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单元》消防锤

117、时间贫困

　　“时序银行”的冰冷与高度，在方嘉钰踏入“下城区”的瞬间，便被一种粘稠的、充斥着腐败与绝望的气息所取代。

　　酸雨在这里汇成了污浊的水洼，倒映着断裂的霓虹招牌和蛛网般裸露的管线。空气里弥漫着廉价营养膏和某种……生命缓慢腐朽的味道。

　　这里是时间的荒漠，是“时间贫困”一词最赤裸的注解。

　　方嘉钰的身影在狭窄、潮湿的巷道间快速穿行，就像回到水底的鱼，熟练地避开地上的秽物和阴影里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脸上的面具在离开银行监控范围时便已摘下，此刻只剩下属于下城区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冷峻。

　　他推开一扇锈迹斑斑、需要用特定角度才能撬开的金属门，门内是与外界无异的阴暗潮湿。

　　但当他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阁楼，推开那扇用废弃隔热板勉强拼凑的门时，一股微弱却干净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女孩微弱的呼吸声，营造出了一小片与外界隔绝的、艰难的净土。

　　阁楼狭小，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唯一的光源来自墙角一台老旧的医疗仪，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是这间屋子里最珍贵的东西——剩余时间：07:34:21。

　　数字是冰冷的红色，像倒数读秒的炸弹。

　　医疗仪旁的单人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正是方嘉钰的妹妹，方小雨。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仿佛一碰即碎的水晶。最刺目的是她纤细的手腕上，扣着一个廉价的、不断闪烁红光的金属环——“时间债”终端。

　　那是贫民窟借贷时间的印记，也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方嘉钰快步走到床前，冰冷的眼神在触及妹妹的瞬间，融化成一泓深切的温柔与痛楚。

　　他单膝跪在床边，轻轻握住妹妹那只没有佩戴终端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小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完成任务后不易察觉的沙哑，“哥哥回来了。”

　　方小雨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看到方嘉钰，她努力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哥……你身上，有雨的味道。”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嗯，外面下雨了。”方嘉钰松开她的手，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那枚从银行偷来的“时光胶囊”。

　　胶囊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金色光芒，与这间破败的阁楼格格不入。

　　那光芒，是生命，是希望，是这座城市金字塔顶端的人们可以随意挥霍，而底层需要豁出性命去窃取的——时间。

　　他熟练地连接好一个便携式时间注射器，将胶囊嵌入凹槽。金色的流光顺着透明的导管缓缓流淌。

　　“小雨，可能会有点疼。”他低声说，动作轻柔地找到妹妹颈侧的静脉。

　　当冰凉的针头刺入皮肤时，方小雨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但她咬紧了苍白的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金色的时间流开始注入她的身体。

　　奇迹般的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

　　她脸上那不健康的透明感迅速褪去，浮现出淡淡的血色。冰冷的四肢开始回暖。呼吸变得平稳而有力。

　　最明显的是她手腕上的终端，刺目的红色警示灯闪烁了几下，终于不甘地转变为代表安全的、柔和的绿色。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30.00.00.00。

　　三十天。他偷来的时间，为妹妹赢得了整整一个月的喘息。

　　方小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了岸边。她反手握住方嘉钰的手，力道比之前大了许多。

　　“哥，”她看着他，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这次……危险吗？”

　　“不危险。”方嘉钰的回答快得几乎没有停顿，他收起注射器，避开妹妹探究的目光，“只是份工作。”

　　“你骗人。”方小雨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知道的，能换这么多时间的工作……怎么可能会不危险？哥，我的‘时间债’……是不是永远都还不清了？”

　　方嘉钰抬起头，直视着妹妹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还得清。只要哥哥在，就一定还得清。”

　　他轻轻抚摸着妹妹手腕上那个冰冷的终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记住，小雨，”他一字一句，像是在对妹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就是命。但你的命，比所有的时间都重要。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活着，等哥哥治好你。”

　　方小雨望着哥哥坚毅的侧脸，最终将所有的担忧和疑问都咽了回去，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方嘉钰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因为注入时间而恢复精力，沉沉睡去，呼吸均匀。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

　　窗外，下城区的夜依旧喧嚣而绝望，远处传来不知是警笛还是帮派火并的模糊声响。阁楼内，暂时安全了。

　　但他的眼神，却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

　　妹妹的“时间债”从何而来？那并非普通的借贷。

　　数年前，一场针对下城区的“时间瘟疫”席卷而来，并非病毒，而是一种恶意的金融手段，让无数贫民在无知无觉中背上了巨额的时间债务。

　　他们的父母，便是最早被那场“瘟疫”吞噬，因时间归零而“尘化”的牺牲品之一。小雨，则是被波及的受害者。

　　根治？

　　唯一的希望，是传说中能彻底重构生命时间线的“永恒之心”，或者说，需要一笔庞大到足以买下整个下城区的、近乎无限的时间。

　　而获取这笔时间最快的方法……

　　方嘉钰的脑海中，浮现出光屏上关于那个男人的资料——顾一，时间寡头，坐拥传说中能连接时间源点的“时之树”，他指缝里漏出的一点时光，或许就能洗净小雨身上所有的债务。

　　危险？

　　方嘉钰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与失去妹妹相比，世间再无危险可言。

　　他看着妹妹安睡的容颜，那双冷静的眼眸，燃起孤注一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