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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

  •   甫一进入大理寺的牢狱,阳光协同生气就一同被铁门隔绝在外,只剩下独属于牢房的寒意与死气。

      林玉沉默,上次来时情况紧急,并未仔细环视周围,且金二梅作为“证人”,关押之地尚且可算“整洁明净”。

      但这次不同,走在深长幽暗的甬道内,两旁都是用着重刑的审讯室。

      关押于此的犯人,极凶极恶者多已行刑。剩下的,反倒是那些用尽极刑都始终撬不出真相的人,他们在这里,生不能死不得。

      空中充斥的麻木毫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人,腐烂的气息避无可避。

      林玉心口也随之发紧,尽管没有特意去看,可只随意一瞥,伤痕累累的残体便不可避免地进入视线。那些伤口,或源源不断往外淌血,或已发黑发脓,甚至还有苍蝇白蛆在上面爬。

      林玉默默攥紧拳头。

      初来大理寺之时,她便想象过,此等场面就如家常便饭,是绝不会少的。

      可纵使心理上有准备,真正见到之时,还是不可遏制地生出害怕。胃里不断翻涌,不适感直冲脑门,她后悔地想:不该吃了饭再来。

      她觉得有些闷。

      奚竹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看向身边低头神色不辨的同伴,猜想大概是初次来的不适应,很能理解。想来这也是她拉自己一起来的原因。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她。

      那颗糖是昨日孟源给他的:“夏日暑气正盛,哥你吃了这薄荷糖,保管从头到脚都神清气爽!”

      林玉有些意外地接过,剥开覆在外面淡绿色的糖衣,把它塞进嘴里。

      凉意顿时在口中化开,不同于牢狱中的阴冷,那凉气清爽宜人,霸道地从舌上一路直行到喉中,使人顿觉通畅无比,像在水下窒了很久忽然呼吸到新鲜空气般。

      是薄荷糖。

      林玉含糖,道了一声谢。

      两人一路无言,走至关押山岁的刑房。

      李解正在用刑拷问,脸上憔悴,眼下两团显目青黑,看起来没比受刑的人好到哪里去。

      林玉抬手,让他停下了,随后打量犯人。

      只见山岁身上伤痕累累,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手指也无力蜷缩着,没有生气地坐在地上。可偏偏面上恢复从容不迫,整个人平淡自若,仿佛受刑的人不是他一般。

      那日的气急败坏全然消失不见。

      林玉道:“山岁,是否是崔正清派你来的?他和沙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沙棠是不是他杀的?”

      山岁扯了扯嘴角,吐出说了无数次的话:“不是,不知道。”

      林玉又问:“其他的黑衣人是不是崔家的?”

      那日,林玉摸到黑衣人衣服,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那布料与杀害舅舅的人是一样的!

      可情况紧急,加之当时有其他人在场,她不好问出。后来她回去后再三思量,难不成这灭门之案与崔家有关?但来京之前,她敢肯定从未与其有过接触。

      这几日,她派东阳暗地里去查了查,可崔家竟从未踏足过苏州,也便没有理由杀人。无奈,她只盼从东阳这里能得到消息。

      暗室昏暗,山岁如一座磐石,只重复着之前的话,对黑衣人来历矢口不谈。

      林玉心下愤概,不断质问有关沙棠之事。

      过了一会儿,山岁抬眼,说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大人可曾去过静月湖旁?那里有一口枯井,纵使干涸数年,被主人遗弃,也依旧伫立。下面的土地亦是干燥无水,沉默寡言。”

      林玉眉头一竖,冷声问道:“你是想说,你和那枯井一样,就算被主人弃了,也始终不说一言?可真是忠心,不,愚忠。崔正清所做之事,分明伤天害理丧心病狂,你心底可还有一丝良知?!”

      山岁神色未变,一言不发地盯向前方。

      林玉蓦地笑了,将凳子搬到山岁面前,距离极近,循循善诱:“那我换个说法,你为何要包庇崔正清?你和崔家,是什么关系?”

      李解正想提醒她小心,这人武功甚佳,虽受了刑,但未免没有孤注一掷的贼心。

      可还没开口,就见奚竹已走到她身边静静站着了。他把话咽了下去,心里又是一番猜测。

      山岁听到此话,倒是变了下神色,自嘲地笑了笑:“呵,大人这句话真有意思。我就是崔家的一个家仆,这件事恐怕在座的都一清二楚吧。何必还要来羞辱我?”

