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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心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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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
秋天。
北方城市上空最后一场雨,没有落在地面,
结成一层薄雾,飘在楼顶。
稚嫩的人,双手还像新笋。清澈的眼睛,安静,笃定。
“去环游世界吧。”声音也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
钟弦回过头,耍酷地用拇指对着自己的鼻子。他的个子还没完全长够。爆炸头挡住了眼睛:“跟我说的?”
“你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而我,早就想离开我的笼子。”
“和你?”
“嗯。”
钟弦将嘴里咬着的烟头吐掉。“你能原谅我?”
能原谅?
原谅……
钟弦吃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陷在一段回忆中。
他没有发觉到药效是何时发作的。
也许生命的最后,脑细胞因某种原因而苏醒,让他得以看见消失的那一部分记忆。回光返照一般,这短暂的弥留,或许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回顾那段被掩埋的真相。
……
吉它铜色的琴弦断了一根,眼前人的眼睛是多么温柔。
钟弦胸有成竹地说:“那件事,答应我,行不行。”
本来还平静的人,眼神闪躲起来。让他忽然心生不忍。
“行。”
……
这不是解脱。
当封存的角落被熔解。
断开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一帧一帧地串联成线,迷雾渐渐散开的记忆长廊,清晰的仿佛可以看到外太空。
十年前,他站在玻璃窗外打量着坐在另一边的邓忆,他还是个青涩安静的少年。
另一个人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就是他。”
……
他摔碎手边的酒杯,将手指伸进喉咙,企图吐掉将要夺走他生命的东西。
……
十年前,他被带进纸醉金迷的世界。曾觉得自己如有神助般幸运。
“断片的感觉,体会过吗?”更加年青的邓悭,嘴角边的笑容能打动一切生物。“试试?”
“大哥,我喝酒还没断片过。”年少无知的人,反而故意表演成熟。
“我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如果明天还能记得……”
“怎么留?”
“你若记得,自然会知道。吸一口吧……”
烟雾散去后的记忆,在一台车子的后座上醒来,全身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内心充满愤怒与恐惧,却不知因何而起。
他爬起来惊疑地看着坐在驾驶位上的邓悭。后者转回头,云淡风清地点燃一根烟,塞到他的嘴里。
“头疼吗?”
“呃……晕。”
“这会让你好一些。能想起什么。”
“嗯。呃。真的断片了。怎么会呀……”
邓悭伸手到他的脑后,将他突然地硬生生拉到眼前。
“我不玩了!”
“更难受的在后面。别担心,你都会忘记。”
……
钟弦爬到沙发的旁边,摸到他丢在那里的手机。他在已发送给四哥邓悭的留言下面,加了一行字。“我知道了原因……”
他很想挽留生命。想的眼泪直流。
但他的存在,启今为止只是别人肆意妄为的工具。
意识渐渐混沌时,他的脑子中竟然产生一段旋律——
我把自己,
带离你的身边,
让你有机会逃离深渊。
他本不需要再割破血管。
喝进去的过量麻醉剂,足可以慢慢要了他的命。他本可以按原计划爬进冰柜,保存他的外貌。但记忆的复苏,让他觉得这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摸到匕首,向着最疼的地方刺去,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只在胸前割出一个流血的洞。
他在呻/吟,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不需要几分钟,一切都将过去。痛苦会结束。一切都将安宁,像不曾存在。
原谅我。
迷迷糊糊之中,他看到邓忆打开了房门。
他混沌不堪,认为这是生命终点时的幻觉——他盼望的,终究只能以幻象来满足。
他看到邓忆向他扑来,扶起他的头,他竟听到了近在耳边的吼叫。
“你为什么要自杀呀。”
他努力看清眼前的人,这个上帝赐予他的纯净爱人如今是如此悲伤而迷惑。
太阳穴被反复按压,人中穴要被掐出血,他终于喘上一口气,感觉到自己被抱进结实的怀抱里。他听到邓忆在他头顶上打电话,叫救护车,叫家庭医生,叫朋友……
他用尽全力想发声,声音也不过像只蚊子在挣扎。
“你以为我不会原谅你吗?为什么要自杀呀。”邓忆脸孔扭曲,紧紧地盯着钟弦失神的瞳孔,仿佛在确认他的生死。“钟,不能放弃……我不能和你分开。”
十年前的记忆,也有这样的一幕。
“我把你害了。”
“没关系。”
“我给你这么多麻烦。”
“我不在乎那些东西。”
……
钟弦拼命想留住最后的意识。“原谅……”
刺在胸前的匕首掉下去,邓忆得以发现那并不是致命的原因。他将钟弦的头小心地移到自己怀里,“你还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看到了地上碎了的酒杯。“你喝了什么?”
