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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徐林(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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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徐林准备去阳城。
临走之前,他去榕城与林徐告别,私心里,也想再看一眼樊如音,然后为这段无疾而终的心动画上句号。
时间是七月初,他下午到榕城,开门的竟然是樊如音。
时隔两年多,他就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再一次见到她。
而且,林徐在上班,只有他们两个人共处一室。
樊如音神色如常,简单招待他后,就打开电脑忙自己的事。
不正常的只有徐林。
房间开着空调,凉风徐徐,很舒服,也很安静。
他由一开始的紧张,慢慢转为宁静,继而又生出些许欢喜,为分别前,这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
樊如音瘦了些,之前脸上的圆润消失,露出棱角,眉眼沉静,不说话时,自带一股冷意,似乎难以接近。
可是,这依旧让他心折。
转眼想到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他不由地沉默下来。
虽然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
林徐提前订了附近的饭店,临近下班时间,他们提前下楼去占位置。
樊如音上穿黑色无袖T恤,下搭水蓝色阔腿裤,头发夹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脸庞,一整个韩系装扮。
他走在她身旁,即使隔着一人的距离,也偷偷为能这样挨近她而开心。
林徐下班才赶过来,他们在热闹嘈杂的饭店里,又安静地多独处了半个小时。
他们吃的是串串,竹签上串着不同的荤素菜品,置于类似火锅八卦锅一分为二的清红汤底烹煮,可直接食,也可蘸料碟。
樊如音坐着看位置,林徐姐弟二人去选菜。
从林徐的只言片语中,徐林又知道一些樊如音的饮食喜忌。
譬如说,不吃芒果,不吃青红黄等辣椒,不吃新鲜小米椒,喜欢脆生生的青菜,喜欢不带骨头的肉类,但排骨除外。
他又多了解她一点,真好。
——
吃完饭,林徐去卫生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饭店。
他们站在角落无人的空调旁吹风,樊如音望着热闹非凡的小吃街,神情淡淡,似乎有些出神。
而他,在看她,目不转睛,带着即将分别的忧伤。
突然,樊如音像是想起什么,侧过身来,扬起几丝笑意。
“吃糖吗?”
夜色的掩映下,樊如音并没有发现徐林的异常。
他愣了愣,轻轻点头。
然后,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手掌摊开,掌心静静躺着几颗花花绿绿的糖。
十指纤纤,干净莹润,很漂亮。
徐林看了看樊如音的眼睛,在她的示意下,小心翼翼从她的掌心捡了一颗糖,撕开,喂进嘴里。
瞬间,口腔一股浓郁清新的味道蔓延开来,是薄荷糖。
“好吃吗?”樊如音笑眼弯弯,问他。
“嗯。”
下一刻,樊如音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翻转,将剩余的薄荷糖全倒扣在他的掌心。
“那……”她轻笑,语调绵软,像哄小朋友,“都给你啊。”
徐林惊讶,只觉得手腕处的几根手指,柔软细腻,温温柔柔压在他的皮肤上,没有一丝强买强卖的不适。
一想到是樊如音的手,那处肌肤就开始灼热起来,甚至烧得心里也热乎乎的。
某一刻,他想抽回手自我冷静,更多的时刻却想要她紧紧地、重重地握住。
但很快,樊如音松开手,什么都没有了,空落落的,一切就像是他的遐想。
后来,在阳城生活的那几年,徐林按照记忆在网上搜索,然后购买了一大罐的薄荷糖,与樊如音给他的一模一样。
他将玻璃罐放在门口,出门时拿两颗装在包里,心情好,或心情不好,就剥一颗吃。
清爽的味道在口腔里慢慢化开,人也逐渐平静下来。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会格外想她。
——
第二天,徐林要去阳城,沈树同行。
机票是下午五点,沈树前几天回老家,所以他们约在机场见。
徐林起来时,林徐已经去上班,樊如音的房间关着门。
他去楼下吃完早餐,又回来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最多收捡洗漱用品,折叠几件衣服,五分钟就能搞定。
但徐林磨磨蹭蹭晃悠了许久,收拾完,又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一会查去机场的路线,一会看阳城的天气,看着很忙,实际在此时此刻没什么必要。
他知道,他应该立马出门去机场与沈树汇合。
桌上冒着热气的早餐慢慢冷却,樊如音的房间依旧关着门,静悄悄的,不知是还在睡觉,还是在忙其他事情。
徐林安安静静等了很久,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么,是想当面与樊如音说一声“再见”,还是其他什么。
他起身来到她的门前,手抬起又放下,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没有敲响那扇门。
他带着他所有的东西,包括他自己,沉默地离开。
——
去阳城之后,徐林忙着找工作、实习,他变得很忙,与林徐的联系减少,自然关于樊如音的音讯也渐少。
过完年的二月初,林徐搬去临市青城准备结婚事宜,因为距离问题,她们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朝夕相处,樊如音的名字渐渐不再频繁地出现在林徐的嘴边。
慢慢地,没有人在他的耳边再提起“樊如音”三个字,好似他们不曾有交集。
十月中旬,林徐结婚,徐林作为亲人加伴郎,提前请假回去。
几个月前,他就在期待十月到来,既高兴林徐要步入人生新篇章,又欢喜能见到樊如音。
那天,徐林跑前跑后,忙得一团乱麻,也没忘记见缝插针地在人群中搜索樊如音的身影。
仪式开始前,林徐消失了十分钟,他受主持人所托四处找人。
出了酒店,远远看见林徐在小角落里背对着他与人拥抱,他松了一口气,急匆匆跑过去,边跑边呼喊。
两人分开,对面穿黑白相间,无袖条纹针织裙的女人拍了拍林徐的肩,温柔地帮她整理头饰,并低声说着什么。
很快,她退开,转身之际,朝徐林的方向瞥过来一眼,然后拉开车门坐上去。
徐林心中一突,脚步慢下来。
他看见脸了。
虽然比去年又瘦了,薄薄的一片,但确实是樊如音。
很快,他飞一般地冲过去,想叫停她,可嘴巴启启合合,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车子转了个弯,绝尘而去。
林徐转过身来,“走吧,回去了。”
徐林跨出去的脚急急刹住,眼睛盯着那个方向凝视几秒后,泄气地跟着林徐,一步三回头往回走。
他状似不经意问林徐,“你朋友吗?”
