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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七夕夜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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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公主的丧礼哀荣至极。父皇亲自给长公主定了“懿”字为谥号。如果那天姑母不在母后的身边,会怎么样?长公主在宫内有人缘,而母后——其实她仅有的,只有我和父皇而已。
宫中是流言的温床,关于那个刺客有许多联想。有人说,他一定是某位冷宫妃子的爱人。也有人说,是憎恨母后的其他外戚雇佣了他。最离谱的传说是:当今皇后为保住母后地位逆天而行。那个刺客不是中邪,而是替天行道的使者。即使到今天,这个事件的猜测还是如地表下的炭火缓缓的燃烧,永没有熄灭的一天。
根据传统,华鉴容要离开宫廷到父母墓前为母亲守三年之丧。说是三年,其实是27个月。他离开的这天,和我一起坐在东宫。我们面前是五彩缤纷的花丛,宫内放养的仙鹤悠闲的漫步其中。但我们却不高兴,早熟和对未知的恐惧打破了孩子的仙境。
“殿下,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不要再和以前一样一个人躲起来玩。我不在,那些太监宫女包括韦娘都找不到你。这很危险。”他说,黑色的丧服更勾勒出他俊美少年的线条,分外叫人感伤。
“我知道,金鱼哥哥。丁忧结束了你马上回来陪我,好吗?母后一直病着,父皇顾不上和我说话。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我也总是会挂念殿下。”他下颚微抬。露出贵族气十足而且明亮的笑容:“我会给殿下写信。等我回来,也许殿下就长大了。”
“你怎么看,我都是个阿福。”我用自己的脚去踢了他一下。
他又笑了,黑眼睛里有点坏坏的:“这倒是。”他歪着头,点一下我的鼻子:“你永远是个阿福,我也永远是条金鱼。游不出这缸水去。”
鉴容走的时候,父皇和他长谈了一次。本来他说好出宫前再到东宫看我一眼,但他却失约了。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成了皇帝。自然也恢复不到以前的亲密了。是不是遗憾呢?我不清楚。
春去夏来,我母后的病没有起色。我看着她一天天的憔悴下去。有一天,我去看母后,听见她正在低声的哭泣。父皇象哄个孩子一样的轻轻抚摸她的肩膀:“有我在,别怕。”父皇几个月里老了许多,逍遥的表情为心碎所代替。
“但我总是看见床后面人影的。”母后说。
“哪里有啊。你是睡多了糊涂,我抱你出去看看新开的荷花怎么样?”父皇柔声的说。偏过脸他看到了我。笑了笑,抱起母后,贴着母后的耳朵说:“咱们的宝宝也来了,就我们一家三口去看荷花。”
我跟父皇一起走到了昭阳殿的荷花池旁边。映日荷花别样红,母后久病的面容上,就像新添了胭脂般动人。过了好久,母后终于轻松的甜笑起来。父皇凝视她,父皇的面容,像山水画一样自然。
母后突然开口说:“皇上,宝宝的事情,能答应妾身吗?”
父皇望了望我:“她还不到十岁呢。你的病会好起来的,何必着急?”
母后叹气:“那,皇上是不答应啰?”
父皇摇头:“我答应,我答应了。但入选的孩子都不错,我不知道哪个为好。”母后浅笑:“让我看一眼可好?不久就是七夕节,把他们都召集到御苑……?”我一头雾水,忍不住问:“父皇母后,你们说什么呀?”
母后说:“给你找个人作伴,好不好?”
“好是好。但我想鉴容哥哥。”我直说了。
父皇一愣,看了看母后。母后沉默良久,说:“鉴容的母亲说,不要让她的孩子一辈子在这个宫中。所以他是不成了。你还小,不明白。”这好像是我母后病后最清醒的一天,我也不再质疑了。
回东宫的时候,我把今天父母的话告诉了韦娘。她听了大吃一惊:“殿下,是真的?”
