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花】情牵之锁》一三O三一

2、杀与救

　　一向沉着淡然的无缺公子终于胀红了脸，身体受制于软筋散和点穴无法动弹，眼里却是满满的抗拒，惊慌之时竟渗出了一身冷汗。

　　这本是看好戏的时机，还是完美无缺的花公子难得展现窘迫和狼狈的时机，小鱼儿居然感同身受般地遍体起鸡皮疙瘩，心说要让花无缺狼狈也得我亲自出马，假手于别人算怎么回事。

　　抱着这样的念想，小鱼儿用腹鸣声打断了萧咪咪的雅兴，把拉肚子的前兆演得逼真至极，“不行不行……不好意思，女皇陛下……实在人有三急……你要么把这情锁打开，要么放我去……不然你这华丽的寝殿……哎哟哟，不成了……”

　　论武功修为，此时的小鱼儿及不上花无缺的零头，可论耍浑的本事，花无缺修炼一辈子也学不到小鱼儿的一点皮毛，更何况花无缺这样的人，长在了移花宫，生来没有耍机灵的资质。

　　萧咪咪爱洁，不得不放小鱼儿去上茅厕，她又不愿打开情锁，只能暂时放过花无缺。

　　恰在这时，江玉郎来报，所有的妃子全被杀了，话没说完便当场晕厥过去。萧咪咪大惊之下携二人前去查看，果真是血流成河的修罗地狱，那些少年竟无一人存活。

　　萧咪咪撂下一句狠话便独自冲出门去查看，小鱼儿则心知江玉郎有猫腻，携花无缺折返回去，跟着江玉郎到了茅厕，看他打开了逃脱的入口。

　　害怕惊动萧咪咪，更是受制于小鱼儿，江玉郎只得答应领路。

　　进茅坑入口前，小鱼儿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花无缺，似有些怀疑，“你花无缺怎么看都是生性爱洁不染尘埃的翩翩公子，能进得了粪坑吗？”

　　花无缺平静地回道：“身上沾染脏污洗去即可，又有什么打紧？”

　　小鱼儿笑着打趣：“确实，比起怜惜萧咪咪的空虚寂寞冷，还是进粪坑更舒坦些。”

　　花无缺脸微微一红，转而又正色道：“你既有意帮我解围，又何必装出挖苦之态？”

　　“见不得那个老妖婆在我面前干倒胃口的事而已，你不要想多了。”小鱼儿一摊手，不再多话，催促江玉郎头前领路爬坑洞。

　　进了土坑中，经历几番波折，先有萧咪咪堵死坑口，后是江玉郎为独活而发难，好在小鱼儿应变神速，通过酒水流向找到新洞xué，进入到八角型的屋子里，探得这深渊地宫的真面目，这地宫原是“当世人杰”欧阳婷所建，为集齐当世高手编纂绝世的武功秘籍，却不想他的妻子为达报仇目的才委身下嫁，最终，所有人尽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中。

　　屋子里有兵器和暗器，更有凝聚五大高手毕生心血的秘籍五绝神功。江玉郎看得眼睛发直心痒痒，恨不得全数带走，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小鱼儿也忍不住动容，唯独花无缺，依旧表情淡漠毫不在乎，简直和看了废铜烂铁一个样。随着小鱼儿到处乱窜，也不觉得厌烦。

　　当然，如果不是多了个花无缺，小鱼儿分了好些精力去关注他，也就不会忽视江玉郎的小动作了。

　　所有的房间都看完了，就差一扇与众不同的土墙，没有机关绞盘，只有一个吊得很高的铜环。

　　这时，江玉郎的目光投向小鱼儿，小鱼儿又望着花无缺。

　　从进入密道起就一直寡言少语的花公子，仅是亦步亦趋地跟随小鱼儿，看淡生死，不好奇不掺合，连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而他的步伐和状态变化却瞒不过小鱼儿和江玉郎，他也不屑刻意掩饰隐瞒。兜兜转转过了这么长时间，经过潜心运功，软筋散的毒性尽去，他恢复了武功和力气，步伐变得轻快稳健，整个人又复神采奕奕。

