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8、双胞胎

　　秀灵倚在产巢里依旧大喘着气，叶照远轻手轻脚地缓缓靠近。

　　走到距离秀灵半米远的地方叶照远停住了脚步，他蹲下用蜂蜜盘凑近秀灵，让它放下戒备。

　　“秀灵，来，不怕啊！我帮你，不要害怕，我给你带蜂蜜来了。”叶照远轻声说道。

　　闻见蜂蜜的味道，秀灵立刻凑过头去，生产耗费了它大量的体力，它现在急需要补充能量。整个大脸盘一下扑进了蜂蜜里，犹嫌不够似的，秀灵还伸出手掌自己捧着盘子舔。

　　趁秀灵被转移了注意力，叶照远连忙观察幼崽的情况。此时幼崽全身已经有些发青，他眉头紧锁，赶紧伸手想把幼崽拽出来。

　　幼崽只有头卡在腔口，叶照远轻拉一下，瞬间感受到肌肉收缩的阻力。秀灵也察觉到异样，它一把掀开蜂蜜盘。

　　自卫的本能让它手掌也迅速地朝叶照远扇了过去。

　　“快跑！”

　　所有人都紧张地喊着，生怕叶照远有个什么意外。

　　在这一瞬间叶照远也有惧怕，电光火石间，他使劲把幼崽往外一拽，然后迅速退到门口，堪堪避开秀灵凌厉的掌风。

　　“呜哇——”

　　是幼崽微弱的叫声。

　　秀灵崽出生了！

　　小小的一团摊在地上，奋力地喊叫着。

　　秀灵听见了声音，赶忙上去查看幼崽，它用鼻尖轻轻一碰，试图查看小家伙的反应，而幼崽却只是弱弱地嘤叫，呼吸十分微弱。

　　叶照远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缓缓死里逃生的心情，就又陷入了焦躁。

　　以他长期接生的经验来看。母猫一般不会要体质差的幼崽，现在秀灵没有立马环抱幼崽也没有舔舐，似乎是打算放弃这个孩子。

　　可令他意外的是，秀灵忽然张大嘴巴叼住了幼崽。

　　叶照远怔了一下，以为是自己预判错误，可逐渐地他发现事情不对。

　　秀灵含住了幼崽的半截身体，双手捧着将幼崽往自己嘴里塞。

　　“它要吃幼崽！”

　　叶照远赶紧拿竹杆拍打地面，刺激秀灵吐出幼崽。秀灵听见动静，随即吓得扔了幼崽又躲回产巢。

　　幼崽就这样被妈妈扔在地上，微弱的叫喊声再次响起。叶照远快速地捡起它跑出圈舍。

　　一旁的黎可迅速上前接过幼崽，小崽身上全是母亲的唾液。好在秀灵没有上牙使劲咬，小东西只有表层皮肤受了点伤。

　　但它本身就先天不足，现在又被折腾了一回，气息十分薄弱。

　　“我把它送医院检查。”黎可把幼崽放进温暖的转运箱，二话不说搭车回了兽医院。

　　路上她一直注意着幼崽的状态，熊猫崽出生时没有毛发，不能储藏体温，所以就需要母亲的皮毛保暖。

　　而秀灵崽长时间卡在产道，导致呼吸不畅，心肺功能也受到一些影响，再加上又差点被秀灵吃掉的险情，这孩子到现在还有呼吸是真不容易。

　　游览车开到兽医院还没停稳，黎可就端着装运箱慌忙跑了进去。

　　“嘉仪，你过来帮我一下。”

　　黎可将秀灵崽放进育幼箱，小家伙感受到暖和的温度立即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这声音让黎可放下了心：有反应就还有的救。

　　黎可让杨嘉仪将手电放箱顶充当照射灯，就着这微弱灯光她翻来覆去地检查幼崽身体。

　　除了被秀灵咬出了一些细小的伤口外，幼崽其他都还算正常，就是呼吸偏弱，还需要持续观察。

　　总得来说问题不大。

　　刚出生的幼崽眼球还未发育完全，黎可便用毛巾捂住它的眼睛，然后将它放入转运箱。小家伙需要回到繁育园，就看后面它妈要不要它了。

　　而秀灵还真没打算要，因为它又生了老二。

　　二崽比大崽晚个半小时，并且很有活力，一落地就吱哇乱叫。尽管生了双胞胎，秀灵对哺育幼崽这件事仍旧不熟悉，就连含起幼崽这种简单操作都遭遇了挫折。

　　秀灵想叼起二崽，但幼崽身上粘液太滑，“啪叽”一下从它嘴里漏了出来。

　　于是秀灵又尝试着从另一头叼住。

　　“啪叽”一声，又漏了。

　　再含住。

　　“啪叽。”

　　再来一次。

　　“啪叽。”

　　最后叶照远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赶紧捡起幼崽塞进秀灵怀里，并连声嘱咐道：“别含了，抱着吧。”

　　别看秀灵肩负振兴大业，但繁育道路上它是接连受挫。

　　叶照远让它抱着幼崽，它也抱不明白。幼崽在它怀里总要往下掉，慌忙之中秀灵赶紧翘起脚，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护住幼崽。

