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盛夏告别吧》椿时计

1、梧桐树下的意外与预谋

　　《就在盛夏告别吧》
　　椿时计/著
　　晋江文学城独发
　　2025/10.30

　　七月的阳光像是被稀释过的琥珀，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柏油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炙烤后特有的香气，混杂着新生报到处喧嚣的人声，构成了大学校园最经典的夏日序曲。

　　宋黛拖着一个几乎比她半个人还大的行李箱，肩上是鼓鼓囊囊的画具包，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眯着眼，看着眼前涌动的人潮，心里既兴奋又有点发怵。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美院生活，连空气都仿佛带着自由的甜味。

　　她找了个树荫停下，想从包里翻出水瓶。就在这时，一阵蛮横的侧风毫无预兆地袭来，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掀开了她夹在腋下的速写本。纸页“哗啦”一声散开，几十张画稿如同受惊的白鸟，在空中胡乱飞舞，然后飘飘悠悠地落向地面。

　　“啊！”宋黛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抓，却只捞到几页空气。

　　更糟糕的是，其中几张画稿，正不偏不倚地朝着不远处一个倚着梧桐树看书的身影扑去。一张炭笔素描轻飘飘地盖在了他摊开的书页上，另一张水彩风景则吻了他的白色运动鞋。

　　宋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拈起覆盖在书页上的那张纸。那上面画着一只栖息在枝头、歪着头梳理羽毛的麻雀，神态灵动，笔触细腻。

　　他抬起头，目光循着散落的画稿来源，精准地捕捉到了僵在原地的宋黛。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拉长了。

　　宋黛对上了他的眼睛。很深的双眼皮，瞳仁是纯粹的黑，像两潭幽深的泉水，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与周遭热烈氛围格格不入的清冷。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微抿，看不出情绪。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气质干净，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

　　宋黛的脸“唰”地就红了，是窘迫，或许还有一点别的什么。她赶紧小跑过去，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风太大了……我没拿住……”

　　她蹲下身，慌乱地捡拾着散落一地的画稿。心跳如擂鼓，几乎要盖过耳边的蝉鸣。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也伸了过来，默不作声地帮她将附近的几张画稿整理好。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与她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关系的。”他的声音响起，像夏日清晨掠过林间的微风，清冽而平静。

　　他将那张麻雀素描递还给她，指尖与她有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宋黛却觉得像被微弱的电流蜇了一下。

　　“画得很好。”他补充道，语气客观，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听不出太多赞美的意味。

　　“谢谢……”宋黛接过画稿，抱在怀里，感觉脸颊更烫了。她鼓起勇气再次看向他，注意到他手里那本书的封面——《建筑的永恒性》，很深奥的样子。“那个……没弄脏你的书吧？”

　　“没有。”他合上书，站直了身体。他很高，宋黛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你是……建筑系的？”她试图找点话题，化解这尴尬又微妙的气氛。

　　“嗯。”他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下次起风的时候，要拿稳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拿着书，转身汇入了人流。背影挺拔，步履从容，很快就在熙攘的人群中模糊了轮廓。

　　宋黛站在原地，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画稿，心脏却好像丢了一小块，空落落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刚才靠近时，从他身上传来的、极淡的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一种很干净，很……沈常霖的味道。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直到室友林薇找到她，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嘿！发什么呆呢？找到我们学院报到点了吗？”

　　宋黛这才回过神，有些恍惚地指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薇薇，你认识那个人吗？建筑系的，很高的一个男生。”

　　林薇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后脑勺，“哪个啊？建筑系高材生多了去了。不过要说最出名的大概是那个沈常霖吧，听说长得帅，成绩逆天，就是性格有点冷，不太好接近。”

　　沈常霖。
　　宋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会是他吗？那种清冷的气质，倒很符合“不太好接近”的评价。

　　接下来的几天，新生入学教育、熟悉校园、购置生活用品，日子忙碌而充实。但宋黛总会在经过那片梧桐树下时，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目光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白色的身影。

　　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像怀揣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周五下午，终于得了空，她背着画具包，溜进了美院专属的画室。这里充斥着松节油、颜料和木头模型混杂的特殊气味，对她而言，这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味道。

