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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   新年的第一天,天微亮,露重霜浓。宜嫁娶,宜发丧。

      嘹亮的号声惊动的树栖的飞鸟,翅膀扑棱棱地扇起凉风,几片尚有余温的羽毛随枯叶一起缓缓飘落,短暂遮挡了C市中心医院红艳艳的十字架。

      狭窄的街道上,哀恸的乐曲如同雷鸣,白色的孝衣便成了闪电,而那裹在孝布下的一张张人脸,倒像是初春时大河的凌汛,一簇簇向北奔涌,拥挤而茫然。

      陈旧的街区里,居民们大多不再年轻,病痛如同老屋的裂缝悄然而至,每年冬天都要如此“热闹”上几回。

      “那是谁家的啊?”路边早餐店里,满脸瘢痕的老者问道。

      “谁知道呢,”早餐店老板搁下两碗素面,“今年走得格外多。”

      老者呵呵笑着,扶了下自己的线帽,用拐杖碰碰身边花衣老人的手背:“佩,你说我走的时候,会不会有这么大排场啊?”

      老人眯着眼睛,带着金戒指的手缓慢地伸向醋瓶,斟酌着在两碗面里各滴了两次,又从筷桶里抽出两根来递给身边人:“你要是想,我给你办得比这更热闹。”

      “切,我才不呢,看一群人哭哭啼啼的,真没意思。”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嗯……这可要好好想想,不如这样,你先答应我,不管我想办成什么样,你都得帮我办。”

      “切,都成老太婆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耍无赖。”

      “那你答不答应?”

      “好嘛好嘛,答应你啦。真是的,这辈子都搭你身上了,还差这一次嘛。”

      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灿烂的笑容,鼓号手们越走越远,送葬队伍浩荡地拐向另一条街,一缕晨光从门外溜进来,照亮了长板凳的另一头——医院的病历袋里,静静躺着几张肿瘤CT片。

      ————

      这场新年伊始的丧乐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蓝映月醒了。

      她苏醒时,先感受到的是手掌的温度——有人正握着她的手。

      感观正在复苏,掌心的皮肤摩擦指尖,凹凸不平的触感迟缓地传进大脑,过了一会儿,才联想起一道长疤。

      身上没什么力气,像个坏掉的提线木偶,大脑努力指挥,却没一块肌肉肯听话发力。

      眼睛还算灵活,只是光线太亮,眯了许久,才敢转动。

      她看见一个人背光坐着,眼睛像两颗黑珍珠,眸光闪烁,脸上亮晶晶地淌了泪痕。

      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落泪。

      蓝映月的眼睛本是疲的,可看见那泪珠,陡然成了慌张。她下意识地抬手要擦,手指刚一抬起,便被那带疤的暖手紧紧握住。

      她们对视了很长时间。长到泪水干涸,长到阳光隐没。

      蓝映月终于攒足了力气,扯开嘴角,用口型念出她的名字:“言、颜。”

      “我在。”她说,“我在。”

      “我一直都在。”

      ————

      倪青和洛川到病房的时候,蓝映月正在吃饭。

      准确来说,是正在被人喂饭。

      “要吃那个。”她用眼神指了下放在右边的饭盒,言颜立刻放下勺子,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她嘴边。

      她嚼得挺慢,眼珠子滴溜乱转,咔嚓咔嚓得像只仓鼠。“好吃!”她对言颜抛了个媚眼,“还要!”

      “哟,精神不错嘛。”倪青大喇喇地走进来,自己从旁边果篮里掰了两根香蕉,抛给洛川一根,翘着二郎腿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喂,尊重一下我这个病人好吧!”蓝映月嘟嘴,“你这两手空空连吃带拿的这也算探病?”

      倪青半点没有惭愧,三两下吃完香蕉,把皮精准投进床边垃圾桶里,又从果篮里扒拉出个橘子拿在手里,慢慢悠悠道:“怎么,我去了半条命把你从水里捞上来,连个水果都吃不得啦?”

