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沐枝念

3、裂痕初吻

　　秋意渐深，城市被连绵的阴雨笼罩，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湿冷的黏腻。沈听澜心中的那点不安，如同墙角的霉斑，在不见光的地方悄然蔓延。

　　自从那次联合会议后，他明显感觉到顾微尘的变化。不是变得疏远，而是变得……更忙碌，也更沉默。那种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一种心事重重的、将一切都压在心底的沉闷。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偶尔会带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烟草与廉价香水的陌生气味，那是沈听澜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的。问他，他只说是跟线人周旋，难免沾上。

　　“老猫”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也高了起来。有时是深夜突然响起的电话，顾微尘会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压低声音讲很久；有时是他对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地回复信息，一旦沈听澜靠近，便会下意识地侧身或锁屏。

　　沈听澜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更细致地观察，将那些零碎的、不合逻辑的细节像拼图一样在脑中组合。那本《有机化学精编》被顾微尘放在了床头，书页因为频繁翻动而显得有些毛糙。沈听澜趁他洗澡时快速翻看过，里面不止一处有着淡淡的标记，都与近期通报会上提及的新型毒品相关，但更深奥，更专业，远超出一个一线缉毒警需要掌握的范畴。

　　他是在自学，还是在……验证什么？

　　一个周五的夜晚，雨下得很大。顾微尘难得没有加班，两人窝在家里吃了顿简单的火锅。氤氲的热气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也模糊了彼此脸上细微的神情。

　　“我们队里……可能有个长期卧底任务。”顾微尘忽然放下筷子，声音在火锅沸腾的咕嘟声中显得有些飘忽。

　　沈听澜夹菜的手一顿，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微尘垂下眼，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青菜，“就是听队长提了一嘴，说可能需要派人长时间潜伏进去，很危险……也不知道谁会接下这种任务。”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感慨，但握着筷子的指节却微微泛白。

　　沈听澜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顾微尘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一股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顾微尘不是在闲聊，他是在试探，或者说，是在为他未来可能的“消失”做某种铺垫。

　　“无论什么任务，”沈听澜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保护好自己。活着回来，是第一位的。”

　　顾微尘猛地抬起头，撞进沈听澜深邃的目光里。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与挣扎。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涩意的笑容。

　　“嗯，我知道。”

　　饭后，雨势稍歇。顾微尘站在阳台边，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灯火，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单薄而孤寂。

　　沈听澜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他的下颌抵在顾微尘微凉的颈窝，能感受到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缓缓放松，向后靠进他怀里。

　　“微尘。”沈听澜低声唤他，手臂收紧，仿佛要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绝外界一切的风雨和危险。

　　顾微尘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偏过头，脸颊贴着他的鬓角，呼吸温热地拂过他的皮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东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信任与怀疑在沈听澜心中激烈地拉锯。他相信怀里这个人的本质，那个在高中操场上眼神干净得像小鹿的男孩，那个在警校训练场上咬着牙不肯服输的青年。可现实摆在面前的疑点，又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他的信念。

　　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能破解最复杂的案件，能直面最凶残的歹徒，却无法看透枕边人此刻紧闭的心扉。

　　他扶着顾微尘的肩膀，将他轻轻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阳台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透出的微弱光线，勾勒着顾微尘模糊的轮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里面翻涌着沈听澜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依恋，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决绝。

　　“听澜……”他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沈听澜没有让他说下去。他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惩罚性的、又充满了不确定的焦灼，吻住了那双微凉的唇。

　　这个吻，不像以往任何一次。

　　它不再是青涩的试探，不再是温存的缠绵，而是充满了占有、探寻和一种濒临失控的恐惧。沈听澜的舌强势地撬开他的牙关，深入、搅动，仿佛要通过这个吻，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的心是否还一如既往地为自己跳动。他紧紧箍着顾微尘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折断。

　　顾微尘起初被动地承受着，身体微微颤抖。但很快，他像是被这个吻里蕴含的激烈情绪所点燃，开始生涩而笨拙地回应。他的手臂环上沈听澜的脖颈，指尖用力地陷入他后背的衣料，仰起头，更深入地迎向这个吻。

　　唇齿交缠间，带着火锅残留的淡淡咸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眼泪的苦涩咸涩。

　　不知是谁的。

　　这个吻漫长而窒息，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勉强分开。额头相抵，呼吸交融，在寒冷的夜空气里凝成白雾。

　　黑暗中，他们只能看到彼此近在咫尺的、模糊的眼睛。

　　“沈听澜，”顾微尘的声音低哑，带着吻后的湿润和一丝微颤，“信我。”

　　这一次，他没有叫“听澜”，而是连名带姓，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郑重。

　　沈听澜看着他那双在暗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发疼。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再次低下头，用一个更轻柔、却更显绝望的吻，封缄了他所有的疑问，也掩埋了那句重若千钧的祈求。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是为这场在怀疑与深爱间艰难维持的感情，奏响的混乱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