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三十八章 热海食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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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热海食记
晨雾把热海裹成一团软白时，昌河就掀了我的帐子。他穿了件常日里不怎么穿的素色短打，玄色发带松松系着，倒少了几分暗河大家长的凌厉，多了些烟火气。“镇上张记的稀豆粉得赶早，去晚了连锅巴都剩不下。” 他语气依旧强势，却在我揉着眼睛慢腾腾起身时，顺手把叠好的外袍递到我面前，指尖还带着炭火的余温 —— 是他早起时特意放在火边烘暖的。
石板路沾着露水，踩上去咯吱响。他走在前面半步，短打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蕨，带起的水珠溅在裤脚，也没像往常那样嫌脏。路过卖烤红薯的摊子时，他停了停，掏出钱币买了两个，烫手的红薯揣进我怀里：“先垫垫肚子，稀豆粉还得等会儿。” 我抱着温热的红薯，指尖蹭到他刚拿过红薯的指腹，烫得他 “嘶” 了一声，却只甩了甩手道：“这点烫算什么，暗河练刀时烫到手腕都没哼过。” 话虽硬气，耳尖却悄悄泛红。
张记铺子是间老木房，黑瓦上还挂着去年的干玉米。
老板娘见了昌河就笑：“苏公子今日来得早！还是要两碗稀豆粉，配油条？”“再加碟腌蒜薹。” 昌河熟稔地应着，拉我坐在靠窗的木桌前，又把刚炸好的油条掰成小段，浸在乳白的稀豆粉里。粉里掺了磨碎的花椒籽和切碎的香菜，入口先是暖，再是淡淡的豆香，最后花椒的麻意漫上来，刚好压下油条的油腥。
我刚吃两口，他就把自己碗里的油条往我碗里拨：“多吃点，等会儿爬茶山要走不少路。” 他指尖沾了点粉，蹭在碗沿上，却没像在暗河那样叫人来擦 —— 暗河的案几哪怕落一点灰，他都要让杂役重新擦三遍，可在这里，他连自己沾了粉的手指都懒得擦，只随意在衣角蹭了蹭。
正午去吃腾冲大救驾时，他跟老板讨价还价的模样让我忍不住笑。老板把饵块摆在案板上：“这是今早新蒸的，八文钱一份，少一文都不行。”
昌河拍着桌子，声音拔高了些：“昨天我来买还是七文！你是不是看我穿着体面，就想宰我？” 老板被他说得无奈，只好道：“行吧行吧，送你碟腌菜，别再吵了，影响我做生意。” 昌河得意地冲我挑挑眉，像个讨到便宜的孩子。饵块炒得油亮，裹着金黄的鸡蛋和切得细碎的火腿，入口软糯，腌菜的酸意刚好解腻。他吃得快，嘴角沾了点油星，我伸手想替他擦，他却偏头躲开，自己用帕子胡乱抹了两下，帕子上沾了油也不在意，只把自己碗里的火腿往我碗里夹：“这个香，多吃点。”
晚膳是在院子里吃的汽锅鸡。昌河说这家的鸡是后山散养的，养了三年才舍得杀，还特意让老板加了安神的茯苓和枸杞。掀开汽锅的瞬间，香气裹着热气扑过来，汤色清亮得像琥珀，飘着几片香菇和红枣。他先给我盛了一碗，又用筷子仔细剔掉鸡腿上的骨头，把肉放进我碗里：“这个没骨头，你吃着方便。” 我尝了一口，鸡肉嫩得一抿就化，汤里带着淡淡的药材香，暖意在胃里散开，连带着心口的郁结都轻了些。他自己吃的时候，却总把鸡皮剥下来，悄悄放在我碗边 —— 他知道我不爱吃鸡皮，却还是习惯性地替我处理好，好像在暗河时，每次出任务带回来的干粮，他都会先挑出我不爱吃的坚果，自己吃掉一样。
吃过饭，他拉着我去泡温泉。夜色里，泉水泛着淡淡的银光，岸边的竹影晃在水面上，像幅流动的墨画。我刚踏进池里，就听见他 “啧” 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怔忡。“怎么了？” 我回头看他，他正靠在池边的青石板上，指尖摩挲着青瓷茶杯的边缘，眼神落在我肩上 —— 那里沾着水汽，映着月光，泛着浅红的暖意。往常他看我时，眼神要么锐利如刀，要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狂傲，可此刻，他的目光却有些发直，像被什么绊住了似的，连指尖的茶杯都忘了端。
“没什么。” 他别过脸，却还是忍不住补了句，“气色倒比在暗河时好太多了，之前在暗河，你脸白得像张纸，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 语气依旧不客气，可我分明看见他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碰我肩上的水汽，又硬生生忍住 —— 他总是这样，明明在意，却偏要装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好像温柔是什么丢人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把热海逛了个遍。去看大滚锅那天，泉水翻滚着冒热气，白色的水雾裹着硫磺的气息，飘在半空像仙境。昌河把鸡蛋装进竹篮，吊在泉边的铁链上，回头冲我笑：“等会儿让你尝尝，这泉水煮的鸡蛋，蛋黄是溏心的，比暗河灶上煮的香十倍。” 他站在水雾里，发梢沾了点水珠，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光，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暗河的杂役房，他偷偷藏了块桂花糕，塞给我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带着点小得意，又藏着纯粹的开心。
