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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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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晨读时间,每个班级传来朗朗读书声,走廊上回荡着高低不齐的声音,温晚和沈文砚之间却是安静的。
仿佛路过的风都在他们之间静止。
温晚靠着窗站立,微微低着头,看着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捡纸的沈文砚。
“温晚……”沈文砚抬起头,碎发垂在额前,神情破碎,眼眶通红得像染了血,“回忆是撕不碎的……”
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惊雷般炸响在她的世界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燃烧着她用一砖一瓦垒起的坚不可摧的心墙。
温晚怔怔地看着他掌心里那些拼凑不齐的碎片,看着那个曾经需要她保护的小男孩,如今却用最固执的温柔,试图修补她带给彼此的伤痕。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道歉,或是更残忍的否认。可最终,只有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别捡了。”
温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
沈文砚脊背明显僵了一下,捡东西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看着他固执的模样,温晚心头翻涌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那些被压抑的愧疚、慌乱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防。
她不需要沈文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别捡了!”她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让你别捡了!听见没有!”
沈文砚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直起身,掌心里已经攒了一小叠碎纸片。他没有看向温晚,而是低头凝视着那些碎片,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好,我不捡了……我也不会打扰你了……”
两行泪悄无声息滑落。
沈文砚将碎纸屑轻轻放到温晚手心,声音恢复平常的清冷,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哽咽:“温晚,你再一次把我丢下了。”
温晚闭上眼睛,逼退眼里的泪,心却豁了一道口子,苦涩的液体怎么也止不住的往外流。
沈文砚挺直脊背,拎着英语书回了班级。
确定沈文砚消失在视线里,温晚立马蹲下来,飞速将她撕碎的画捡了起来,一片一片敛进手心,滚烫的泪水随着动作接二连三掉落。
走廊里只剩下温晚一个人。
她闭上眼睛,拼命想要逼退眼眶里的泪水,心像是被豁开一道口子,那些被压抑的苦涩液体止不住地往外涌。
在确认沈文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刻,温晚猛地蹲下身,再也顾不得什么骄傲和伪装,手忙脚乱地开始捡拾地上剩余的碎片。她的动作又快又急,生怕晚了一秒,这些碎片就会随风散去。
一片,两片……温晚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拢进掌心,连最细小的纸屑都不肯放过。
滚烫的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接二连三地砸落,在那些泛黄的画纸上晕开深深浅浅的痕迹。她看着掌心里拼凑不齐的碎片,终于忍不住将额头抵在膝盖上,肩膀微微颤抖。
原来伤他最深的那一下,也同时刺穿了她自己筑起的所有防线。
温晚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不知蹲了多久,直到膝盖传来麻木的刺痛,才站起身。她将那些珍贵的碎片小心翼翼收进衣服口袋最深处,紧贴着心口。
她在外面站了四十多分钟,早读快结束了,李梅才让她进去,看见她脸色苍白,“温晚同学,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早上没吃饭,大概是低血糖和胃病犯了,待会吃两颗糖就没事了,温晚了解自己的身体,下意识揉着刺痛的胃,虚弱的摇摇头:“没事,站太久了而已,谢谢老师关心。”
李梅担忧的看了一眼温晚,然后让温晚进了教室。温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早读还没有彻底结束,还有前排同学的读书声。
读书声里总参杂着一些别的声音。
杨文天举着书挡住自己的脸,扭着头跟沈文砚和薛应淮聊天:“应淮啊,我怎么感觉咱们砚哥出去了一趟后,变得快要碎掉了。”
薛应淮看了杨文天一眼,“怎么回事啊,砚哥为什么会碎掉啊。”
杨文天唉了一声:“别看着我说话,你看书!看书啊。”
薛应淮:“不看着你的嘴,我总感觉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杨文天:“……”
沈文砚抬了下眼:“我碎没碎不知道,但你很快就要碎了——下节课英语随堂测。”
英语不及格要到操场跑二十圈!
这对英语从来都不及格的杨文天来说,是一道无法迈过的坎,不仅会让他碎掉,而且还拼都不拼起来。
“砚哥,砚哥,江湖救急……给我塞小纸条好不好……”
沈文砚:“没纸。”
杨文天欲哭无泪:“砚哥,卫生纸也行啊!”
沈文砚惜字如金:“懒得写。”
薛应淮拍拍杨文天的肩膀,叹息道:“他可从来都不搞传小纸条这种小动作,兄弟,多多保重。”
杨文天:“……”
就在这时,温晚回到座位前。她低着头,根本不敢和沈文砚对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让我进去。”
沈文砚默默侧身让出空间,温晚低垂着眼睫经过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眶周围那一圈未褪的淡红,连睫毛都还带着些许湿意。
她哭过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沈文砚的心口。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随即变得轻而急促,他下意识蜷起手指,指甲轻轻抵住掌心,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甜蜜的苦涩。
前排的杨文天还在和薛应淮挤眉弄眼,但沈文砚已经无暇顾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身旁这个故作镇定的女孩身上——她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有那双不肯与他对视却明显哭过的眼睛。
他想起刚才在走廊里,她撕碎画纸时决绝的背影,还有那句带着哽咽的“别捡了”。
温晚,原来你也会难过,对吗?
