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文落落

20、睡前留言的试探

　　别墅的夜晚，在经历了晚餐那场堪称核爆级别的风暴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却涌动着尚未平息的暗流和沉船的残骸。
　　陈铭的房门依旧紧闭，像一块竖起来的墓碑。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走路都踮着脚尖，眼神飘忽，交流全靠气音和手势，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沉睡的凶兽。
　　【节目组：我们仿佛在拍鬼片。 】
　　【陈铭的房间：凶宅实景。】
　　【今晚还能有环节吗？我赌五毛钱导演想装死。】
　　导演显然也想装死。他对着耳机，愁眉苦脸地压低声音：“……对对对，公关那边盯紧点……热度？热度都快把服务器烧了！但全是讨论裴总录音笔和……咳！……总之，原定的互动环节……还搞吗？” 耳机那头传来一阵咆哮，导演的脸皱成了苦瓜，最终认命般地点点头：“……行吧行吧，搞搞搞！不搞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于是，在一种近乎悲壮的、上刑场般的气氛中，节目组硬着头皮通知各位嘉宾：按原计划进行【睡前留言】环节。
　　所谓【睡前留言】，是这个恋综每晚的保留项目。节目组会提供一个匿名的内部通讯系统，嘉宾可以选择一位“心仪对象”，发送一段语音或文字留言，表达当日感想或晚安问候。接收方会在自己的平板终端上收到匿名提示，可以选择是否回复。旨在增加互动和暧昧氛围。
　　放在平时，这是观众磕糖的黄金时段。但放在今晚……
　　【来了来了！今晚的留言环节绝对是修罗场！】
　　【裴总会给今今崽发吗？我赌会！】
　　【陈铭……他还会参与吗？】
　　一楼房间里，林溪和周浩扬对着各自的平板，愁眉苦脸。
　　“溪啊，你说……我发给谁？” 周浩扬抓耳挠腮，“发给晚晚姐？感觉会被无视。发给雪薇姐？感觉会被冻死。发给今哥？感觉不太对劲……”
　　林溪翻了个白眼：“你傻啊！当然是发给看起来最安全、最不会引发连锁反应的那个！” 他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半天，最终点开了孙明的头像，“孙哥！稳！”
　　周浩扬恍然大悟：“哦！有道理！我也发给孙哥！”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开始绞尽脑汁构思如何给孙明发一段既不显得太热情，又不显得太敷衍的“晚安问候”。
　　二楼，苏晚晚的房间。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憔悴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平板上滑动，掠过裴恋青冷峻的头像，最终停留在今筠卿的名字上。
　　她犹豫着，点开，又退出。今晚发生了太多事，裴总的态度……太明显了。她最终抿了抿唇，点开孙明的头像，发送了一条简短礼貌的“晚安”。
　　杨雪薇的房间。她刚做完精致的睡前护肤，靠在床头，平板随意地放在一边。她甚至懒得打开通讯界面，只是拿起手机，刷着财经新闻。对她来说，这种环节幼稚又浪费时间。她直接忽略了系统提示。
　　孙明在自己的房间，看着平板。他已经收到了林溪和周浩扬两条风格迥异但都透着浓浓“求生欲”的留言，一条是“孙哥晚安！今天天气真不错！”，另一条是“孙哥好！祝您做个好梦！”。他推了推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精准地点开了杨雪薇的头像，发送了一条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问候：“杨小姐，晚安。祝您有个好睡眠。”
　　【哈哈哈哈孙哥和雪薇姐：商业互吹组。】
　　【林溪周浩扬：孙哥，我们的避风港！】
　　【晚晚姐……唉，有点心疼。】
　　【所以！重点来了！裴总和今今崽呢？！】
　　今筠卿盘腿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后背靠着床沿，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亮着，停留在匿名留言的发送界面。他盯着那个空白的输入框，指尖无意识地在边缘敲打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晚餐时裴恋青掀桌的冰冷，播放录音时的漠然，走廊里擦肩而过的雪松气息，还有那句“录音笔比嘴炮有用”……像走马灯一样旋转。
　　他会发吗？会发给我吗？发什么？总不会是……“注意规矩”吧？
　　今筠卿被自己这个念头雷得一哆嗦。他甩甩头，指尖在几个名字上犹豫。林溪？浩扬？似乎没什么好说的。裴恋青……那个名字像带着静电，手指一靠近屏幕就有点麻。
　　最终，他手指一划，点开了……苏晚晚的头像。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觉得她今晚似乎有点不安，发个简单的晚安问候，算是表达一下同在风暴中的一点善意？他飞快地输入：“晚晚姐，晚安，别想太多。”
