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26、送医院

　　车内的氛围总透着若有若无的怪异，不是因为司机是万智泊，而是他总找黎可搭话，所以每当万智泊问一句，叶照远就在心里偷偷数落。

　　“师妹，来这边一个人习惯吗？”

　　废话，不习惯你能把她调回去啊？

　　“丹嘉基地的医疗技术对你实习有很大帮助，所以我才同意调动的。”

　　果然，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你出的主意。

　　“康养区的案例多，方便你研究写论文。”

　　“是，真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到。”

　　空气瞬间陷入了静止。

　　叶照远眨巴了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好在这话还能圆，他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万组长你很为黎可着想，她来这边后，论文写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文思泉涌，晚上睡觉也不发愁了，躺下就着，梦话也不念叨麻醉剂了。”

　　万智泊尴尬地笑：“是吗？那师妹你论文要收尾了？什么时候回北京啊？我给你欢送一下。”

　　叶照远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欢送？是欢送回北京？还是欢送他们分手啊？

　　见万智泊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再拐弯抹角，张嘴刚想刺他就被黎可拉住。

　　她淡定地靠在椅背上回答：“还没想好，走那天肯定会打报告的，不过师兄应该收不到我的报告了，丹嘉基地可不归师兄你管了。”

　　语气中的生疏十分明显。

　　万智泊这下不说话了。

　　车里的气氛再一次凝固，叶照远有些后悔了，因为自己的冲动，黎可似乎让万智泊下不来台了。

　　这样是不是会给黎可带来麻烦？

　　叶照远烦躁地抓紧双手，试图找到能让万智泊不再为难黎可的办法，但人情世故这种复杂的套路他实在是难以想得周全。

　　十指像麻花一样绞紧，瘦削的指骨逐渐泛白，可见他内心充满了苦恼和焦灼。忽然一只手从他掌间穿过，温柔的力道轻轻地化解了他的较劲。

　　叶照远扭头，黎可并没有看向他，但她手掌传递的温暖和坚实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绷紧的神经一下松懈了，他顺势扣住了黎可的手。

　　两人十指相握，在汽车的一路颠簸中赶到了华医。

　　三秀现在没有犯病，神志清醒，医院人流量多，怕它应激反应强烈，万智泊便跟医院沟通了检查时间。

　　而黎可就要根据麻醉时效提前进行操作。

　　清场那是必然的。

　　华医专门为三秀腾空了一个房间，方便饲养员和兽医进行麻醉。坐在铁笼里的三秀丝毫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还雷打不动地睡觉。

　　一旁的黎可准备好安定剂，绕到铁笼后面，伺机想要将药物打进三秀体内。

　　但三秀野猫出身，警觉性相当高，发现有人在它身后立马清醒过来，扭着身子查看，闻见黎可身上兽医的味道后，眼睛便死死地盯着黎可。

　　眼中的狠厉不言而喻。

　　黎可藏起针头，讪讪地退后。

　　这猫在康养区就不是个好搞的，现在出来了更是不好办。眼看检查的时间就要到了，要是再不进行麻醉，三秀的CT扫描就泡汤了。

　　动物就是这点不好，它听不懂人话，不能乖乖按照医生的嘱托办事。

　　陈姐也蹲在铁笼前柔声地安抚三秀，希望它能放松警惕，但收效甚微。三秀明显嗅出了现场奇怪的氛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它在铁笼里来回走动，隐隐有应激强烈的反应。

　　这下谁都不能上前了。

　　时间紧迫，看来只能使用麻醉枪了，但麻醉枪的麻醉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黎可更换了麻醉药物对陈姐说：“我直接射它了，医院担架准备好了吗？”

　　陈姐心里一慌，她刚才忙着安抚三秀，哪想得起来这事？

　　“准备好了，在外面。”叶照远回答道。

　　黎可点点头，将几支麻醉剂揣身上，然后对所有人说：“你们在这里吸引它注意力，我去它身后。”

　　说完她便蹑手蹑脚地绕到三秀身后的一个角落，测算了距离后，就着三秀俯身的姿势，将麻醉剂打进了它的后臀肌。

　　但三秀体重接近两百斤，一支麻醉只是能让它后腿打颤的程度，黎可迅速地补上第二支麻醉，紧接着第三支……

　　麻醉接连起作用，三秀踉踉跄跄地在铁笼里走动，忽然它脑子一迷，重重地倒在地上。

　　“三秀。”黎可悄悄地走近观察三秀的麻醉状态，见这个大家伙没有任何回应，她才慢慢上前触摸它的皮毛。

　　完全没有反应。

　　黎可这才放心地查看三秀的麻醉特征，眼睑无明显反射，肌肉也松弛。接下来就是进行插管，没有兽医助理，万智泊就上前给她充当助手，两人迅速建立起三秀的辅助呼吸通道。

　　检查所有体征数据都正常后，黎可朝叶照远说：“把三秀抬到担架上去。”

