,利落地拨开藤蔓,轻轻推动一块看似与其他无异的巨石。伴随着轻微的摩擦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隐蔽洞口显露出来。

      “快。”她低语,率先弯下腰,灵巧地钻了进去。我紧随其后,洞口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光线隔绝大半。

      墙内的世界并非想象中的庭院深深,而是由一道道高墙分割出的、迷宫般的狭长通道。这里的光线更加晦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苔藓和某种陈旧木材的气息。艾儿没有丝毫犹豫,她在错综复杂的路径中快速穿行,脚步轻盈,对每一个拐角、每一处看似相同的岔路都熟悉得像呼吸一般。

      我紧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她对这条路如此熟悉,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期待与失落,走过多少遍,才能将每一步都刻进本能里?

      一路上异常的顺利,没有任何守卫和家仆。终于,我们停在这栋城堡一样的别墅的高墙之下。上方,一扇木窗紧闭着,那里就是阿提克斯的房间。

      我们蹲在窗下的阴影里,仰望着那扇窗。

      我在地上摸索,捡起一颗圆润的小石子,深吸一口气,轻轻掷向窗玻璃。

      “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艾儿紧张地仰头望着窗户,我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怕,我们一定能带他走。”

      我们屏住呼吸。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终于,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了一道缝隙,然后是整个扇面。阿提克斯的身影出现在窗口,背对着屋内昏黄的光线,面容隐在阴影里。

      “阿提克斯,快跳下来!我们接住你!”我压下心头的激动,用气声急切地催促。

      然而,他高高在上地站着,一动不动。

      晨曦的光掠过他的脸颊,那张曾经充满鲜活表情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波澜,淡漠得像一尊精心雕琢却毫无生气的石像。

      这种陌生感,让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你们走吧。”

      他说。

      身旁的艾儿猛地一颤,抓住我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肤里,一片冰凉。

      “你在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又捡起一块稍大的石头,用力扔向他,“别说笑了!趁着还没人发现,我们赶快走!”

      石块砸在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阿提克斯只是微微侧身避开,目光甚至没有在我们身上多停留一秒。

      “你们自己走吧,”他重复道,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不要再来了。”

      说完,他决绝地转过身,伸手便要关上窗户。那动作里没有一丝留恋。

      “阿提克斯……”艾儿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破碎地喊出他的名字。

      我看到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眼眶滚落,划过她苍白的脸颊,“你还没有……你还没有把我的笔还给我……”

      即将完全合拢的窗扇,猛地顿住了。阿提克斯的背影僵在窗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扶在窗框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肩膀难以抑制地、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随即,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窗后,厚重的木窗“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隔绝得严严实实。

      艾儿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靠我支撑着,她靠在我的身上,细微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间溢出。

      “不对,”我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冲散了内心的慌乱,“这不对。”

      “阿提克斯的态度转变太快了,一定有问题。”

      我转向艾儿,强迫自己目光坚定,试图将这份力量传递给她:“艾儿,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

      艾儿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愣愣地看着我。泪痕在她脸上交错,像破碎的网。

      然后,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好。”我深吸一口气,拉着她向后退了几步。

      我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在加速奔流,一股灼热的力量从心脏泵向四肢,最后汇聚在双腿。

      肾上腺素的飙升让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连空气中微小的尘埃都清晰可辨。

      “抓紧我。”我拉着艾儿开始助跑。

      我学着猫一样,一手拉着艾儿,一手扶着地,腿曲折去来,然后猛地一蹬。

      我们全力奔跑,然后跳跃——

      迎着晨曦微凉的光晕我们腾空而起,像挣脱束缚的飞鸟,张开了自己的翅膀。

      紧接着,我铆足全力,一脚踹向了那扇隔绝内外的、紧闭的窗。

      “砰——哗啦!”

      玻璃破碎,我看见阿提克斯张着嘴,眼睛都要被惊掉了一样,露出一脸愚蠢的样子。

      我一只手扶着艾儿,一只手压了压我的帽子,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迎着阿提克斯震惊的目光,得意地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狼狈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喂,不要小看我啊。”

      太阳此刻才真正从海岸线里爬上天空,阳光透过我和艾儿的背影,将我们三人笼罩在同一片光晕之中。

      而直到这时,我才看清,阿提克斯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笔,一只缀着钻石小花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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