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变成我的猫》树橘

2、第 2 章

　　又哭又笑的。

　　柳静亭旁观了这小丫头变脸的经过，不由得叹为观止。以前是当局者迷，现在成了旁观者，才有种“原来我小时候是这样的”的顿悟。

　　柳如意，三岁两个月，一身皮黑不溜秋，可见是那种惯爱往外跑的丫头。因为天热，头发剪得很短，加上一身不怎么看得出本来颜色的短裤短褂，如果不是熟人，压根分不出这是男孩女孩。

　　她上面四个哥哥，最小的也比她大了十五岁，她是实打实的老来得女。生产的时候，杨听雨已经45岁高龄。那个年月都结婚早，三年抱俩，在连续生了三胎四个儿子后，柳家虽然高兴，但也愁这么些孩子可怎么养得活。那几年正赶上自然灾害，大人都快活不下去了，饿死了不知多少人。杨听雨公婆本是那种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的人，那之后也看得淡了些。直到几年前杨听雨意外怀孕，他们也希望能得个孙女，好凑个儿女双全。

　　想啥得啥，柳如意生出来后，一家人都是欢喜。取个小名叫如意，不单是说希望小丫头未来生活如意，也有盼着他们这一家子都如意的意思在里面。

　　即使已经到了八十年代，村里许多人家取名字还是很随意，生于四五十年代的村民，多半大字不识一箩筐，看到什么家伙什就随便拿来当名字用。时髦点的，叫个芳梅建国，差点的就狗子蛋子锅子随便喊，一直到六七岁入学，才正式请人起个大名。

　　柳静亭的名字，是在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的时候起的。

　　柳静亭瞧着自己现在的岁数，推测现在是1981年。她经历这段岁月时，是个实打实的小屁孩，顶多记得一些狗屁倒灶的小事儿，至于大人们的那些事，多半并不清楚。

　　小孩柳如意也不关心那些，她现在就想养只猫，虽然其实她根本不明白养猫是个什么概念。

　　外甥女想要只猫，杨听白哪有不愿意给的。再说，家里粮食也不够把这些小猫都养起来，将来总要送人。
　　“如意喜欢哪个就自己挑，等你们回家，拿个篮子提回去。”

　　柳如意得偿所愿，歪着脑袋打量小猫一会儿，认真思考状。柳静亭一看她认真就心里咯噔一下。三岁看老，她琢磨事儿时的表情就是这样。

　　“小猫脑门上有个月亮，是被驴踢的吗？”她忽然说，“昨天有个人摸我家的驴屁股，驴尥那什么腿，留了个疤，也是这样的。”

　　她口齿清晰，但人小，复杂故事说不清。
　　旁边杨听雨给她翻译：“是去年了，村里的一个小年轻见驴没拴着，想顺手牵走，驴尥蹶子踢着他脑门，人是没大问题，就留了个疤。”

　　尥蹶子，是说驴跳起来后腿向后踢。
　　柳静亭回忆起来，好像小时候家里是养了只驴，不怎么记得清了。但是能踢盗驴贼一脚，这脾气可不小。以后要离它远点。

　　柳如意奶声奶气的话引得哄堂大笑，小舅妈笑得前仰后合：“哎哟我的如意哎，你咋这么有意思呢。”
　　又说：“还别说啊，咱如意就是伶俐，丽华像她这么大时，可说不了这么好。”

　　丽华听到自己妈妈这个话，微微垂下眼，没反驳，但嘴角落下来，显然很不高兴。
　　但大人们哪管你这个，他们觉得这些场面话没问题，伤了小孩子的面子？别逗了，豆丁大小，哪有面子可言？

　　“哎哟，我得揭锅去。”小舅妈一拍大腿，往厨房那屋赶。大姐一来，她就赶紧添了几根柴迎出来，这会儿闻见厨房那边飘过来的味儿，才想起来她还蒸着窝头。

　　锅盖一掀起来，香味儿很快就飘了过来。

　　柳静亭闻了闻，顿时觉得嗓子疼——又是杂粮。

　　这种杂粮，可不是后来那种精加工又制作精美的食物，而是不经去皮的高粱面、豆面、玉米面混合，里面高粱面占了大头，可能还会掺上点树皮、山芋磨成的粉。没有油性，吃起来不见得比嚼蜡强。柳静亭是吃绿豆糕都嫌噎嗓子的，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咽不咽得下去。

