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鸮『刑侦』》星若碎粒

14、◣chapter13

　　火光在燕颂洄平静无波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映在布满油污和铁锈的地面上。

　　他站在距离中央“祭坛”约十米远的地方，这个位置经过精心计算，既能吸引岑远钦的全部注意力，又为可能发生的冲突留出了一定反应距离。

　　“远钦。”燕颂洄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火盆里燃烧的噼啪声，“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一场……虐杀？”

　　屏幕上的岑远钦因为激动，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虐杀？不，老师，您用词还是这么缺乏诗意！”他张开双臂，像一位交响乐的音乐指挥官，“这是‘升华’！是‘献祭’！您看，这卑微的□□，她一生都在追求极致的艺术表现，却困于才华的平庸。而我，将赐予她最极致的体验，让她成为艺术本身，永恒定格，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仁慈吗？”

　　他的逻辑扭曲而疯狂，却自洽得令人胆寒。

　　“所以，你自诩为神？”燕颂洄语气淡漠，目光却无比冷冽，飞快地扫视着祭坛的结构、悬挂阿雅的绳索、以及地面图案的细节，大脑如同超级计算机般运转，寻找着破绽。

　　他在拖延时间，也为阴影中的陆致尧创造机会。

　　“神？不，我是艺术家，是超越凡俗的创造者。”岑远钦亢奋地说，“老师，您知道吗？我选择这里，不仅因为它是我们‘开始’的地方，更因为这里的‘历史’，这些废弃的机器，这些锈蚀的钢铁，它们承载过工业时代的辉煌与死亡，本身就是绝佳的艺术素材，看那火盆里的火焰，是不是比画廊的射灯更纯粹？听那铁链摩擦的声音，是不是比音乐厅的交响乐更震撼？”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滔滔不绝地阐述着他的“艺术理念”。

　　就在这时，悬挂着的阿雅又发出了一声呻吟，身体开始轻微地扭动，似乎即将从昏迷中苏醒。

　　一旦她完全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极度的恐惧可能会让她剧烈挣扎，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燕颂洄眼神一凛，必须马上抓紧时间。

　　“远钦，”他忽然打断了岑远钦的自我陶醉，语气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当年指导学生时的探究口吻，“你的‘仪式’，似乎还缺点什么。”

　　屏幕里的岑远钦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被勾起兴趣的表情，“哦？老师觉得缺了什么？”

　　“真正的‘嬗变’，需要催化剂。”燕颂洄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向前缓缓挪动了半步，目光却紧紧锁定了祭坛下方一处看似杂乱堆放的油布，“古老的炼金术认为，纯粹的‘痛苦’或‘恐惧’只是初级燃料，需要一种象征‘意识’或‘意志’的媒介，才能完成从物质到精神的飞跃。你的‘画布’即将苏醒，她的‘意识’会是干扰，还是……点睛之笔？”

　　他这是在兵行险着，利用岑远钦对“完美仪式”的偏执，引导他思考，甚至可能干扰他原本的计划。

　　阴影中，陆致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通过狙击镜，死死盯着仓库上方纵横交错的钢梁和黑暗的角落，寻找着岑远钦真身可能藏匿的位置。

　　燕颂洄的每一步移动，每一个字，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他相信燕颂洄的专业能力，但更恐惧任何一丝不可控的风险。

　　“意识……点睛之笔……”岑远钦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陷入了短暂的思考，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他那边的控制台。

　　就是现在！

　　燕颂洄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时机，脚下猛地发力，不是冲向祭坛，而是扑向侧面那堆油布，他的动作快如猎豹，完全不像一个文弱的学者，根据他的观察和刚才岑远钦话语中无意透露出的对“工业感”的迷恋，他判断真正的控制终端或紧急机关，很可能就隐藏在这些看似废料的遮挡物之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仓库的寂静，子弹并非射向燕颂洄，而是精准地打中了悬挂阿雅的那根主钢索上方的一个隐蔽滑轮。

