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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七章 寻迹(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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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暮这次的确是多想了。仙道并没有和三井寿在一处,他磨着三井想办法,再一次混进了关押越野的大牢。
三井并不信任仙道,也很纳闷流川枫为什么对这家伙很有耐心。在自己看来,仙道彰这种人,即使身怀几分本事,也是靠不住的。他不足够油滑精明,让人总能多少看出些破绽;同时也不算老实乖巧,很难将之完全糊弄。这类人,一般而言都会自己打自己的小算盘,这本没什么,但是——
在湘南侯身边,所有人,只能和侯爷打同一套算盘。
因此,当仙道彰提出能否再去探一次监时,三井寿脑海中立刻冒出“不能”两字。可惜的是,湘南侯似乎算准了仙道彰必不会消停,他嘱咐三井,无论仙道彰想要做什么,要配合着去做,盯住就可以了。想到这里,三井忍不住蹙起双眉,表情沉了下来。
仙道彰自知在湘南侯面前理亏,现下瞧到这表情,心中更是打起鼓来。但是,他必须要见越野。现在看来,那个找过三井寿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彩子。一方面,仙道不知道她和陵南阁的合作,到底要如何向湘南侯揭开?另一方面,关于如何追寻彩子,现有的线索太少了。即使大理寺派出了人手协助,想找到此女也是难于登天。
三井寿自是不能体会仙道这番说不出口的苦衷,他有心想直接把这个家伙摁在什么地方直接锁起来,但理智也意识到,仙道彰此时此刻的这个要求,一定是有价值的。眼下追踪那无名女子的线索太少,大理寺的人又插了一脚进来,他必须要加紧寻人。
说起来,流川枫为什么要把线索告诉藤真健司呢?
三井将军愚钝,表示现在也没想清楚。
他定了定神,对仙道说:“好,我来安排。”
仙道:“啊?”
——他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要求可以这么利落干脆地落实,不由懵了。
依照上次见面那折腾劲儿,这难道不该先向湘南侯报备一下吗?
三井“啧”了一声:“又怎么了?”
仙道:“啊不,没有,好的,多谢将军!”
三井:“……”
在那一瞬间他竟生出个错觉,尽管湘南侯和仙道彰从样貌到性格没有半分相像,但在变着花样支使人这一点上,两人给三井带来的不爽简直像绝了。
是以三井寿一度认为,仙道彰就是代表流川枫来把自己一切好心情压进谷底的罪魁祸首。
不过他没想到,当天他的心情还有比谷底更低的时候,下午,他派去绸缎铺子的兵士焉头巴脑地回来复命了——
原样捧出去的匣子,原样带了回来。寒玉碗中的木扶子如果是个人,一定会在三井阴沉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这么个差使,你也办不好?”
三井将军的眼刀又重又犀利,搁在兵士面皮上缓缓地磨。
“他说他不需要……”
“不需要?”
三井冷笑:“这玩意儿比黄金还贵,一旦用药终生不能断,他能用得起几顿?!”
兵士缩成鹌鹑,不敢再说话。
三井寿缓缓磨着后槽牙,觉得最近在京城里待得不爽极了。他突然也很想立刻回朔州,把这些个不识抬举的混蛋玩意儿统统打包扔回戈壁滩喂狼。
仙道花了半个时辰的工夫,对越野将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地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越野坐在监牢铁栅栏的另一边,侧身靠在精铁铸成的栏杆上,一言不发地听他讲。等到仙道最后一个字落地,也没有说话。
仙道蹲着有些腿麻,索性也坐了下来。
越野宏明的侧脸胡子拉碴,合着阴影几乎把整个脸庞都遮挡住了。而乱糟糟的头发,也掩住了他的双眼,是以仙道虽然一直盯着他的侧脸,但其实什么也没瞧出来。
“嗳,”他伸指戳了一戳越野肩膀:“说话啊。”
越野叹了口气,扭了扭身子,将脸转向仙道——
那是一张挫败的、颓废的,以及带着明显犹豫不决神色的糙脸。
只有三十出头的越野宏明显然被沉重的心事搅老了很多岁。他拽了仙道彰入坑,虽非他本意,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得寸进尺。
这个坑越来越深,他却不得不只能借助仙道这一只锄头,去独自刨开更浓重更深沉的黑暗。
越野缓缓道:“彩子的母亲出身陵南阁,但是在彩子出生不久之后就死了。没有人知道她父亲是谁。她被收养在一个江湖人聚集的闲散组织里,那个组织叫‘神奈川’。田冈阁主似乎和彩子母亲认识,因此多有来往,我们认识也早,彩子在山下帮过陵南阁的忙,我们也照应过她的难处。这次盗珠的计划,我们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请她来做,也是为了务求万无一失。”
仙道抓住了他话里的一个词:“我们?”