　　这下幼崽消停了，可秀灵这脚就放不下来了。它手忙脚乱地抱住幼崽，愁眉苦脸地看着饲养员们：“养孩子太难了。”

　　饲养员们都捂住嘴憋笑，怕伤秀灵的自尊心，也尽量不当面调侃它不会当妈。

　　接生完老二叶照远给黎可打电话问老大的情况。

　　“我正把它往回送呢，基本情况还好，有些先天不足，后面要多补补身体，想着它再大点做个全面体检。”说话的工夫，黎可便到了繁育园。

　　叶照远将大崽放置在育幼室，小家伙此时正在呼呼大睡，后腿无意识地来回交换着位置，显然睡得十分舒服。

　　“是个男孩，三秀的基因繁衍有希望了。”叶照远嘀咕道。

　　黎可明白他的意思，未来这孩子势必要成为种公，为稀缺基因的种群繁育开疆拓土。

　　“睡吧，睡饱了起来吃奶。”叶照远温柔地说着替大崽盖好毛巾。

　　黎可没见到二崽出生，忙问：“老二怎么样？”

　　叶照远笑说：“走，你去看看。”

　　黎可随着叶照远又到了秀灵的圈舍，经历了两胎的生产，秀灵明显已经累到极点。从生产前几天到现在，它从没吃过主食，虽然身心俱疲，但秀灵还是尽责地喂二崽喝奶。

　　只是它翘腿喂奶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秀灵腿怎么了？”黎可奇怪地问。

　　叶照远捂嘴悄声说：“它不会抱崽，一直用腿夹着，这会儿应该是腿麻了。”

　　虽然腿麻，但秀灵一点没耽误给二崽喂奶。二崽生命力也是真的强，连喝奶都使了大把力气，动静极其大声，像是要把全部的奶都喝光一样。

　　“啧，小东西，给你哥留点。”叶照远不满地嘟囔，拿出试管走进圈舍采奶。

　　秀灵见叶照远靠近，手掌连忙搂住二崽，发现叶照远不是来偷崽的，它又放松了神经，袒开腹部让叶照远采奶。

　　黎可看着秀灵和二崽亲近的画面，心里不由地有些为大崽可惜：要是它也在妈妈身边就好了，而不是一直呆在恒温的保育箱里。

　　她正惆怅时抬头便看见叶照远已经拿着半管母乳出来了。

　　熊猫的初乳有些发绿，黎可好奇地问：“这是给老大的吗？”

　　叶照远点点头：“先给它吃这个，等过了五天就把它和老二交换，这样老大老二都能轮流跟着秀灵。”

　　原来大崽可以跟妈妈在一起啊。黎可心里的遗憾消散了，高兴地快步跟上叶照远去给大崽喂奶。

　　就在秀灵结束生产的一周后，蔓蔓也破了羊水。比起秀灵惊心动魄的生产过程，有过繁育经验的蔓蔓就顺利多了。

　　不到两小时，幼崽就呱呱坠地。

　　至此黎可繁育组的两只待产熊猫全都安全产下了幼崽，圆满完成了繁育任务。

　　然而繁育过后便是哺育。叶照远每天都为这三个小崽操心个不停，尤其是秀灵奶水不够，又加上是双胞胎，所以需要额外给小崽们补奶。

　　这成为了叶照远每天都很头疼的事。

　　“哎呀老大，不要抓奶瓶，你又抓不稳。”

　　“二妹这是你哥的，别抢！哎呀地上的不要舔！二妹！”

　　“好了喝完了喝完了，擦个嘴，哎呀没有了！”

　　“你俩挠我也没有了，玩你们的去吧！去玩吧！”

　　两个小家伙见撒泼打滚都不起作用，这才哼唧着跑远，留下叶照远心累地收拾地上的狼藉。虽然疲惫但看着小崽们健康成长，他也乐在其中。

　　小崽们不好照顾，妈妈们更不好伺候。

　　秀灵这回便对着叶照远给它准备的竹子发起了脾气。

　　“你不吃这个竹子吗？”叶照远耐心地跟秀灵说，“那你要吃哪种？我去给你砍。”

　　黎可拿上秀灵大崽的报告刚到繁育园就看见开着游览车出去的叶照远。

　　“干嘛去？”黎可问道。

　　“我去给秀灵砍点竹子，黎医生你要进去看猫吗？”叶照远说。

　　“我跟你去，”黎可一脚跨上游览车，“刚好我要给你说说大崽的事。”

　　见黎可一脸正经的模样，叶照远心底有些发怵：难道是秀灵大崽的情况不好了？不对啊，今天看它还吃喝打滚排便正常呢，难道是体内疾病？

　　想到这，叶照远握方向盘的手瞬间捏紧了几分。

　　“你紧张什么啊？”黎可看着叶照远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好笑地问。

　　叶照远舔了舔嘴唇说：“你一跟我说有正经事，我就紧张，怕我的猫出什么问题。”

　　“噢，”黎可拄着脑袋眉眼带笑地打趣他说，“那你是让我跟你说不正经的吗？”

