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沉溺》碎玉仙

15、禁锢

　　自那位朋友到访后，江星夜发现画室的门禁系统似乎被升级了。

　　之前他可以在画室和相连的小休息室、洗手间之间自由活动。但现在，那扇通往主宅方向的玻璃廊桥门，在他进入画室后，会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他被彻底限制在了这栋独立的建筑内，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在特定区域的笼中鸟。

　　不仅如此，陈助理送来需要临摹的画作时，会额外附带一张打印的、极其细致的要求清单，从色彩范围到笔触方向，几乎事无巨细。仿佛在明确地提醒他：按照指令行事，不要有多余的想法，更不要试图越界。

　　江星夜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不再提出任何专业建议，只是严格按照清单要求，精准地复制着每一幅作品。他的动作依旧流畅，笔触依旧稳定，但画作中那种前几天刚刚萌芽的、属于他个人的灵性与理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了，变得规整而……缺乏生气。

　　他变得异常安静。除了画笔与画布接触的细微声响，以及清洗画具的水流声，画室里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他不再在休息时站在窗前眺望，只是坐在画架前的凳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或者干脆闭目养神。

　　一种无形的屏障，在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竖立起来。

　　陆沉依旧没有出现。但江星夜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注视，通过剩下的那几个摄像头，比以前更加频繁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确认他的“安分”，又像是在探究他沉默下的真实情绪。

　　这天，江星夜正在临摹一幅极其精细的古典工笔花鸟画的底稿。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不能有丝毫差错。他低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画纸，握着极细狼毫笔的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廊桥门外，陆沉的身影一闪而过。

　　陆沉似乎只是路过，要去庭院另一侧的什么地方。他的脚步没有停留，甚至没有朝画室这边看一眼。

　　但就在他身影掠过的那一瞬间，江星夜握着笔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顿点。

　　一个瑕疵。

　　一个在他全神贯注状态下，本不该出现的瑕疵。

　　江星夜的动作停顿了。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墨点，像看着一个无声的抗议，一个被禁锢的灵魂在不经意间留下的烙印。

　　他没有立刻去修改，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钟，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廊桥门的方向。

　　门外空空如也，陆沉早已走远。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收回，而是直直地、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倔强，迎上了斜上方那个正对着他画架的摄像头。

　　他知道陆沉可能不在屏幕后，也可能在。

　　他只是想用这个眼神，这个因为一个微小瑕疵而抬起的、清澈又带着一丝冷意的眼神，告诉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

　　禁锢得了身体，禁锢不了笔下偶然的失误，更禁锢不了……思想。

　　他看到了那个墨点，监控后面的人，看到了吗？

　　看到了这完美复制之下，无法被完全磨平的、属于“江星夜”的棱角吗？

　　片刻后，他低下头，拿起一支更细的笔，蘸取清水，开始小心地、一点一点地修补那个瑕疵。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刚才那个带着锋芒的眼神从未存在过。

　　画室重归寂静，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细微声响。

　　然而，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无声的禁锢，并未让星光熄灭，反而在压力的淬炼下，孕育出了一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坚韧的力量。

　　江星夜用他的沉默和那个微不足道的“失误”，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宣告。

　　他在这里，被禁锢，但未被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