温晚站得太久了,脑袋晕眩,下意识摸口袋,什么都没摸到,这才想起来因为赌气,她把所有的糖都给沈文砚了……她怎么那么蠢……
温晚有些懊恼,然而她连懊恼的机会都没有,低血糖来势汹汹,剥夺了她的意识,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她双腿一软,直直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沈文砚几乎是瞬间站起身,稳稳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子。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听见的是他焦急的呼喊:“温晚!”
紧接着是桌椅被撞开的声响,和杨文天惊慌失措的声音:“我靠砚哥!她这是怎么了?!”
沈文砚将她打横抱起,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我先带她去医务室。”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温晚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脸颊上。
不知是谁的泪。
沈文砚抱着温晚冲出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急促。杨文天和薛应淮紧随其后,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刚才那是新来的转校生温晚?”
“沈文砚抱她去的校医室?”
“他们竟然认识吗?”
“肯定不是,沈校草太善良了!不敢想,要是我晕在沈校草怀里会有多么的幸福。”
“……”
议论声被上课铃声打断,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同学们无声交换眼神,脸上都写满了好奇与惊讶。
校医室内,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校医给温晚挂上葡萄糖点滴,转头对沈文砚说:“低血糖,加上情绪波动太大,让她休息一会儿就好。”
沈文砚站在病床前,目光紧紧锁在温晚苍白的脸上。他轻轻握住她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指尖冰凉。
杨文天凑过来小声说:“砚哥,上课铃响过了,要不你先回去上课?我们在这守着。”
“不用。”沈文砚的声音沙哑,“我等她醒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芒果味的棒棒糖,轻轻放在温晚的枕边。那是她赌气塞给他的,现在看起来格外刺眼。
温晚在迷迷糊糊中蹙起眉头,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安的梦境。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恰好回握住沈文砚的手。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沈文砚的眼神柔和下来。温晚动了动身体,藏在口袋里的碎纸屑悄无声息滑落出来,安安静静躺在蓝色的被褥当中。
沈文砚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次换我守着你,温晚。”
温晚在朦胧中听见这句话,睫毛轻轻颤动。她想要睁开眼,却感觉眼皮有千斤重,压得睁不开。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多年前那个雨季。八岁的沈文砚追在她身后,不厌其烦的说:“温晚你真的好厉害呀,把欺负我的人都打跑了……”
画面忽然一转,沈文砚哭了,红着眼指责她:“温晚,我讨厌你!你个言而无信的家伙!”
而此刻,十七岁的沈文砚正紧紧握着她的手,温度从相贴的掌心一点点传来,驱散了记忆中的寒意。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枕巾。
沈文砚抬手,指腹轻柔地拭去那抹湿意。这个动作惊动了浅眠的温晚,她缓缓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怔住了。
温晚先回过神来,想要抽回手,却被沈文砚握得更紧。
“放开。”她的声音还很虚弱,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不放。”
“快放开!不然我告你骚扰我。”
“那你去告吧。”沈文砚直视着她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温晚冷哼:“我不是你认识的温晚!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相信?你不要再缠着我了!谢谢你把我送到医务室,现在我请你离开!你的存在让我感到很不适。”
“撒谎。”沈文砚轻轻放开温晚的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碎纸屑,“如果你不是温晚,那你为什么要捡起我和温晚的画,并且全都好好的放在口袋里。”
温晚闭上双眼:“我不想乱扔垃圾。你不要再管我了好吗?我做什么事都跟你无关。”
沈文砚说:“好,那我走了。”
校医室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百叶窗,温晚转过身子,面对着墙,背对着沈文砚,而沈文砚转过身,离开了医务室。
影子落在地上背对背,渐行渐远。
杨文天和薛应淮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窗看着这一幕。
“看来,”薛应淮推了推眼镜,“我找到砚哥碎掉的原因了。”
杨文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靠,不是吧,砚哥还真喜欢这个转校生啊?”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这难道不够明显吗?沈文砚一见到温晚就变得不像沈文砚了。”
“真没看出来。”
“猪脑子。”
校医室的门被轻轻合上。
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温晚才缓缓转过身,盯着沈文砚离开的方向失神。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输液管里规律的滴答声作伴。她摊开掌心,那几颗芒果糖的包装纸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沈文砚哭鼻子,她就会是往他手里塞一颗糖。那时她觉得,只要吃了糖,所有难过都会消失。
可现在……
温晚拆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熟悉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她看向床头柜上的画。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假装不在乎就真的能放下。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场重逢叹息。温晚将糖果纸仔细抚平,连同床头柜上的纸画一同收了起来。
心里,也收集了太多说不出口的想念。
医务室外,沈文砚背靠着墙壁,深深吸了口气。
杨文天凑过来:"砚哥,真走啊?"
沈文砚望向校医室的方向,目光深沉:“给她一点时间。”
拥抱一只浑身都是刺的刺猬需要一点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