“嗯,音音,你见过的。”
“她怎么提前走了?不参加后面的仪式?”
“她最近似乎不太好,能专程过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
“她……”徐林刚说了一个字,又沉默下来,他以什么立场去关心她呢。
他只是一个见过两次,朋友的弟弟罢了。
她大抵不记得他了吧。
——
婚宴结束的第二天,徐林是下午的机票回阳城。
一整个上午,他无所事事地呆在酒店,没心情去外面与游客人挤人,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心头很空。
中午吃饭时,他鬼使神差退了票,然后,半个小时后坐上去榕城的高铁。
他自我安慰,去看她一眼吧。
最后一次,偷偷地,看完,就放下,不惦记了。
徐林循着记忆,打车去那个曾经住过的小区,又跟着住户进到小区里面。
临近了,他却开始退缩。
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是很失礼的。
怕撞到樊如音男朋友,怕给她带来困扰。
秋风习习,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桂花香气。
可能是节假日,徐林在单元楼下徘徊犹豫了一个多小时,没有看到多少人出入,更没有看到樊如音的身影。
后来,他昏头昏脑地上了楼,甚至鼓起勇气敲门。
但,开门的是一对陌生的情侣。
徐林预想过无数种樊如音看到他的画面,却唯独没想过她已经不住这里。
其实,他完全可以通过林徐拿到她的联系方式,或者现住址。
可是,他要用什么理由呢。
林徐肯定会起疑的,樊如音知道他见不得光的心思后,也会觉得他有病,厌恶他吧。
最后,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坐上半夜的飞机回阳城。
徐林想,也许是天意吧。
他没有见到樊如音,是在告诉他不该这样继续下去。
——
阳城的生活节奏很快,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为碎银几两,为梦想成真,为爱人展颜。
徐林没有梦想,没有爱人,只能一门心思地投入工作,主业副业一手抓。
除了沈树,他没有一个熟人,自然没多少社交。
后来余倾出现,两人打得火热,他基本上就是独来独往。
不过,他大多数时候是忙碌的,偶有的空闲也被用来跑步健身,提升衣品,研究美食。
学生时期,徐林成绩一般,长相普通,穿着朴素,是那种人群中很不起眼的人,个子不矮,但可能因为营养不良,瘦得跟竹竿一样。
大学,以及毕业后,他才按照网上的教程一点点去改变。
特别是,在认识樊如音后,想要变得更好看,更符合时下审美的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
因为要拍视频,他主动学了很多菜式的做法,呈现给粉丝的同时,自己也有有意摄入不同的营养来变得高大强壮。
随着时间推移,徐林感知到周围的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甚至关系不错的同事,还有余倾,会介绍一些相亲对象。
他推托不过,便去见了两个。
说实话,女孩子们都很优秀,学历高,家世好,长相也不俗,但他总觉得不得劲。
他会下意识地将她们与樊如音作比较,头发长度不对,气质类型不对,肤色身高不对……
当时,徐林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框死在樊如音的身影里了。
甚至他的审美偏好也因为她而有了一个清晰的标准。
绿色是所有颜色中最好看的。
皮肤白,个子高,长发,偏瘦的女生,更符合他的眼光。
喜欢气质清冷,温柔细腻的女人。
喜欢年龄大几岁的姐姐。
几次后,朋友同事歇了心思,徐林也松了一口气。
不是樊如音,似乎其他人都差点意思。
他不想耽误别人,也无法违心地去接受他人。
于是,徐林沉下心来,全身心投入工作,吭哧吭哧攒钱凑首付。
他想,也许有一天会忘了樊如音,也许就这样平淡地、孤独地生活下去。
于他而言,结婚与否,不是什么必要的大事。
结婚是个人私事,是一种选择,是为了跟喜欢的人谈一辈子恋爱。
况且,有徐志娟和林家伟的基因在,他并不想让其传承下去。
他怕世间再多一个林徐与徐林。
——
很长一段时间,徐林没有见过樊如音,也不曾听到有人在耳边提到这三个字。
但很多个时刻,他都会想到她。
看到绿色的裙子,甚至所有绿色的东西,听到“大熊猫”“榕城”字眼,吃到薄荷味的食物……
一想起她,徐林就会不受控制地将他们之间那点交集反复回忆,然后记得越来越清楚。
再一次听到樊如音的名字,是从林徐口中,距离上次说话已经过去两年十个月,距离林徐婚礼那天的遥遥一眼已经一年半。
五一假期后的第二个工作日,上午十一点,林徐突然打电话过来。
除非很紧急的事,他们不会在工作时间联系对方,要么微信上说一声,要么晚上休息前聊几句。
所以,那个电话,他接的很快。
林徐开门见山,说了两件事。
她说,徐志娟和林家伟收了别人的钱,打算将他的婚事许出去,对方是姜县开木料厂的小女儿,幼时生病烧坏了脑子,人有些呆。
听到这些话,徐林很平静,他对父母没有什么期待,且认知颇深,自然他们做出什么事来,他都能不足为奇。
接着,林徐开始说第二件事,她一直是直来直往的性子,难得有几分踌躇。
“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或者说在接触的?”