　　仅剩的这面土墙很特别，有可能是出路，也充满着未知的危险，小鱼儿和江玉郎都不约而同地把希望寄托在武功最强的花无缺身上。

　　花无缺不仅对此全无怨言，还带了几分高手的自信与潇洒，纵使土墙打开放出了妖魔鬼怪，他也有可傍身的武功。

　　于是，无缺公子挂着浅淡的笑意，从容地走到铜环下，仰头举高了手准备去拉。

　　有情锁牵绊，小鱼儿自然随着他走过去，拿着火折子，面对土墙站立给花无缺照亮。

　　铜环即将拉下来，究竟是灭顶之灾还是生的希望，牵动着三个人的心。

　　在最紧张的时刻，火折突然灭了。

　　在光亮消失的同时，沉寂的空间里响起尖厉而短促的咻咻声，似毒蛇吐信，似烟花破空，浓重的死亡气息铺天盖地。

　　伴随着空气中刺鼻的腐腥味，地宫里又沉寂了片刻。

　　但很快，锁链撞击的叮咚声打破宁静，一束微光闪动，火折子亮起，映照出小鱼儿笑嘻嘻的脸。他笑着又点燃一支，将伫立不动的花无缺与不远处跌坐在地上的江玉郎照得清清楚楚。

　　江玉郎坐在地上瑟瑟而抖，满脸写了难以言说的震惊和恐慌，他的手抖得最厉害，手中握了一个做工精巧的金色小圆筒，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正是铜屋里发现的“天绝地灭穿心透骨针”的发射筒。

　　一向温文尔雅的花无缺却是周身遍布清寒的戾气，脸上如罩严霜，双眼精光灼人，死死盯着江玉郎，盯得他连发抖都不敢了，便动手撕扯双袖，将宽大的袖摆掷在地上。断裂的袖子上有东西反着幽光，竟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牛毛细针，原本纯白如雪的布料，早被毒针灼烧成了淡灰色。

　　小鱼儿脸上带笑，看似淡然，却隐藏了几分他自己才知道的苦涩。他首先要赞叹江玉郎，选了一个精妙无比的时机，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未知的土墙上的时候，骤然发动奇袭，且花无缺准备去拉圆环，身体快贴上了墙，辗转挪移极其不便，又背对着江玉郎。而小鱼儿与花无缺连在了同一条情锁上，花无缺遭难，小鱼儿也讨不了好，就算花无缺勉强能闪避，也要受小鱼儿牵连。

　　可江玉郎低估了花无缺武功的高妙程度，也漏算了小鱼儿的机警程度。

　　小鱼儿即使背对江玉郎，心里那根弦仍绷得死紧，江玉郎偷捡“天绝地灭穿心透骨针”的小动作，他早瞧在眼里记在心上，当江玉郎触动了这根弦，他立马灭了火折，一则示警，二则打乱江玉郎的发射方向，三则制造听风辨形的环境，把所有的希望赌在花无缺身上。

　　天绝地灭穿心透骨针经能工巧匠精心锻造，发射时的力道和覆盖面积堪比暗器高手，针上涂了蚀心腐骨的剧毒，沾上一点便可危及性命。

　　天下多少人自诩高手，又有多少高手敢接这要命的暗器，可花无缺接下了。

　　小鱼儿除了放松身体跟随花无缺的防守节奏外什么也没做。黑暗中他看不见花无缺飘逸潇洒的身姿，却能感受他的衣袍布料拂过肌肤的微妙触感，有灌注内力后的强横劲道；零距离时，还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没有脂粉香料的俗，而是一种超脱尘世的雅。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小鱼儿忽然萌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连接他与花无缺的，不止有手腕上拷的情锁，还有冥冥中的独特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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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无缺将雄浑的内力灌注衣袖，以袖子为盾，尽数挡下要命的暗器，小鱼儿连块油皮也没伤到。打心底里他不得不佩服花无缺，若是小鱼儿自己应对江玉郎的突然发难，只怕要做一只中毒的刺猬了。

　　但转念一想，花无缺有这样可怕的武功，最终还是要用来杀死自己，这次全力相救，又何尝不是为了过后亲自动手？江小鱼啊江小鱼，在花无缺面前谈默契和感情，未免天真过头了，念及此点，小鱼儿不免神色黯然。