　　陆致尧开枪了，他在燕颂洄行动的同一刻，发现了那个滑轮连接的细小反光物——一个疑似遥控□□的东西，他当机立断，选择打断可能的致命威胁。

　　“咔嚓！”滑轮碎裂，钢索猛地一松。

　　阿雅的身体骤然下坠了半米，被副索拉住，剧烈摇晃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枪声，让她彻底惊醒，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谁？！！”屏幕里的岑远钦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警方竟然能找到并打断他的布置。

　　燕颂洄已经掀开了油布，下面赫然是一个简易的控制台，上面有几个闸刀和按钮，他想也没想，凭借对岑远钦心理的把握，猛地将最大的那个闸刀拉下。

　　“嗡——！”

　　一阵低沉的电机轰鸣声响起，仓库高处几个早已废弃的探照灯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齐齐照射向仓库西北角一个高高的物料传送平台——燕颂洄判断，那里视野最好，最能纵览全局，符合岑远钦的掌控欲。

　　强光之下，一个穿着工装裤、戴着防毒面具的瘦高身影无所遁形，正是岑远钦。

　　他被强光刺得下意识抬手遮挡。

　　“抓住他！”陆致尧在通讯器里低吼，埋伏在侧的向白逸和另一名队员如同猛虎出闸，从两个方向扑向物料平台。

　　“混蛋，你们毁了我的仪式！”岑远钦惊怒交加，猛地从身后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弓弩，对准了扑上来的向白逸。

　　“小心！”燕颂洄和陆致尧同时惊呼。

　　“砰！”又一声枪响，陆致尧的子弹后发先至，精准地打在弓弩上，火星四溅，弩箭歪斜地射向了空中。

　　向白逸趁机一个翻滚靠近，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试图锁住岑远钦的手臂。

　　然而，岑远钦的身手远比想象中敏捷。

　　他竟如同泥鳅般挣脱，反手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物体，狠狠砸向地面。

　　“嘭！”一声闷响，浓密的、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爆开，迅速弥漫了整个平台区域。

　　“催泪瓦斯，注意防护。”陆致尧立刻下令，同时对着烟雾区域连续开枪压制，防止岑远钦借机逃跑或伤害队员。

　　燕颂洄没有理会那边的混乱，他迅速冲到控制台前，快速按下几个按钮。

　　随着一阵绞盘转动的声音，悬挂阿雅的副索开始缓缓下降。

　　“没事了，坚持住。”燕颂洄一边安抚颤抖不止的阿雅，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他知道，岑远钦绝不会只有这一点后手。

　　果然，烟雾中传来岑远钦充满恨意和癫狂的笑声，越来越远，“哈哈……哈哈哈！老师，陆队长，你们赢了这一局，但游戏还没结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下次……下次我会准备一场更盛大的演出，只为你们二位。”

　　脚步声伴随着仓库深处传来的，某种金属门被重重关上的响声，渐渐消失。

　　烟雾渐渐散去，物料平台上已空无一人，只留下被击坏的弓弩和一个空的瓦斯罐。

　　向白逸和另一名队员咳嗽着，无功而返。

　　“他跑了，里面有密道。”向白逸懊恼地汇报道。

　　陆致尧从狙击点冲出，快步跑到燕颂洄身边，第一件事是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促，“你没事吧？”

　　燕颂洄摇了摇头，看着被缓缓放至地面、裹上应急保温毯、仍在瑟瑟发抖哭泣的阿雅，松了口气，“我没事。但是她需要立刻送医。”

　　陆致尧这才看向获救的人质，对着通讯器下令，“外围小组注意，目标可能从地下通道逃脱，立刻封锁工厂周边所有可能出口，救护组进来抬人。”

　　命令下达完，他转过头，看着脸上沾了些许灰尘、但眼神依旧清亮冷静的燕颂洄。

　　仓库顶棚的破洞投下黎明时分的第一缕微光，恰好落在他们身上。

　　陆致尧看着燕颂洄，刚才那一刻燕颂洄果断扑向控制台的决绝，以及与自己几乎心意相通的配合，都让他心情复杂。

　　怒火未消，后怕犹在，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对其能力的深深折服，同样汹涌澎湃。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硬邦邦地吐出一句，“……下次行动前，打声招呼。”

　　燕颂洄迎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强硬语气下的担忧，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潞头工厂的黎明，在硝烟、泪水和未散的瓦斯气味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