　　这话一出，叶照远脸瞬间涨红，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路，脑子根本不敢思考黎可说的什么。

　　这比跟他说猫出问题了还要让人紧张。

　　叶照远深吸口气，磕巴地回答说：“你……你还是给我说正经事吧。”

　　黎可捂嘴笑倒在座位上，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禁逗啊？

　　听见黎可畅快的笑声，叶照远也知道自己犯傻了，他没憋住也偷偷翘起了嘴角，原来这样就能逗她笑啊。

　　游览车很快开到了山后的竹林，这里供应着盘龙谷所有熊猫的额外口粮。

　　叶照远拿上砍刀大步跨进竹林，他现在心情很好。因为黎可刚才跟他说秀灵大崽身体抵抗力屏障建立得不错，虽然体力弱些，但往后也可以跟着妈妈和妹妹出外场。

　　这回他更该砍多些竹子好好奖励一下秀灵了。

　　黎可也跟着叶照远钻进茂密的竹林间，挺直的竹子一节节地朝着上空攀升，青翠的竹叶切割了头顶的天穹。

　　随着叶照远再往里走，便看到一丛比人高的细竹。叶照远仔细分辨竹子的种类，给黎可说：“这是方竹，那是苦竹，再往那边是斑竹，虽然它们都长得差不多，但猫吃起来口感就不一样。像蔓蔓喜欢吃方竹，但秀灵嘴刁，除了方竹不吃，其他就是看心情，有时候苦竹，有时候斑竹，我们就所有都要给它准备点……”

　　说起熊猫，叶照远便永远刹不住话，他边干活边跟黎可絮叨。

　　不过黎可倒也不嫌烦，她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还把叶照远说的知识点记进手机里，想着写论文说不定能用上。

　　半天的时间叶照远砍了好几捆竹秆，这会儿太阳正晒，他的短袖后背也渐渐渗出了一片汗迹。

　　无意识地撩起衣服下摆打算擦汗，可衣服撩到一半他忽然想起黎可还在旁边。侧头一看，果然黎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叶照远脸上浮上一层臊色，每次都让她撞见自己这样，不会认为他是暴露狂吧？

　　见叶照远懊恼地垂着头，黎可走近低声冲他说：“你害什么羞啊，热就擦汗呐，我又不是没见过。”

　　知道黎可说的是收稻谷那次，但这话也让他听得耳根子热。他连忙转身钻进另一丛林子，顶着满头汗水大声说：“还好，不热。”

　　叶照远欲盖弥彰的话逗的黎可蹲在地上狂笑不止。

　　竹子快砍完时，黎可忽然看见有只灰扑扑的鸟灵活地在竹间跳跃，一下蹦上了竹梢，左右顾盼，时不时还叫上一两声。

　　音调高亢清亮，十分好听。

　　“叶照远，这是什么鸟？”为了不打扰这只鸟，黎可悄悄挪到叶照远身边，低声问道。

　　叶照远抬头看了眼，轻声回答：“画眉，你看它眼睛后面有条白线，那就是它的名字。”

　　他温和地解释着，语气中丝毫没有黎可身为个兽医连这都不知道的鄙夷。

　　“原来这就是画眉，”黎可兴奋地说，“我刚听它的声音好好听，还变了好几种。”

　　叶照远点点头说：“它也是熊猫的伴生动物，特别是三月它们求偶时叫得很频繁，熊猫每次听见都很生气，太吵了。”

　　“吵吗？我觉得挺好听的呀。”黎可望着画眉赞叹道。

　　叶照远看她一眼，垂头嘟囔道：“我也会。”

　　声音虽然微弱但还是被黎可听见了，她两眼放光地催促道：“我听听。”

　　不忍拒绝黎可，于是叶照远红着脸请了请嗓子，然后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声音跟画眉极其相似，几声过后竟然引得那鸟也信以为真地回应。

　　叶照远笑着又学了几声，像是真跟画眉对话一般。阳光泼洒进竹林，柔和了他的眉眼，渲染了他的浅笑，整个人完美地融进了天地间。

　　自然。纯朴。

　　黎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照远，清脆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也落在她的心间，更嵌进了她的记忆里。

　　画眉蹦哒着在竹林间穿梭，穿过盛夏，穿过深秋，穿到了11月的寒冬。

　　黎可抖落竹秆上的雪，画眉也随之飞远。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快半年了，本来三个月的实习，黎可又求邹老板给她延迟了几个月，当然是在她要付出多写一篇SCI代价的情况下。

　　半个多学期，三篇SCI，是能要命的强度。

　　但黎可还是答应了，而且没有一点犹豫。

　　快速地让邹传瑞有些害怕，他战战兢兢地说：“黎可，你在外边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有事跟我沟通知道吗？”

　　明白邹老板话里的意思，黎可笑着否认道：“导，你想哪里去了，我没事，就是想再观察观察熊猫，论文没问题的！”

　　但除了熊猫，还有其他的原因……

　　黎可抬头望望四川见不到太阳的天，朝另一头捆竹子的叶照远说道：“看着要下雪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