　　而行凶者江玉郎，见识到花无缺的武功，吓得魂都快飞了，他想象不到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只得拉小鱼儿来当挡箭牌，满脸陪笑道：“花公子，我刚才并……并非要袭击你，只是，鱼兄他……他突然熄灭火折子，我以为他要害我们两个，所以才……要制止……”

　　“江兄制止的手段也未免太过阴毒了些，况且，如果在下没看错，是你亮暗器在先，小鱼儿熄灭火折在后，又何来制止一说？出路尚未找到，如果江兄仍是这样一惊一乍，为安全起见，在下少不得要动一些约束的手段。”说话时，花无缺已近前两步。

　　花无缺反驳得一针见血，江玉郎的笑尬在中途，简直比哭还难看，看花无缺步步逼近，浑身杀气外泄，更是慌得口不择言起来：“你武功那么高，又何必……把力气浪费在我身上？你要约束小弟的自由，便是断小弟的生机。一个人若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花无缺尚未回应，一个声音娇笑道：“那好办，马上让他死得透透的，他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如此娇媚的女声，除了萧咪咪还有谁？

　　江玉郎悚然一惊，忽然又由惊转喜，大声呼道：“女皇陛下，您……您可终于来了，再晚一步，凝聚了五大高手毕生心血的五绝神功秘籍便要被这江小鱼独吞了……”

　　江玉郎不愧是江玉郎，字字句句全戳中要害，既巴结了萧咪咪，又把矛头转到小鱼儿身上，一路走来知晓了花无缺必须亲手杀小鱼儿的怪毛病，花无缺不能坐视不管，那最终便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结局。

　　“小鱼儿，拿出来吧。”看萧咪咪发亮的眼睛定在自己身上，小鱼儿的腿有些发软，他如何看不出江玉郎的险恶用心，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像样的办法来。而花无缺面对萧咪咪这样的女人，多少是要吃亏的。

　　“且慢……”花无缺突然开口，“姑娘得到秘籍后，又准备如何？”

　　萧咪咪愣了一愣，盈盈笑道：“哟，奴家都忘了这还有移花宫的高手在，方才挡暗器的功夫简直绝了，花公子可否与奴家切磋切磋，指教一二？奴家这么柔弱，花公子少不得还要让个十招……”

　　小鱼儿听在耳里，暗暗叫苦不迭，心说花无缺又得上当，却听花无缺淡淡回道：“在下实在不愿与姑娘动干戈，既然左右为难，就让这土墙的秘密来为诸多纷争做个了断吧……”

　　花无缺话音未落已伸手去拉铜环，动作之干脆迅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四处震颤不已，很快，整面土墙分崩离析，一股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强灌进来。

　　萧咪咪当先爆出一声惊呼，凄厉得不似人声，她大叫着后撤，慌不择路地跳上一架绞盘，怎奈水势太过迅疾，眨眼间便将整个空间灌得满当。

　　变生仓促，谁也没料到土墙背后是滔天洪水，唯一的不同是萧咪咪不仅不会水，还怕得要命，一怕就慌乱，慌乱后更易呛水，在这须臾之间，她已喝下去三四口水，身体不住下沉，连喊救命都含糊不清，过不多时，她的生命已然终结。

　　江玉郎却是个会水的，水性还极好，震惊后很快冷静下来，摆动四肢慢慢凫水，比青蛙还灵活。

　　花无缺离得最近，受的冲击大一些，但花无缺早作了准备闭住气，小鱼儿更是手脚快过脑子，本能地踩水换气，加上有情锁的铁链与花无缺相连，比榜上柱子还牢靠。

　　人始终是人，长时间待在水里，水性再好也是枉然，除非再找一条出路。

　　偏巧，小鱼儿就是那种在绝境中还能保持机灵头脑的人，他猛地想起，还有一个木绞盘从未动过，死门对应生门，那木墙很可能是生路。

　　身在水中说不了话，他便对花无缺比手势，让他配合着一起去转动木绞盘。

　　果真，木墙一开，大水往外散去，人也随着水势冲出去，心胸皆是一畅。木墙外，赫然便是出口，数百级石阶直通上去，一线天光照下，阴翳尽去。

　　刚脱离险境，一口气尚未喘匀，花无缺突然扣了小鱼儿的脉门，带着他顺石阶飘飞而上，把状况外的江玉郎、萧咪咪的尸身，以及机关繁复的地宫尽数抛下，扬长而去。

　　脉门被扣，小鱼儿使不上力，只得被动地随着花无缺飞，绕过石阶，到山腰的片树林中停下。

　　花无缺在草地上站定，呼吸渐渐急促，而以他的功力，即使一路狂奔也不至于如此。

　　“来吧，小鱼儿……这里没有闲人，没有杂事……我们，该做个了结了……”

