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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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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澜紧跟着岑寂,一步步摸索着沿着台阶向下。
岑寂只觉自己的左臂快要给班澜握青了。
班澜一手紧紧抓着岑寂的胳膊,一手摸索着冰冷的墙壁,连话似乎都没精力多说。
越往下走越是寒冷。没一会,那原本不大的洞口,再也看不见。
就这样,两人在黑暗中缓缓走了许久,班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好黑啊……”
真是一句废话。
不过她好像很怕黑。岑寂想起青鸾林的那一出,于黑暗中几经变幻了神情,片刻后,方道:“害怕就抓紧我。”
说完岑寂才发觉,自己说了一句比“好黑”还要多余的废话。
因为班澜抓得很紧。紧得他半个胳膊血流不通,麻木不堪。
班澜闻言,干脆两手全部紧抓岑寂,一丝也不放松。
这一刻,岑寂突然十分希望自己身上安的是假肢。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路忽然平坦起来。
岑寂感觉他们仿佛从细窄的暗道中来到一个宽阔的内室。
他止步不前,从小便练习夜间视物,此时虽然身处暗黑的内室,他却依然能隐约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他缓缓移着步子来到墙边,伸手向墙上摸去,试图寻找一些机关。
班澜像是粘在了岑寂身上,半步都不敢离开他。
岑寂感到他胳臂上的那双手在微微发抖,他一叹,“说了你别跟下来了。”
班澜闻言更是抱紧了他的胳膊,好像岑寂会将她一把推开似的。
“你想救师姐,难道我不想?”班澜回嘴道。
岑寂不再理她,凝神细细摸索着湿冷的墙壁,没一会,便摸到一个鸡蛋大小的凸起。他轻轻一转,数十根火把在墙上猎猎燃烧,不时噼啪作响,周围登时亮了起来。
岑寂借光四下环顾。
两人的确置身于一个不大的石室,面前是一扇关闭着的铜门,门眉处刻着一行笔力遒劲的行草——鹤翎宫。
“难怪寻它不见,原来鹤翎宫是藏在山腹中的。”班澜恍然。
岑寂走上前,略一犹疑,便要伸手推门。
“小心些。”班澜忙道。
岑寂停了停,心中竟有些暖意。他内劲一吐,铜门随即大开。
班澜本以为门后依旧一片黢黑,谁知却通明如昼,千万火把将狭长的过道照得大亮。
只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岔路。
岑寂低头,见脚下两条路入口处分别刻着“生”、“死”二字。
岑寂思索了良久,分毫没有头绪。
班澜站在他身后,伸出脑袋朝里瞧了瞧,忽然道:“扔骰子吧。单数走‘生’,双数赴‘死’。怎么样?”
岑寂哭笑不得,“生死岂是如此轻易决定的?况且哪来的骰子?”
班澜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掏出一副骰子,递了过去,“喏。”
岑寂讶异道:“你随身带骰子?”
班澜点头。
岑寂瞪了她一眼,冷冷道:“没收!”
班澜一缩脖子,道:“你喜欢给你好了,凶什么?”
岑寂噎住。他怎会喜欢那玩意?可他不喜欢,又为什么要没收?
岑寂攥着两粒骰子,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可怜了两枚骨骰,在岑寂铁拳的攥挤下,粉身碎骨。
班澜瞅着自己的骰子无故身亡,两手一叉腰,气道:“手痒了搓砖去!干什么拿我的骰子练把式?”
她说完,又一指岑寂身后的岔路,眼一翻,道:“岑七,骰子没了,就用你神奇的暗卫直觉指引一条出路好了!”
岑寂奇道:“捏坏一对骰子,你就生这么大气。”
班澜呲牙:“这是我师弟送我的。”
岑寂看班澜的眼神像在看怪物,“送你骰子?”
班澜反问:“怎样?”
岑寂无言。猛的转身,朝着“生”路方向,大步迈进。
他不知道自己跟这个丫头有什么好较劲的,可他偏偏又跟这个丫头较了半天劲。
总之,在遇见她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怀疑,他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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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澜像个小尾巴,终于学会跟在岑寂身后,一声不吭。
她看得出,他生气了。
班澜有些气闷,她不知道他捏坏了她的骰子,他生的什么气。于是,班澜也一路板着脸,气咻咻得跟在岑寂后面。
只是班澜再怎么臭着脸,岑寂都看不见。而岑寂笔挺又倔强的背影,班澜却看了个十足十。
她很想伸手触摸那个背影。她伸出手,稍一迟疑,岑寂的衣衫便从她的指尖滑走。
如此三番,班澜发觉闹别扭的确不是她的强项,于是她咳嗽了一声。
“咳咳……”
那高大消瘦的背影依旧自走自的。
“……喂,岑七,你怎么不走死路啊。”话一出口,连班澜自己都觉得别扭。
岑寂头也没回,道:“不想自寻死路。”
班澜道:“你倒宁可相信鹤翎宫的话。”
岑寂猛的转身,扫了班澜一眼,面无表情的继续转身前进。
班澜早已习惯了岑寂的突然转身,十分自然的小退半步,又十分自然的跟了上去。
暗道不宽,蜿蜒盘绕,两人沉默的行了良久,渐渐听得水流阵阵之声。
班澜侧耳静听,道:“山中怎会有水?”