　　点击发送。
　　几乎是同时，他的平板屏幕顶端，“叮”的一声，跳出一条新的匿名消息提示。
　　今筠卿的心脏像是被那声提示音轻轻捏了一下，骤然收缩！指尖瞬间顿住！
　　这么快？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那条新消息。不是语音，是文字。
　　一行极其简洁、极其工整、透着一股子公事公办气息的文字，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下调全球经济增速预期，新兴市场资本外流压力增大。建议关注国内政策对冲力度及高股息防御性板块。晚安。”
　　今筠卿：“………………？？？”
　　他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足足看了有十秒钟。然后，他把平板拿近一点，又拿远一点，揉了揉眼睛，再凑近仔细看。
　　没看错。不是幻觉。不是乱码。
　　就是一段……字正腔圆的……财经新闻摘要？后面还附带一个极其敷衍的、仿佛临时想起来才加上的“晚安”？
　　今筠卿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困惑，逐渐过渡到一种极致的、混合着荒谬、无语和“这TM也行？”的复杂状态。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眉毛高高挑起，几乎要飞进发际线里。
　　这谁啊？！
　　孙明？不像。孙明要发财经新闻，肯定会加上“据我分析”、“综上所述”之类的专业前缀。
　　杨雪薇？更不可能。她就算发，也只会发“某奢侈品品牌季度财报”。
　　林溪？周浩扬？杀了他俩也憋不出“资本外流压力增大”这种词！
　　陈铭？……他现在还有心情关心全球经济增速？
　　排除法做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字，一个绝对不可能、但似乎又唯一合理的名字。
　　裴恋青。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得今筠卿外焦里嫩。
　　裴恋青……给他发了一段……财经新闻摘要……当睡前留言？！ 还匿名？！ 这操作……简直是匿名留言界的泥石流！别人匿名是“晚安”、“好梦”、“今天很开心”，裴恋青匿名是“关注宏观经济”、“小心资本外流”？！
　　“噗——”
　　一声没憋住的短促笑声从今筠卿喉咙里溢出来。他赶紧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太离谱了！ 太裴恋青了！
　　这哪是留言，这分明是裴总用他独特的方式在说：“喂，小咸鱼，全球经济要完蛋了，你小心点。哦，顺便说声晚安。”
　　荒谬感像泡泡一样在心里咕嘟咕嘟冒上来，冲淡了之前那些混乱沉重的情绪。
　　他看着那行冷冰冰、硬邦邦、毫无浪漫细胞可言的文字，嘴角的弧度却越咧越大，最后干脆放弃抵抗，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
　　【我看到了什么？？？财经新闻摘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裴总你是懂浪漫的！】
　　【崽崽笑了！他笑了！他绝对猜到了！】
　　【裴总：深藏功与名（并附赠今日财经要点）】
　　隔壁房间。裴恋青同样靠坐在床头，手里也拿着平板。他没有看屏幕，深黑的眼眸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在丝绒睡袍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敲击。
　　发送框里，那行他斟酌了许久并删删改改才最终定稿的文字，已经发送出去。
　　他发送完后，几乎没有停顿，立刻将平板锁屏，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处理完一封无关紧要的工作邮件。
　　然后，他拿起一本厚重的硬壳书——书名是《全球地缘政治风险与大宗商品定价模型》——翻开书签夹着的那一页，姿态沉静地看了起来。
　　暖黄的床头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稳而疏离的气息。
　　仿佛刚才那条足以颠覆匿名留言界生态的“财经快讯”，跟他毫无关系。
　　只有他自己知道，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在走廊里，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那一声短促的像小动物打喷嚏一样的笑声。
　　那笑声很轻，转瞬即逝。却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翻动书页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停顿了半秒。浓密的眼睫低垂，遮住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裴总在看书！好帅！好装！好喜欢！】
　　【他绝对在等回复！装什么淡定！】
　　【耳朵竖着呢吧裴总？听到崽崽笑了吗？】