      “哦?你觉得这是羞辱?”林玉了然地点了点头,“寻常家仆,不会觉得这是折辱吧?还是说,你也不喜崔家,也不认同崔正清所为?”

      “大人想多了。”

      山岁垂眸,平静道:“一介家仆,有什么资格谈好坏。”

      林玉趁机追问:“那你觉得他是对的咯?”

      室内迎来长久的沉默。

      林玉突然提到杨大:“沙棠的父亲,仵作说他身上伤痕很多,死前肌肉牵拉过度。他本来都快跑出去了。你不知道,他家中还有一个老妇在等——是沙棠的母亲。”

      此话一出,山岁顿觉恍然,那日老翁拼命求生的面孔如在眼前。

      原来如此,是因为有家人在等,所以才那么努力地想活下去。

      他麻木开口:“小人并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语调中终究带上波动,即使微弱,也被林玉捕捉到。

      她眼神清亮,如同看破山岁平淡面容下的伪装般,发出直击灵魂的一问:“山岁,你所做之事当真是自愿的吗?你留在崔家,到底为的是什么?”

      山岁抬头,目光复杂,不过须臾再复平静:“有卖身契的奴人,何谈什么愿不愿?”

      “是吗?”

      林玉走的时候,留下了纸笔。

      回去路上,李解疑惑:“大人,你刚才问那句是什么意思?”

      “今下午刚查到的,崔家根本没有山岁的身契。他在那里,全是自愿。”

      林玉得到消息时,同样惊讶。她原以为,山岁是不得不为崔家做事。可是怎样的原因,才使他心甘情愿困在崔家?

      “那可奇了。唉,这个案子不好定啊。”

      御史大夫,二品大员之子,没有确凿证据,还真是判不了。

      李解继续感叹:“那时,他说不会自尽。我原还以为,很快就能审出来,谁知是个烂石头。”

      “方才一看,他分明已存必死之心。”奚竹插话,“林大人留下纸笔,是希望他能自己想通吧?”

      林玉一听奚竹说话,便想起了先前那颗清凉爽口的糖。她点头:“是,我说了这么多,他或有所触动。”

      李解面露惊讶之色:“原是这样。”

      他心中却是想,奚竹其实没变。

      奚家刚出事时,李解也就二十来岁,在大理寺当衙役。

      因他为人圆滑,跟好多人都打得上交道,消息也算灵通。听说奚家幼子被安相带回府中教养,学问武功样样上乘。

      如今十几年过去,他没什么大智慧,摸爬滚打也堪堪爬到个衙役都头的位置。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初那个才学俱佳的孩子变成如今玩世不恭模样。

      一代才子就此陨落,难免令人扼腕叹息。

      但他却不认同别人对奚竹“不思进取”的看法,倒是觉得这孩子早早看通,挺好。

      人生苦短,只要不做穷凶极恶之人,自己过得快活就好。

      意转回来,再看这两人,可谓默契十足。而林大人平常不苟言笑,同奚大人一起时则时常有说有笑,看来,二人关系匪浅。

      刑房内,山岁靠在墙边,头无力低垂,散落的发丝几乎把视线遮挡完全。但透过间隙,他还是能清清楚楚看到地上摆放的纸笔,连砚台里的墨都已研好,周到细致。

      他当然明白这位林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神色不明,脑里不断回想刚才林玉所说之话。

      “你留在崔家,到底为的是什么?”

      不得不说,她很厉害。

      原先那个大人大抵性子刚直,只顾埋头用刑拷问,重复那几句一样的问话。殊不知像他这样的人,身体上的疼痛早已习惯到不在乎。

      而那林大人短短几句话,却让自已乱了心神。

      他说了谎,崔家并无他的身契,他也不是因为这个才留下。

      他不想活了,可也不能自尽,这是他的承诺。

      “小六,从今以后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有人在喊他,山岁抬头望去。

      梳着妇人髻的女子站在前面,脸上稚气未消,语气欢快对他说道:“愣什么呢,快进来啊!”

      山岁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看向面前大门。

      “崔府”两个大字正挂中间,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甚至连门上的六角雕花门簪也是洁净无比,不曾有一点灰尘蒙上。

      有冷风吹过,红梅飘在他不合脚的布鞋边,在白茫茫的大雪里,映出触目惊心的鲜红色。

      前方的女子看他胆怯,也不气恼,只是颇为无奈地走过来,拉着他往里走去:“你不必害怕,往后就当这是你的家吧。”

      山岁跟随她,一脚深一脚浅,走进那个困住他二十几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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