      蓝映月哑口无言,又没法下床去揍她,只得一口叼住言颜夹来的菜,瞪着倪青,像嚼她的舌头似的狠狠咀嚼。

      她咕咚咽下菜,对倪青翻了个白眼,转而看向走进单人病房后还没开过口的洛川。

      比起那家伙贱兮兮的模样,洛川可就太像个正常人了——

      然后,洛川就拿着香蕉,戳了戳蓝映月的右手臂,满脸好奇:“真的抬不起来吗?”

      呃……似乎也不是特别正常。

      蓝映月的嘴角抽搐,幽幽道:“我只是运动功能损伤,不是没有知觉……”

      “噢噢噢!”洛川赶忙撤手,而后又盯上了她的左手臂:“那边也抬不起来吗?为什么还要喂饭?”

      蓝映月咬牙抬起了左手,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瘫了,把床板敲得砰砰响:“这叫情.趣,情.趣好吧!小破孩子懂个屁!”

      “呵。”倪青冷笑一声,咔嚓把橘子掰成均匀的两半。

      洛川看破不说破,挪开目光偷笑。

      “老婆~”蓝映月拉住言颜的袖子晃了几下,夹着嗓子,“你看看这俩小孩儿,一点儿都不礼貌!”

      言颜比外科医生还稳的手因为她一句称呼猛抖了一下,刚夹起的丸子噗叽掉回了碗里。

      蓝映月看看自己病号服上的油点子,再看看言颜紧张到头发丝都要开始滴汗的模样,两人间的气氛登时僵得要飘过一只乌鸦。

      “咳咳!”倪青的清咳把两人的目光集中起来。

      “首先,我不是小孩儿。”她大摇大摆地走到洛川跟前。

      “其次,这屋里不只有你能显摆。”吧唧亲了下洛川的脸。

      “哎呀……”洛川没练成倪青那样的大心脏,一张脸皮以被倪青亲过的位置为中心迅速往外泛出红晕。

      “咦?欸?”蓝映月两条眉毛挑起,手术后的大脑cpu启动速度慢了几拍,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了几回,而后一拍巴掌:

      “你俩成了?!”

      她兴奋得差点从病床上跳起来,脑袋放肆往后一仰——若非言颜及时拿手垫了一下,她可怜的脑袋瓜恐怕又要被撞出一片瘀血来了。

      “老婆,”蓝映月没半点余悸,嘿嘿傻乐着把胳膊往言颜的臂弯里伸,“她俩成了欸!”

      “是,我看见了。”目睹过洛川强吻未遂现场的言颜表情僵硬,哄着这个一点儿不在乎自己伤势的小傻子,露出个心累的笑容,“你先别激动,把饭吃完好不好?”

      语气之温柔之宠溺,令倪青浑身发凉,不自觉地往洛川身边又靠近了一点。

      蓝映月的食欲已经完全化作了对八卦的好奇,刚顺着言颜的动作咽了一口饭,又噌地转头看坐沙发上给洛川摘橘子瓣上白丝的倪青:“你俩这是不是也有我一份功劳?”

      她从言颜那儿得知了自己落水后直到抢救的过程,咂咂嘴:“要不是我给你们提供了破冰的机会,按照小说电视剧的逻辑,你们不得再别扭上个把月啊!”

      “是吧,老婆。”她看向言颜,“如果我没进医院,你也不会这么快想通吧?”

      言颜渐渐对这个称呼脱敏了,本着关照病人的原则,她说什么都点头称是。

      倪青把橘子喂进洛川嘴里,倒真仔细寻思起蓝映月的话来:“你还别说,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当然!”蓝映月颇为得意,用左手拍拍胸脯,“我是红娘欸!”

      言颜对她没招了,把筷子往外一撇:“红娘小姐,你的饭冷了。”

      “没事儿!”蓝映月也不管什么情.趣不情.趣了,自己用左手拿起了勺子,一边吃着,一边又问,“作为报答,是不是该给我这个红娘讲一讲你们的感情发展?”