　　这几天杨听白一家忙活着去地里收麦子，这是包产到户后第一次麦收。往年吃大锅饭，大伙兴致不高，按人头分粮食，多数是高粱玉米，白面不多，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还有可能吃不饱。
　　至于为啥用高粱当主食，就一个：产量高。
　　高粱杆还可以摘下来，用粗绳串起，做成各种家常用的物件。也算是粮食作物产出的副产品。

　　小舅妈动作麻利，一锅窝头很快拿出来，放到盖帘上。又捡了几个，用小篦子装着拿出来，挑了个小的给如意：“刚熟的，如意尝尝？”

　　杨听白看了眼那个窝头，眉头拧在了一起，说道：“如意还太小了，哪吃得了这个？大姐，你们中午在这吃，家里还有点过年剩下的白面，咱烙饼炒鸡蛋。”

　　他说着话，随手把那块窝头拿过来，掰下来一块放到柳静亭面前：“我看大喵这几天不乐意喂奶了，这些小东西长得差不多了，看看能不能吃。”

　　那块窝头落在地上，打了个滚，蘸糖一样滚满了灰尘。
　　柳静亭：………………

　　“小猫不吃呢。”柳如意说道，把那块窝头往她前面推了推。
　　柳静亭一巴掌拍开，表示自己的不满。随即她跳到旁边的矮柜子上面，不再搭理这几个人。

　　几个人都注意着猫的事，没看到小舅妈吴秀各在杨听白说“烙饼”时，脸色瞬间变得不好了。前些天丽华回来说羡慕同学带了烙饼去学校，杨听白说的什么，说小姑娘家别那么虚荣。

　　杨听雨瞥了她一眼，没接这个话题，笑着说：“咱先不说这个，听白，秀各，我这次来，是有点别的事。”

　　柳静亭立即竖起耳朵，她就知道这麦收的时候走亲戚不正常，这年头又没有收割机，都靠手动，人力很重要，这么急着来，指不定是为了什么事。

　　“我那大姑子不是在县里吗，她麦收前回来了一趟，闲聊时随口说了句，说咱国家人口太多，上边可能要出政策，以后不能说想生就随便生了。就是怀了，可能都得给打下去。”杨听雨说道。

　　一大片黑云压过来，天空顿时暗了下来。又陡然一个闪电划过，将房子里外映了个通透。

　　“大姐，这……可靠吗？”杨听白语气里带着急迫，吴秀各也不再去想小麦粉那点事了。

　　“我也是这样问呢。”杨听雨说道，“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这几年政策一再变化，咱住在村里吃不准，她县城也是闭塞。我这几天一直寻思，这事还真有可能。去年玉米还没收完，就大伙讨论怎么分地，一开始不也不敢信吗，现在家家户户麦子都收回来了。冬天那会儿，我们当家子的一个亲戚，往京都津沽那边去收废品，回来还说，这次改革不是说着玩的，大城市里到处都是新标语。他提了几个，‘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五讲四美树新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看看，各方各面都在改了。”

　　杨听白想想这几天听的广播，现在大会堂那边在开会呢，还没正式开始，但每天广播都在说了。

　　他抹了把脸，忽然猛地一把拍在桌子上：“我杨听白从不偷奸耍滑，挣工分挣得多，现在说要交公粮，没有一天不长在田里。凭啥管我生娃，非叫我绝户？”

　　吴秀各坐在旁边抹眼泪，她生英华时伤了身，这几年肚子都没动静了。本来也不着急，前年家里唯一的小子跟人去水塘里游泳淹死了，家里没了男娃总归不大像样，走到外头，别人的眼神都不对。

　　杨听白发了一阵狠，瞥见自己媳妇的模样，又烦躁起来，什么政策不政策的，就是国家不管，媳妇肚皮不顶用，他还不一样绝户。
　　自家大姐就不一样，命好，连着生了四个儿子，女儿就是锦上添花。四个儿子呢，他杨听白这辈子就只有羡慕的份。

　　“大姐，听说保才今年要考大学了。”杨听白道。

　　“考完了，就是成绩还没出。”杨听雨笑着说，对小儿子很有信心。

　　杨听白看着她的表情，心想我犹豫个鸟，大姐向来疼人，我只要提出来，她肯定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