岑寂也颇觉奇怪,只是路只有一条,若不前行,只有后退。
又行了半柱香的时间,流水之声渐响。
隧道终于行至尽头。
于是,两人看见了蓝衣蓝裤的初八。
初八坐在高处一块凸出的山岩上,身下是一十丈方圆的大池,池水向外翻滚着阵阵寒气,冷的班澜觉得张口都会齿寒。
岑寂暗觉不妙。四下再无出路,这‘生’路尽头,竟是死路一条。
初八笑吟吟的望着池对面的二人。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右颊笑时一点酒窝若隐若现。
“我是初八。”不等岑寂开口,初八主动自我介绍。
班澜仰首道:“你是鹤翎宫的人吗?”
初八微笑,“不算是。”
班澜追问:“你知道怎么去鹤翎宫吗?”
初八点头,“知道。”
班澜欣喜道:“怎么去?”
初八道:“死进去。”
班澜眉毛扭了扭,“你消遣我啊!”
“怎会?”初八笑嘻嘻地往山壁上一靠,道:“这山中的一切暗道内室,都是我初八的手笔,我自然知道如何进得鹤翎宫。”
闻言,岑寂抬眼,细细打量了初八一番。
初八被岑寂看得愈发笑意盎然。他笑得十分自然,无半点勉强,水蓝色的衣裤衬得他肤色更为白皙,浑然一副无害的模样。
岑寂终于开口,道:“此路无门,何以标明‘生’字?”
初八笑道:“生至穷处便是死,死到尽时复又生。世上哪有绝对的生和死,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岑寂平生头一次被冠以“天真”之词,心中虽怫然,口上却不咸不淡道:“还敢请教,生至穷处,又是如何死法?”
初八不紧不慢道:“按按你肋下鸠尾穴。”
岑寂犹疑着抬手向鸠尾按去,才一用力,一股钻心刺痛令他不自觉得轻呼出声。
班澜心中一紧,忙抬头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初八指了指身下的寒池,道:“你也一样,中了寒毒。”
班澜一凛,走至岑寂身前,关切道:“喂,岑七,你没事吧?”
岑寂见她竟无所谓自己的安危,而是一心记挂着他,于是忍着刺痛,朝班澜展颜淡笑,“不过是区区寒毒,我们这就回去,烈日曝晒片刻即好。”说完,拉起班澜的手腕,便要转身返回。
初八一叹,“青鸾莫入,白棋不回。”
岑寂冷哼道:“你岂留得住我?”
“由不得你。”话音未落,初八朝山壁一拍,“咔啦”一声,地底弹出一道铁门,将来时的洞口死死堵住。
班澜下意识得便退了两步。
岑寂眼神一冷,伸手运劲便要推门,手掌堪堪触碰到铁门,身后又弹出一道铁栅,生生将岑寂困于其中。
班澜大惊,扭头待骂,余光蓦地瞧见那池寒水竟渐渐生成一股漩涡。那漩涡初时极小,却越卷越大,不一刻,便听得哗啦啦声不绝于耳,半池寒水如被一根无形的巨手搅动,漩涡急速转流,仿佛要吸尽世间万物。
班澜看呆了,身旁的岑寂也有些变了神色。
初八道:“现在看来,这是如何死法呢?”
班澜以为初八要将他们扔进寒池,狠狠剜了初八一眼,恶声恶气道:“有本事跳下来光明正大打一架,尽用这些手段害人!”
初八笑,“小丫头,莫激我。我自知武功不如他,为何不使些伎俩呢?”
岑寂道:“你非鹤翎宫中人,为何要害我们。”
初八一耸肩,“听命于人喽。”
又是“听命于人”!
岑寂眸色一变,愈发感到自己的直觉被印证。
“其实,想脱身也不是没有办法。”初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续道:“开这铁门的机关,在池底,只要轻轻那么一拧,门便开了。”
池下?班澜看向寒池,那巨大的漩涡如饕餮之口,令她不寒而栗。
“你……所言当真?”班澜抬头,双眼盈盈。
岑寂不自觉的伸手,紧握铁栅,目光如剑般划向班澜。
迎着他目光的,却是班澜的背影。
她不曾回身。
初八歪头看向班澜,“真不真,试试不就知道了?”
“只是……”初八探了探身,“这漩涡机关已触发,跳将下去,想上来,可难喽。”
岑寂看向寒池。莫说漩涡,这池水所带寒气便已有毒,更别提池中之水。
岑寂抬眼,“这铁门已锁,恐怕你也是被困其中吧。”
初八道:“这铁门一个时辰后自会打开,只是你二人已中寒毒,半个时辰内若不沐浴日光,就是神仙大罗也救不了你们。”
班澜动了动。
岑寂莫名紧张不已,“班澜!”
“班澜!”岑寂的声音莫名沙哑。
岑寂发觉,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她却不作回应。而他心底一丝不祥,像一只正在破茧而出的蛹。
班澜忽然抬头。
她看着初八。初八笑意吟吟。
她向前两步,走到池边。
岑寂看不见她的脸,他却看得出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她是害怕的。
她害怕。
“班澜,你过来,听话,好吗?”岑寂没有察觉,他说话的声音开始随着班澜的背影一起颤动。
“班澜!”岑寂又唤,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许多。
班澜忽然笑了。
“岑七,我前十八年,从不知何为烦恼。即便是幼年日日与人打架,食不果腹,我也觉得自己活的逍遥自在。”
岑寂愣了,不知她所言为何。
“实话说,我后悔遇见了你。”她回首,眉眼弯弯:“却不后悔爱上你。”
蓦地,她转身,朝着寒池,纵身而入。
一袭红衣,瞬间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