徐林垂眼盯着脚尖,叫人看不出情绪,“没有。”
“我认为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林徐叹了口气,反问徐林,“你觉得呢?”
“是。”
“我这边有一个不错的人选……”
林徐刚起了个头就停下来,似乎在等徐林的反应。
徐林瞬间明白她的未尽之言,但他沉默了,他说不出同意的话,也想不出拒绝的借口。
“人家也不一定同意,我只是先问问你的意见……”
“……嗯……”徐林发着呆,机械地应了一声,表示在听。
得到他的回应,林徐才继续往下说,“是我一个朋友,比你大一点,肤白貌美,有房有车……”
“朋友”二字仿佛触发到徐林的某个点,他忍不住冒出一个渺茫的猜想。
“……你……说谁?”心脏高高跃起,声音里夹着颤抖。
“音音,樊如音,你见过的……”
心脏落回原处,然后欢快地跳动,徐林有些不可置信,急急打断林徐的话,“她……能同意吗?”
“哈哈哈哈哈哈!”电话那头的林徐乐不可支,笑出声来,“哎,我发现你和音音很像诶,遇事先顾及别人的感受。”
“昨天见面时,我提到你,可能因为有年龄差,她也说你会愿意吗……”
徐林嘴角咧开,眼睛弯起,高兴得想去楼下跑几圈,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争先恐后地叫嚣着“我愿意我愿意。”
后面,林徐还说了一些其他的,大意是让他考虑一下,如果可以接受,最近回榕城见一面。
她的原话是“先下手为强,不仅是对徐志娟和林家伟,还有樊如音。”
然后,徐林第二天就请假跑回去,下午在榕城一家咖啡店见到樊如音。
当然,林徐也在场。
他们没说上几句话,几乎都是林徐在和她聊天,偶尔话题会被林徐转到他身上。
晚上,三人一起吃饭。
饭后,林徐先行回酒店,徐林留下来送樊如音回家。
晚风习习,带走了白日的尘嚣,只留下温柔与宁静。
他们隔着一人的距离,漫步在人行道上,话不多,却也独有一份惬意自在。
——
徐林请了三天假,连着周日的休息,一共有四天。
第二天,他约樊如音看电影。
第三天,樊如音约他去公园看日落。
公园里有很大一个湖泊,他们沿着湖边散步,间或交谈几句,更多的是静静地并肩前行。
夕阳渐渐迫近地平线,霞光从地平线晕染开来,将天边的云朵染的一片通红。
两人停下来,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樊如音侧身欣赏日落,徐林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心底柔软又满足。
片刻,落日的余晖给眼前的世界披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它照在人身上,人的身影就变得瑰丽朦胧,美得仿佛降落凡尘的仙子,它照在水面上,湖水就浮光跃金,仿佛无数颗小星星闪闪发光,它照在绿树上,绿树就好像自带滤镜,显得更加翠绿。
在这样柔和美好的环境中,樊如音忽然回过头来。
徐林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被她抓了个正着,对视几瞬,脸上热意不断升腾,他率先败下阵来,不自在地转头看向明净的湖面。
他能感知到那道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身上,温柔地,沉静地在看他。
徐林整个人都烧起来,坐立难安,一边想走开躲起来,一边又忍不住坐得端正挺拔,优雅得体。
“徐林。”樊如音第二次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柔柔的,像是有羽毛在心间划过,毛茸茸的,带着极淡的痒意。
徐林点了一下头,然后听到她说,“要不要结婚?”
顿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人定住。
樊如音在说什么?她在向他求婚吗?
他何德何能,如此幸运,这就是惊喜砸中的感觉吗?
有些晕,有些雀跃,有些不可置信。
徐林僵硬地回头,喉咙干涩,晕乎乎地回了一句。
“好。”
晚风吹起来,一支支狗尾草摇曳,奏响悦耳动听的曲子。
于是,他们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