      倪青的脸抽了一下,麻溜地把剩下的半个橘子塞给洛川,自己拍拍手站起来,对言颜道:“那啥,我俩有事要谈,你问洛川吧!”

      说罢,拉着言颜就往门外走。

      “等——”言颜的目光挂在蓝映月身上,不情不愿地被架走了。

      病房门一关,蓝映月的微笑落到了洛川脸上,眨眨眼,一副期待模样。

      洛川手里拿着橘子,脸僵笑着,脑子飞速运转,拼命构思一个天衣无缝的校园恋爱故事。

      同时,在心里把那临阵脱逃的家伙骂了一顿。

      门外的倪青打了个哆嗦,骨子里钻进一阵阴风,下意识地回望身后病房。

      “你想跟我说什么?”离开蓝映月,言颜迅速褪去了那副天然呆的随和模样,重新变得淡漠。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倪青问:“你接下去什么打算?”

      言颜没有回答,倪青又说道:“你不可能一直这么陪着她。”

      “你知道组织的规矩,也清楚那个人的脾性。只要你还在组织一天,你们就不可能在一起。”

      “师……言颜,这些话本不该我来提醒你,可感情这东西,实在太容易让人冲昏头脑。”

      倪青的目光认真恳切,而言颜的面容并未因她的话产生多大的波澜。

      阳光倾斜着照在言颜的脸上,她本能地后退,让自己重新进入黑暗。有一瞬,倪青的眼前恍惚着出现了前世最后一次见言颜时的场景。

      最初,洛川厌她冷血,以为她是组织的一把刀,没有自己的感情。后来,洛川见她老房子着火,被人戏耍感情却趋之若鹜,又觉得实在可笑。
      而到了最后一面,一向厌恶阳光的言颜走到太阳下,为洛川送行时,眼中含着的究竟是已知生命将尽的泪光,还是决心最后一搏的锋芒,洛川将那片段咀嚼十年,仍未辨明。

      其实,冷血是她,憨痴是她,隐忍是她,仇恨是她。不过是肉体凡胎。

      若论起心中痛苦,言颜不比前世的洛川少。

      而她所面临的困境,是比如今的倪青更难解的死结。

      父母的死亡、爱人的性命,以及自己存活至今的意义,放眼望去,全是矛盾。

      复仇、苟活、远走高飞,不论选择哪一条,都是要把她的心割开,剩半个灵魂存于世上。

      前世的她与蓝映月之所以走上绝路,某种意义上,是因为她们无路可走。

      “我去过琅山了。”言颜忽然开口,“去查魏智强。”

      “那个人的指示?你发现了什么?”倪青并不意外,那人的疑心从来深重,很喜欢这种摆在明面上的试探。

      “有人监视我。”言颜简短道,“但后来撤走了。”

      “你向他报告了什么?”

      “我告诉他,目标的业务能力很好,但过往履历有污点,若留他为组织效力,可能会带来麻烦。”

      “完美的回答。”倪青点头,“之后,他会暂时放下对你的疑心。”

      “但是——”倪青的视线流转至走廊另一头,病房门外,“你和她的关系始终是个麻烦。”

      不论作为朋友还是徒弟,倪青都不希望前世的悲剧再发生一遍。

      “我知道。”言颜说得异常平静,“我没有能力永远护她周全。”

      “所以?”

      忽地起了一阵风,乌云与白云出现在同一片蓝天下,遮挡一半阳光。明暗交接的光落在楼房上,窗外,远处犹是亮的,房中,近旁却已是阴冷。

      “所以,我要送她离开。”

      这次,倪青看清了言颜的眼睛——那隐没在深邃瞳孔之后的,是彻底的清醒。

      “那你呢?”

      “永远消失。”

      “这很难。”

      “但这是唯一的出路。”

      …

      病房里,蓝映月忽然打了个冷战,手里一瓣橘子被捏碎,半透明的汁液流了一手。

      “奇怪,”她望着门口,喃喃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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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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