越野沉默了。半晌,他没有回答仙道的问题,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之前告诉你盗珠计划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让彩子咬上安西光义而不是别人?”
仙道一怔。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安西光义”,于他而言,只是个人名——他细细回想,倒记起这名字并非只从越野嘴里听到过。
那次和湘南侯吃饭、与樱木花道相遇的酒楼,云来千食府,那酒楼的牌匾落款便是“安西光义”。
越野瞧仙道的神色,便晓得他多半是不知道。不仅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彩子咬上安西光义,更是不知道安西光义究竟是谁。于是介绍道:
“现如今的朝廷里有两股势力针锋相对,其中一派以是安西光义为首,他是帝师,拥趸多半是他曾经坐镇的贯岚书院的学生;另一派是圣上亲手扶持的藤真健司和西南三州士子。我们是打算利用这两派彼此的嫌隙,增加皇上力断倚重术士的决心。但是,朝堂格局我毕竟一知半解,不知道到底应该选谁来攀咬。”
说到这里,越野叹了一口气:
“是福田吉兆,他选了安西光义。”
听到这个名字,仙道心头不由自主“咯噔”一下。
平心而论,他不喜欢福田。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因为福田并不待见他。不,不只是待见不待见的问题,他能感觉到福田吉兆对他的满满恶意。直到仙道下山,他都没有告诉越野福田曾经做过的事情。冷嘲热讽逮着机会穿小鞋已经很惯常,更过分的是,福田曾经趁他不在,让人搜他住的房间,他的床铺被翻得七零八落,田冈送他的一坛酒泥封破开只剩了底,甚至还有其他的零星的私人物品也不翼而飞——
比如一根已经褪色的绦子。
那是幼小的湘南侯,曾经踮起脚尖,努力挂在一棵大樟树树皮上的离别之物。
仙道感觉自己的眼皮狠狠一跳。
如果他知道,福田吉兆为了将他赶下山,还曾经带人闯进田冈茂一的灵堂大闹的事情,他可能早就会无师自通地点开“揍扁一个人”的关键技能。
越野抹了一把脸,颓然道:
“我不瞒你,这些日子,我也在细细回想诸多细节。越发觉得福田吉兆不对。他平素是有些冲动,不能容人,但我觉得他是顾着陵南阁的,一定不会对陵南阁不利。但是——”
仙道打断他:“你怀疑阻拦甚至对彩子不利的人,和福田有关?”
是的,如果顺下来想想,就会发现整件事情的症结其实很清楚,只不过是因为紫青鬼焰与苍龙珠失窃两件事搅合在一起,疑点重叠构织,反而无法凸显罢了。
如果当日陵南阁与彩子的计划是“盗珠—陵南阁追查—彩子还珠并招认安西光义”,那么这计划到现在为止全盘溃败的原因不外乎两点:
一是陵南阁没能及时追查彩子踪迹。这姑且当作越野未能事先算及之处,毕竟当时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并且有能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分青红皂白,将陵南阁上下一网打尽;
二是彩子无法及时还珠。陵南阁全员下狱,彩子无法找到合适的人继续计划,那此时必然要想方设法奉回珠子,最起码减轻陵南阁的罪过。
这时候,症结便明明白白凸现出来了——为什么彩子直到现在才出现?为什么彩子找上了三井寿?
是谁在阻拦她?抑或她在躲避谁?
要知道,知道全盘计划的人,只有彩子、越野和福田。从目前诸人动向来看,越野和彩子,立场都是苍龙珠越早“被发现”越好。
那么,只剩下福田,他的真正意图,谁也不知道。
越野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有回答仙道的问题。但是他的沉默,已经算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