　　叶照远赶紧将担架推过来，秦国凡也掏出带来的大床单，两人合力把床单铺在担架上，因为三秀体型大，人类的担架根本不够它躺，要用床单兜住才行。

　　床单铺好后，几个男人又是肩扛又是手抬的把三秀挪到担架上。

　　“走，去CT室。”黎可和陈姐跟在后面推着监护仪说。

　　CT室里还有个被安排加班的小年轻，他烦躁地看了看最后一位患者名字，心里不住地埋怨：这个“熊三秀”不知道是什么来头，非得要下班这个点来，见不得人是怎么着？

　　嘟囔间CT室的门打开，一群人围着个担架涌了进来，患者躺着，小年轻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能从那几个男人喊口令将这人抬上CT的举动猜测熊三秀肯定是个大胖子。

　　小年轻完全没有想看大胖子的念头，见陪护人和患者都准备好后，他才按部就班地准备扫描脑部读片。

　　只是随着图像结果的出现，小年轻眼睛越瞪越大：见鬼了，这……这是人脑吗？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CT仪器台上一双毛腿首先撞进他的眼帘。

　　毛是真多啊！当然，他肯定不会傻到认为熊三秀还是个毛发极其旺盛的人。

　　“干嘛呢？回去！”检查室的主任抓住了小年轻探头探脑的动作，厉声喝道。

　　小年轻这才悻悻地缩回去继续读片。

　　直到最后检查结束，他才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瞄了一眼：好家伙，居然是大熊猫！

　　CT结果还需要跟人医确认，但三秀已经有要恢复意识的迹象了，最终他们决定兵分两路。黎可和万智泊留下来等结果，其他人护送三秀回丹嘉。

　　叶照远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黎可，但她正专注地跟秦国凡沟通三秀的后续治疗，没注意到他。

　　没事的，不要慌，要相信她，她是选择你的，就在叶照远不停安抚自己时，万智泊走到他旁边说：“这回你该知道她有多优秀了吧。”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让叶照远十分不爽，但他还是压制住火气说道：“我从没怀疑过她的优秀。”

　　相反，他一直仰望着她的高度，追随着她的脚步，企图能够上她，哪怕只是一点。

　　万智泊转头看向他，眼底尽是嘲讽：“可你却挡在了她能变更优秀的路上，你能帮她修改论文吗？你能帮她完成实验吗？你能帮她辅助手术吗？你什么都不能。”

　　叶照远没吱声。

　　他能猜到万智泊现在跟他谈话的私心，他是黎可前男友，即便已经结婚了，他也见不得黎可和别人好。

　　这是男人的通病，变态的控制欲。

　　叶照远不想再搭理万智泊了，他怕自己会被万智泊的话蛊惑，放出自卑的心魔，这才是他和黎可之间的阻碍。

　　见叶照远不说话，万智泊又压低声音说道：“黎可跟你说过我和她为什么分手吗？”

　　叶照远没说话，但心底却因为万智泊的话掀起风暴：分手原因？黎可上回想说来着，但自己没问，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在脑子里不断地催眠自己，试图让自己赶紧离开身后这个人，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两条腿就是挪不动步。

　　似乎是在等万智泊接下来的话。

　　万智泊走到叶照远跟前，态度很是优越：“因为我懂得放手。她要读博，而我已经毕业，异地消耗感情，我不想耽误她就答应了分手。”

　　说完他伸手捏了捏叶照远的肩膀，继续道：“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叶照远没回答，万智泊也不需要答案。

　　看见叶照远沉郁的模样，万智泊就知道已经抓住了他的痛脚。像他这种没太多心眼的人，万智泊都不用费脑子，几句试探就能将这小子的防线击垮。

　　毕竟山沟出来的人，卑微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管是用光鲜掩盖，还是用贵气镶边，那股卑怯一经挑拨就会从眼睛，从嘴巴，甚至从头发丝往外渗透。

　　心性就此崩塌。

　　就像现在的叶照远。

　　黎可会喜欢这样的男人？万智泊嘴角一扯，随后转身离开。

　　“秦老师，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和黎可等结果出来。”

　　“行，你们也早点回。”说完秦国凡便叫上剩余的人回丹嘉。

　　本想跟叶照远再嘱托两句，但在人群里瞧了一遍黎可都没找到他的影子，赶巧后面的万智泊又连连喊她回医院。

　　黎可没法，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万智泊走了。

　　早已坐在车上的叶照远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黎可找他，但他没有胆量下车回应。万智泊的话让他无力反驳，如果他有万智泊的身世和学识，那他说什么都不会放开黎可的手，然而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