　　【裴总：我发的是正经财经建议，你们笑什么？（无辜且理直气壮.jpg）】
　　今筠卿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感觉脸颊肌肉都有点酸。他看着屏幕上那条格格不入的留言，指尖悬在回复框上方。
　　回复什么？ “收到，裴总，已关注高股息防御板块？” “感谢裴总深夜财经播报？” “您对全球经济形势怎么看？在线等，挺急的？”
　　哪个都显得更离谱！
　　他最终什么也没回。只是指尖在那个匿名发送者的头像框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退出对话框，指尖却像有自己的想法，点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鬼使神差地输入了：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全球经济增速” “新兴市场资本外流” “高股息防御性板块”
　　搜索结果跳出来，满屏的专业术语和复杂图表。今筠卿看得有点头大，但神奇的是，裴恋青那段留言里提到的关键词，竟然都赫然在列。
　　他盯着屏幕，琥珀色的眼眸里，那点残留的笑意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这留言，是真的很裴恋青。毫无情趣，硬邦邦。但……好像又藏着点别的意思？
　　提醒他风险？还是……在告诉他，该关注点正事了？别总想着当咸鱼？
　　今筠卿关掉浏览器，把平板放到一边。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窗外同样沉沉的夜色，眼神有点放空。
　　隔壁的裴恋青，此刻在干什么？看书？处理文件？还是……
　　在等一个不可能有的回复？
　　他想起裴恋青擦肩而过时那微凉的雪松气息，想起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想起他播放录音时那掌控一切的漠然姿态……
　　这样一个男人，会费心思去查最新的财经动态，然后匿名发给他？
　　这行为本身，就充满了巨大的矛盾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但，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笨拙的关心？
　　今筠卿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一根很轻很软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有点痒。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
　　别墅区很安静，只有远处零星的路灯光晕。他站了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房间的窗户。
　　窗帘紧闭着，透出一点暖黄的光晕。
　　今筠卿看了一会儿，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知道了。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虽然那条留言离谱得前无古人，但他就是知道。
　　是裴恋青。
　　那个冰块脸、工作狂、随身带录音笔、用财经新闻当晚安问候的……裴恋青。
　　【崽崽站在窗边看裴总窗户了！！！他知道了！！！】
　　【啊啊啊这无声的默契！甜度爆表但好安静！ 】
　　【所以……裴总知道崽崽知道了吗？】
　　今筠卿拉上窗帘，躺回床上，关了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他闭上眼睛，那条硬邦邦的财经新闻摘要却像自带发光字体，在他眼前晃悠。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闷闷地又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小声嘟囔了一句： “裴恋青……你真是个怪人。”
　　黑暗中，没人看见，他藏在枕头下的嘴角，正弯着一个清浅又柔软的弧度。
　　而一墙之隔。裴恋青合上了那本厚厚的书，放回床头柜。他抬手，关掉了床头灯。房间瞬间被黑暗吞噬。
　　他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姿势标准得像一具等待入，殓的雕像。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他深邃的眼眸睁开，望着头顶模糊的天花板轮廓。
　　平板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屏幕一片漆黑。没有新消息提示。
　　他静静地躺了很久。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像是释然又像是……某种确认的轻哼。
　　翻了个身，侧卧，背对着那面隔开两个房间的墙。
　　窗外，夜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