　　小鱼儿疑惑地审视他，看他眉间隐隐有黑雾，薄唇泛起了青紫，再结合他之前一系列的言行，正色道：“你中毒了？为了护我，天绝地灭穿心透骨针你并没有完全接下，你不跟萧咪咪动手却冒险开土墙的另一层原因是，你的功力全用来压制毒性不宜妄动？”

　　花无缺苦涩一笑，忽又立足不稳晃了晃身，缓缓道：“你很聪明，若要和你……比才智，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小鱼儿对此夸赞置若罔闻，语声突然冰冷至极，“明明不宜动用内力，你却要强行施展轻功来到这没有人烟的场所，来一场决斗？你甘冒奇险硬接暗器救了我，只为了现在亲手杀我？”

　　花无缺掩住唇呛咳两声，指缝中隐隐有暗色的血溢出，此时发声已中气不足，“正是……不过……我现在十成功力发挥不出一成，你赢我的……机会很多，最后……很可能被杀死的……是我……”

　　小鱼儿瞪大了眼看着他，像从未见过这个人，忽而，仰天几声狂笑，笑得疯狂，笑得恣意，“哈哈……决斗？就为了那移花宫主的一个命令？就在现在定生死？”说了一半，他气急败坏地在原地打转跺脚勉强按捺了脾气，才接续下去，“你可知道，是移花宫，是你尊敬的两位师父害死我的爹娘，害我变成孤儿流落到恶人谷！如果我有能力，我非常有必要杀了你的师父报仇，当然，杀你也可解解恨！但是你，除了那个见鬼的命令，还有什么理由来取我性命？有吗？除了服从命令，你想过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活生生的人一样思考一下？”小鱼儿语调越来越高，句句咄咄逼人，最后一句，简直是嘶吼出来，直击对方的灵魂。

　　花无缺似乎被问住了，面上瞬时煞白如雪，他黯然阖上双目，喃喃道：“思考……从移花宫出来的人，如何……如何能质疑宫主的命令……”缓了缓，咽下涌上喉口的血腥，语声已是嘶哑无比，“既然是……移花宫害了你的父母……你大可取走我的性命……作抵偿，现在……我一成已使不出了……”一语未必，便是一口黑血呛咳出来，随即天旋地转，原地几个踉跄差点栽倒，而他硬拼着最后的力气站定，直面对手。

　　小鱼儿望着倔强而狼狈的花无缺，心中竟是一片酸涩，讷讷道：“人的性命在你眼中，就是像垃圾一样可以随时抛弃的东西么？那好，我可不像你一样，要顾及什么亲手杀死的命令，只要是死，谁动的手还不都一样？只是，你以前有没有想过，你也会被别人杀死，还因这样可笑的理由死去……”

　　花无缺的面庞已然有些扭曲，不知是因为毒带来的痛苦还是因为小鱼儿的话，一向精光灼人的眸子也开始涣散，他张了张口，语声低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我出……移花宫……是为了什么……只是杀……江小鱼么……”

　　“准备好了么，花无缺？我马上要杀死你了！”

　　小鱼儿的叫嚣就在耳畔，一枚闪闪发光的凶器就在他手中，他握着凶器逼近花无缺心脏的位置，然后，干脆利落地深深刺下。

　　胸口有陌生的剧痛传来，花无缺的唇角竟勾起一抹浅笑，像释然一般，他终于体验到被人杀死的感觉，很奇妙，也很绝望，毕竟在临死前，他连一分念想都没有……

　　死去的人灵魂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但绝不该感到温暖，感到舒适，死人所在的地带，不该是安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