　　视线紧紧跟随着远处那步调一致走向医院的两人，叶照远心头堵得厉害，他闭上眼，脸上一片苦涩，自己虽然有着黎可男朋友的身份，但他却始终没有安然地享受过这个头衔。

　　黎可就像是他的梦。

　　他不想醒，但也不想黎可和他一起下沉。

　　融化巴郎山冰雪的太阳，不会沉寂在漆黑的夜空，它该高高地悬在天穹，光芒万丈。

　　傍晚，黎可和万智泊走出医院，两人都脸色郁结，因为三秀的CT检查结果一切都正常，这说明三秀排除了脑部疾病诱发癫痫的病因。

　　这对医生来说不是好事，三秀脑部没有病变，那就是其他原因引起了癫痫发作，而这个诱因，他们无从得知，更别说制定后续的治疗方案了。

　　坐上车万智泊见黎可一脸愁容，便开解她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回去跟秦老师商量一下。”

　　比起吃饭黎可更想回丹嘉，但看万智泊忙活这么久也没吃上一口饭，要是自己还让他加紧赶路的确是不太人道。

　　于是她点点头：“你选饭馆吧。”

　　万智泊选了半天最后定了个烧烤摊。

　　坐在简易的桌椅上，黎可望着周遭嘈杂的人群扬了扬眉：“还以为你再不会吃这种路边摊了。”

　　毕竟田新雅要吃烧烤肯定会让星级厨师□□。

　　听出黎可话中的讽刺，万智泊也没在意，反而摆弄着菜单笑说：“还记得我们做完实验就去小吃街吃烧烤吗？凌晨人可多了！我们常去的是胖叔那家吧……”

　　“胖叔脑溢血走了。”黎可淡定地打断万智泊的话，若无其事地抽出纸巾擦拭桌面，边擦还边给万智泊补充道，“我们去的奶茶店转让了，你帮我拿快递的驿站倒闭了，小吃街现在也在整修，所以我好久没去了。”

　　扔掉被油浸透的纸巾，黎可眼神平淡地望着万智泊：“师兄，那些回忆都没了，不要再怀念了，说点别的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闷棍打在万智泊头上。

　　万智泊没说话，只愣愣地看着黎可，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忽然起身撬开隔壁桌剩下的一瓶啤酒仰头灌下。

　　“我去，你喝酒等会儿怎么开车回去啊？”黎可气得连忙去阻止他。

　　万智泊听了心中悲哀更甚，黎可没有再跟以前一样关心他的情绪，而是像个毫无关系的路人般担心自己的回程。

　　她只把自己当做司机。

　　万智泊颓唐地放下酒瓶，双眼盯着黎可问道：“你说，要是那年我留在北京陪着你，是不是现在跟我结婚的就是你了？”

　　黎可被万智泊的醉话气笑了：“万智泊，你要是真想和我好，那就别假设，你现在敢离婚跟我一起吗？”

　　这话一出，两人间的气氛骤然凝固。

　　万智泊没说话。

　　早料到万智泊是这样的反应，黎可拄着下巴冷笑：“我上次就说了，你不能什么都要。你选择了一条路就不要再预想另一条路的风景了，那跟你没有关系。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我不会，雅姐也不会，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为什么要选那个穷小子？你找个比我强的……”

　　“万智泊，那时候我们在一起你也什么都没有。”黎可打断他说，“是，叶照远比不上你，但我跟他一起很开心，我能舒服地做自己。”

　　说完她站起身将三秀的CT抱在怀里，朝万智泊叹了口气：“我打车回去，你叫代驾吧。”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丹嘉基地黎可就将CT结果跟秦老师说了，三秀这样棘手的病情让秦老师也犯了难，他揪了揪本就不多的头发，朝黎可说：“今天我值班，我晚上查查资料，明早我们再给三秀详细检查一下。”

　　黎可点点头。

　　从站点下车已经接近凌晨了，最后一段回家的路黎可跑得飞快，她的手机还坏着，不能联系叶照远，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心底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让她迫不及待想要再快点回去见到叶照远。

　　跑到楼下时她抬头望了望自己家。

　　窗户透出温柔的灯光。

　　叶照远还在。

　　黎可勉强稳住了自己慌张的心跳，深吸一口气后又狂奔上楼。

　　大门没锁，仅仅留出一条缝，这是叶照远给她留的，内里的光照在过道上，一直延伸到黎可脚下，照亮着她回家的路，也是她内心的归处。

　　忽然黎可有些鼻酸，她压下自己激动的情绪，上前打开了门。

　　怕叶照远在睡觉，黎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到客厅，她一眼看见了餐桌上未开封的新手机，和自己现在的一模一样。

　　难道是叶照远给她买的？

　　黎可难掩喜色，连忙拿上手机奔向卧室：“叶照远，这手机是你……”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房间收拾得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空荡——叶照远把他在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装进了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