钟弦的瞳孔已经看不清。他的意识升腾到天花板上,反而把一切尽揽眼底。
接到邓忆电话的人们陆续冲进他的房子,最先到达的是保镖和私人医生。
那位医生查看了钟弦,然后对邓忆摇头。
邓忆发疯吼叫,转而又向医生祈求,慌不择路地开始拔电话,双手抖的几乎拿不住他的手机。
“二哥,你认识最好的医生……你上次讲过的能起死回生的医生,不是真的吗?”
“爸爸……帮帮我……最后一次。我没变?我不认为这是错。帮我这一次。我真的会变……”
“四哥……你一向无所不能……别向我解释,我的原谅已经没意义,你为何不留下,在他的身边!你要想办法弥补!救他。”
一丝意识返回到钟弦的脑中,他不想让邓忆再把时间浪费在别处,他用尽力气用手指轻轻扣着邓忆的手腕。
“Y……”
“你要说什么。”邓忆将耳朵贴在他的嘴巴上。
“原……”
“原……你说‘原谅’?你忘了,我说过只要你还爱我,我都原谅,你忘了,你是我的生命呀。”邓忆吻他干涸的嘴唇。“是我……我不该让你绝望。没了你,我只剩下地狱可走。”
钟弦的心与意识从天花板上降落下来,和他软绵绵的身躯一起熄灭在邓忆的怀里,在那一刻,他被甜蜜包围。
“我原谅你。”
这轻柔的深情之语,让他露出笑容,泄出了最后一口气。他想告诉他的爱人,却已经没法用语言表达了。他永远说不出了。他的心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觉得最后终结在这里,也算圆满。
他的灵魂像一朵看不见的轻雾,再次飘上屋顶。他看到急驰而来的救护车停在他的楼下,医生护士冲进他的房子,邻居们开始围观。
他飘荡着,得以用旁观者的眼光来看待这副画面。他围绕着自己的身体,观察自己的样子,他的脸色可真是憔悴不堪,比邓忆还要糟糕。
死亡并没有将他的风采完全掩盖,还看得出他生前该是如何生动迷人。
随救护车来的医生也在摇头,两个护士将他的身体从邓忆的怀里拉出来,放上担架。
“他死了。”先前的那位私人医生说。
邓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嚎叫,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钟弦的意识围绕着飘荡不散,却再无能为力。
一周后,他的身体火化之时,邓忆也没有醒来过。
钟弦没有墓地和墓碑。这也是他在遗书里面要求的。他希望有人能将他的骨灰洒进大海,他就可以随着洋流去环游世界了。
邓忆一直处于半醒半睡的昏迷状态,两个月后才开始好转。半年后开始能够正常生活。他重归自闭。很少讲话。父亲决定将他送进一所精神疗养院,他在途中跳车逃走。在车厢上留言说去环游世界了。
四哥邓悭于钟弦去世之时从英国返回。两个月后进入HQC总部任代理执行董事。一年后接管HQC欧洲区总裁,经常在中英两地往返。
他在英国伦敦近郊有一所保安严密看守的私人宅邸。
一年后,邓忆环游世界归来,让人意外的是,他开始追求赵琪,并与其在两个月后举行婚礼。婚后,他重新回归HQC集团,直接要求担任其父亲的助理。
钟弦逝世一年后,邓悭在去往英国的飞机上打开钟弦给他的电子信件。
“我已经知道了原因……
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明明可以直接让我消失。带着你的污点一起。为何又一次一次挽救回来。
我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
20岁的你,已是老手。不知你是否会为上帝的安排而懊恼——你是无法爱女人的。
我是如此合你胃口,这是你亲口说的。把浮夸无知的未成年的我,拉下水非常容易。我们的欢乐也本没有错。只可惜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是你自己。最在乎的是你父亲对你的看法。你经常到北方去看望邓忆。原因是为了方便你自己的癖好。
你以为在远离父亲的地方是安全的。
直到有一天被邓忆撞破秘密。那个被你控制的人是不会讲出一个字的。他一定会维护你。可你不会罢休。
将事实真相颠倒并不难。何况我是如此迷恋与仰慕你,愿意为你扫除一切障碍。
意外只出在,邓忆与你不同,我的恶意嫁祸不但不能使他的心蒙尘,反让我看清他可贵的本质。他待我如此真诚,始终如一。他如天使般完美,然,这正是你憎恨的原因。
后面的事,不需要我再讲了。
我确实是爱你的,这也是我想忘记的东西。
而你也是。只是你自己并不知道。你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夺回我,你以为只是出于理智与周全的考量。
世上本无魔鬼,只有心魔。你并非不善,只是不甘心。
唯有真的失去。才能让从未失败过的你醒悟片刻吧。”
最后,你还记得那天吗?你为何让我把它也忘记呢?
五月的晴天,你眩目的金色豪车在校门口撞到我。我们的第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