“什么真的?为什么非得找个我不认识的人给我做伴呢?”我嘟着嘴。
韦娘手足无措,悠悠说:“没想到是真的。难道皇后对自己的病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呀?韦娘,你告诉我。”我在韦娘面前撒娇撒痴,她珠圆玉润,这么大热的天,皮肤爽滑。
“殿下别淘气。”她牵强的笑了,抓住我的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其实,我看皇后是要给殿下找丈夫了。”
我恍然大悟,不知道是应该吃惊还是害羞,只觉得耳根子都发烫。“我不要,韦娘。”我咕哝着。我对结婚这种事情有点概念,但基本上是模糊的。这一夜我辗转反侧,连带韦娘也没有睡好。
七夕节到来的时候,父皇母后在御花园举行赏月会。滑稽的是,这种事情我就没有资格出席。全国共有四十个少年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应邀参加。据说我的母亲一直坐在帘后,看着这些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这次聚会虽然惠风和畅,丝竹悦耳,食物可口,但估计气氛之拘谨是前所未有 。毕竟一旦入选,就意味着从普通的贵族少年一跃成为全国最炙手可热的臣子。
与此同时,我在自己的东宫和韦娘吃饼。还和我的几个亲信侍女一起喝蜜汁。她们都比我年长,最小的也十二岁了。这天晚上他们格外兴奋,放肆地谈论起出名的美少年们。本来韦娘对此一直禁止,但今夜她也饶有兴趣地听着。所以我也庆幸不必到那个愚蠢的御苑去赏月。
“其实我不相信会有比华公子更好看的人。”我的小侍女阿松说,瓜子脸涨得通红。
“那也不一定,你除了华公子,还见过多少年轻的男人?”其他人打趣她。
年方二八的紫兰说:“我听说,其实现在都城最风靡的是王尚书的次子——秘书郎王览。我表哥在秘书省当差,他说王公子真的很美。他一个男人都要心动了。”
阿松吐了吐舌头:“你那个表哥说什么你都信?他眼神不好,有一次还把我认作你呢。我一出宫门,隔着老远听见他酥酥的叫我一声,兰兰,没有把我吓死。”
我也笑了。我想起来鉴容告诉过我,他在曲水流觞会上遇到了一个少年,名叫王览。鉴容对他评价很高。大概就是同一个人啰。
韦娘插嘴说:“这些丫头好没规矩。在殿下面前,怎么什么都敢说了?”她的神气和蔼,还带着笑:“你们是说王尚书的二儿子吗?他现在的确有口皆碑。很久以前我见过王尚书的长子王珏,他是很俊秀齐整的孩子啊。”
“是不是你在我叔叔那里的时候?”我问,说出来才觉得好像自己嘴太快了。我不认识传说里英俊能干的吴王。我只认识扬州刺史淮王炎杰。酒糟鼻,很庸碌。但父皇却选择相信这个无才无貌的弟弟。
韦娘好像没有介意,她点头:“就是。”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像披了一层素纱单衣。有一种缥缈的美感。
大家聊了很久,老实说我很喜欢侍女们今天的活泼和多嘴。到夜深的时候,外面的宦官送进来一个锦盒,说是华公子托人带进宫送我的。我迫不及待的要打开,却听到了父皇驾到的声响。
父皇今天神清气爽,母亲则容光焕发。他们一起对我笑盈盈的。对七夕宴会一字不提。我倒没有什么,然而侍女们显然很好奇。连韦娘也不断地观察着。我一直想着鉴容的锦盒,他好久没有给我写信了。所以有点分心。
父皇说:“是不是太晚了,孩子有点困了。”他端详着几个月来首回盛装打扮的母后:“你也不要累着了。回宫吧?”
母后光滑的鹅蛋脸上浮着笑容:“我那么满意,怎么会累?”但是她还是跟着父皇走了,走出东宫几步,突然回头过来抱住我亲了一下。微风中她刺绣的腰带飘展,好像天女。
我送走了母后,梳洗完毕。就抱着那个锦盒做到床上。“哎哟,那么着急。”韦娘说,眼睛里情绪很复杂。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水晶的六角宫灯,几个面上都刻了花纹。一边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娃娃,一边是几条栩栩如生的金鱼。还刻有两行行书:阿福金鱼看七夕,光华绽放水晶夜。灯的中间没有蜡烛,而是好几个萤火虫。我笑出声来:“鉴容真好,是吗?韦娘?”
“是啊。”她好像并不高兴,只是温柔的看着我。
我想了想,把那盏“灯”挂在了床的一角。隔着朦胧的帐子,那微弱的光亮如梦似幻。我睡了一个好觉,连梦都没有。
三天以后,父皇下了一道轰动全国的圣旨。户部尚书王铭,升任中书令。年仅十八岁的秘书郎王览,担任吏部尚书兼侍中。这就等于宣布:王览,是帝后选中的人了。我对这个消息没有什么反应,我不认识那个人,也并不欢迎比我大十岁的陌生人和我做伴。别人以为我年幼,还不明白此事的含义。但是我是懂的。
过了两天,在昭阳殿,我第一次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