　　她支好画架，刚调好颜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微信，一个夸张的哭脸。
　　【薇薇：黛黛！救命！我的建筑史概论作业要废了！那本参考书《中外建筑图解》图书馆只剩一本，我去了三次都没借到！听说在四楼靠窗的那个区域，你快帮我去碰碰运气！爱你！】
　　宋黛无奈地笑了笑，回了个“OK”的手势。她这个室友，热情活泼，就是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慢半拍。

　　收拾好东西，她直奔图书馆。美院的图书馆和主校区的是分开的，她还是第一次来这边。比起美馆图书馆的艺术氛围，这里更显庄重肃静，空气里漂浮着书页和岁月沉淀的味道。

　　她按照指示找到四楼，放轻脚步，一排排书架找过去。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

　　走到最里面那排靠窗的书架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心跳，再一次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就在窗前那张长长的木质阅览桌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安静地坐在那里。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肩背线条，白色衬衫纤尘不染。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书，偶尔用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是他。梧桐树下的那个人。

　　宋黛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鼓噪的声音。她悄悄地、再悄悄地靠近一点，目光掠过他身边空着的椅子，然后，看到了他手边放着的几本书——最上面那本，赫然就是林薇要找的《中外建筑图解》。

　　怎么会这么巧？
　　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去借书，势必会打扰到他；不借，怎么跟林薇交代？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沈常霖忽然转过头。
　　目光再次相接。

　　比起上次的猝不及防，这次宋黛看得更清楚了些。他的眼睛真的很黑，很沉，像蕴藏着整个寂静的夜空。他似乎也认出了她，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宋黛硬着头皮，指了指他手边那本书，用气声小小声地说：“那个……同学，这本书，你还要用吗？”

　　沈常霖顺着她的指尖看了一眼，然后将书拿起，递给她。

　　“我看完了。”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谢谢！”宋黛接过书，像捧着一个宝贝，同时也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抱着书，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座位，各自沉默。
　　宋黛翻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旁边的人。他看书的姿态极其专注，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注意到他用的是一支看起来很昂贵的钢笔，笔记本上的字迹工整有力，透着一种理性的美感。

　　她忽然想起背包里带着的速写本，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鬼使神差地，她翻到新的一页，拿起炭笔，假装在书上写写画画，实则笔尖悄悄勾勒起他的侧影。她画他微蹙的眉峰，画他挺拔的鼻梁，画他紧抿的、显得有些淡漠的唇线，画他握着钢笔的、骨节分明的手……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当她终于满意地停下笔，看着纸上那个栩栩如生的人像时，一抬头，却猛地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沈常霖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正静静地看着她，和她面前的速写本。
　　宋黛的心脏骤然紧缩，像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想合上本子。
　　“画完了？”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宋黛的脸瞬间红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我……我就是……”她支支吾吾，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沈常霖却朝她伸出了手。
　　宋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速写本递了过去。
　　他接过本子，垂眸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宋黛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终于，他抬起头，将速写本递还给她，语气平淡地评价：“形抓得很准。”

　　依旧是客观的，不带感情色彩的。但不知为何，宋黛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是美术系的，宋黛。”她鼓起勇气自我介绍。
　　“沈常霖。”他报上名字，印证了林薇之前的猜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沉闷的雷声。原本明媚的阳光被迅速聚集的乌云吞噬，天色暗了下来。不过几分钟，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在图书馆的玻璃窗上，很快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啊，下雨了！”宋黛看着窗外，有些懊恼，“我没带伞。”

　　沈常霖也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书本。

　　宋黛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他大概要走了吧。

　　然而，沈常霖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却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看向她，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似乎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丝温和。
　　“我带了伞。”他说，“要不要一起走？”

　　宋黛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他平静的目光。窗外是哗啦啦的雨声，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种混合着惊喜和羞涩的情绪，像雨后的藤蔓，悄悄爬满了心间。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把黑色的雨伞并不算很大，撑开在两人头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他们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上，距离很近，近到宋黛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让人安心的气息。伞微微向她这边倾斜，他靠近她的那边肩膀，衬衫被飘进来的雨丝洇湿了一小块。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

　　宋黛偷偷侧过头，看着他清晰的下颌线，心里某个角落，仿佛也被这盛夏的雨水，温柔地填满了。

　　这个夏天，似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变得鲜活而具体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走在身侧的沈常霖，在她转过头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也曾短暂地、不着痕迹地掠过她被雨水打湿了几缕的发梢，和她微微泛红的耳廓。

　　雨幕之中，年轻的灵魂悄然靠近，仿佛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契合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