鸡蛋熟了，他伸手去拿竹篮，手指被蒸汽烫了一下，却没喊疼，只甩了甩手，就开始剥壳。蛋壳剥得不太整齐，沾了些蛋白，他却毫不在意，把剥好的鸡蛋往我手里塞：“快吃，凉了溏心就凝住了。” 我咬了一口，蛋黄顺着嘴角流出来，沾了满脸，他笑得直不起腰，手拍在池边的石头上，连眼泪都快笑出来：“我的苏家主，还是这么笨！吃个鸡蛋都能沾满脸！” 可他笑完，却从怀里掏出帕子，仔细替我擦干净嘴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疼我 —— 在暗河时，他连自己的帕子都要叠得整整齐齐，可此刻，他却用自己的帕子，替我擦沾了蛋黄的嘴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去爬茶山那天，茶农戴着斗笠，教我们怎么分辨嫩芽。“要捏最顶上的两叶一心，力气轻些，别捏坏了芽尖。” 我学着茶农的样子，指尖捏着嫩芽，怕力气大了捏坏。刚采了没几片，身后突然传来 “咔嚓” 一声脆响 —— 昌河故意踩断了一根枯枝，我手一抖，刚捏在手里的嫩芽全掉在了地上。“你干什么？” 我回头瞪他，他却笑得一脸无辜，双手摊开：“谁让你采得这么慢，暗河的人做什么都要干脆利落，采个茶也磨磨蹭蹭的。” 可他嘴上这么说，却弯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嫩芽，指尖捏着芽尖，比我还轻，怕碰坏了一点。
山下的手工艺品铺子里，木头的香气混着硫磺的气息，飘在空气里。他突然停在一个摊位前，盯着架子上的木雕小伞 —— 那伞的样式，跟我以前用的那把很像，伞骨雕着细碎的竹纹，伞面是整块木头雕成的，透着温润的光泽。他没问价，直接掏出碎银递给摊主，把小伞拿在手里，转身就往我怀里扔：“给你玩的，别弄丢了，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就转身往前走，脚步快得像在逃，我却瞥见他耳尖红得像染了血 —— 他总是这样，明明做了温柔的事，却偏要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承认在意我是什么丢人的事。我握着那把小伞，木质温润，贴在掌心暖融融的，心里忽然像被温泉水裹住了似的，连天启城的阴影都淡了些。
有天傍晚，我们坐在温泉边喝茶。昌河泡了新采的茶，用的是温泉水，茶汤清亮得像琥珀，入口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大家长说的新暗河，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忍不住问他，话一出口，就看见他眼睛亮了起来，像星星落进了眼底。他放下茶杯，指尖在石桌上划着草图，从学堂的选址说到抚恤堂的规矩：“学堂要建在山脚下，让孩子们能看见太阳，不用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练剑；抚恤堂要给牺牲兄弟的家人分田地，让他们不用再靠乞讨过活；还有，以后暗河不接滥杀无辜的活，只杀那些该杀的恶人，比如影宗的杂碎，还有天启城那些道貌岸然的官……” 他说得兴起，指尖在石桌上划得飞快，眼神亮得像在发光，那是我在暗河从未见过的模样 —— 在暗河，他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眼里只有杀戮和权力，可在这里，他却像个有了憧憬的少年，说起未来时，语气里满是期待。
那天晚上，我在院子里练剑。月光落在剑上，泛着冷光，剑气扫过翠竹，竹叶簌簌落下，飘在我发顶。练到最后一式 “流风回雪” 时，体内的真气突然暴涨，冲破了卡在大逍遥境许久的屏障 —— 我突破了，晋入了半步神游。我收剑转身，就看见昌河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件外袍，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得意：“总算没丢我的人，要是再突破不了，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在暗河待傻了。” 他把外袍扔给我，语气依旧不客气，可我分明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比月光还亮，比温泉水还暖。
变故是在第五天来的。那天我们刚从大滚锅回来，暗河的飞信就到了 —— 是谢七派来的，信上写着慕家的余孽在暗河附近作乱，还煽动了几个旧部，谢七怕控制不住局面，让昌河赶紧回去。昌河拆开信纸时，手指的力道越来越重，信纸被捏得皱成团，指节泛白。“暗河那群废物，连这点事都搞不定！” 他骂了一句，语气里满是不耐，眼神却不自觉地往我这边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 —— 他本想带我多待几天，远离暗河的纷争，可现在，却不得不回去。
“要不你先回去？” 我轻声说，怕他为难。他却皱起眉，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你一个人在这儿待几天行不行？别又像在暗河那样，不吃不喝的。” 他盯着我的眼睛，像在确认我会不会听话，又补充道：“我让客栈的伙计每天给你送汽锅鸡，你记得吃，温泉每天泡半个时辰就行，别泡太久，会头晕。”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像个怕孩子走丢的家长，完全没了暗河大家长的架子。
送他走的那天，晨雾还没散。他把院子的钥匙塞给我，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装着刚买的硫磺皂和两串糖葫芦：“硫磺皂给你洗澡用，糖葫芦是昨天看见你盯着摊子看，给你买的，记得吃完，别放坏了。” 他说着，忽然上前一步，抱了我一下 —— 动作很快，却很用力，手臂勒得我有些疼，带着他身上惯有的烟火气，还有淡淡的硫磺味。“等我回来。” 他在我耳边说，声音比晨雾还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翻身上马，玄色的衣袍在晨雾里渐渐远去，手里还攥着那把木雕小伞。温泉的水汽在身边缭绕，空气里还留着汽锅鸡的香气，怀里的糖葫芦还带着余温。我忽然觉得，天启城的血、暗河的刀光剑影，好像都被这热海的温泉水冲淡了 —— 因为有他在，哪怕隔着千里，我也知道，有人会回来找我，会陪我一起，把新暗河的路走下去，把那些失去的人盼着的光明，一点点找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三十八章 热海食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