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庭筠》月亮没睡醒

54、松山月

　　吉日择定，皇帝于宫中设下盛大夜宴，既是为西洲公主接风，亦是庆贺和亲之喜。是夜，皇城内灯火璀璨，如同白昼。太极殿前广场，笙歌鼎沸，觥筹交错，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皆盛装出席，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萧庭筠作为迎亲使，亦在席中。他身着绯色官袍，坐于武将席次前列，面容沉静，目光却不时扫过全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总觉得，这看似祥和的热闹之下，潜藏着某种不安的气息。

　　西洲公主阿娜尔盛装出席，坐在皇帝下首不远处的特设席位。她依旧覆着轻纱，举止端庄得体，应对合乎礼仪，只是那双眼眸深处，依旧是化不开的冰冷与疏离。皇帝年迈，精神却尚可，看着殿下美貌的异域公主，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背后，是帝王固有的深沉与算计。

　　沈惊澜，早已趁着夜色与混乱，凭借超凡的轻功和对皇宫布局的精准判断，如同鬼魅般潜入了守卫森严的皇城。他依旧戴着那副青铜面具，身着夜行衣，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避开了重重巡逻的禁军，目标明确——西洲公主暂时居住的“蕙草宫”。

　　他需要先与这位潜在的盟友确认一些事情。

　　蕙草宫内，宴会未散，宫女内侍大多随侍在太极殿，留守之人不多。沈惊澜悄无声息地进入内殿。

　　阿娜尔公主因不胜酒力，已提前离席返回蕙草宫稍作休息。她正坐在妆台前，由阿依夏服侍着卸下繁重的头饰，忽觉身后微风拂动，心中一惊，猛地回头，便看到了那个如同从幽冥中走出的青铜面具人。

　　“什么人？！”阿娜尔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阿依夏更是瞬间挡在公主身前，浑身紧绷。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在下许寒星。”沈惊澜声音沙哑低沉，开门见山，“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今日宫宴，钦天监正张玄素可在席中？”

　　阿娜尔定了定神，想起那日的约定，强压下心中的惊悸，点了点头：“在。他坐在文官席次，离皇帝不远。”

　　“很好。”沈惊澜眼中寒光一闪，“记住我们的约定。今夜之后，静待我的消息。”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內殿的阴影之中，来得突然，去得突兀。

　　阿娜尔与阿依夏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一丝莫名的期待。

　　沈惊澜离开蕙草宫，如同暗夜中的蝙蝠，在宫殿的飞檐斗拱间急速穿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喧嚣的太极殿广场。很快，他锁定了目标——那个穿着钦天监官服、面容清癯、正与同僚谈笑风生的老者，张玄素。正是当年一句“沈家子星芒大盛，恐扰紫薇帝星”的预言，为沈家招来了灭门之祸。

　　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凝聚！

　　他估算着距离、角度与时机。就在宴会气氛达到高潮，乐声激昂，众人举杯共饮之际，沈惊澜动了。

　　他自一处高高的殿宇飞檐上，如同苍鹰搏兔，疾扑而下。速度之快，只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青影。

　　与此同时，他反手拔出了背负的那柄“松山月”。剑身狭长，色泽古朴，隐有松纹，出鞘之时，并无凛冽寒光，反而带着一股如同月照寒山般的清冷孤寂之意。这是他第一次，在复仇之路上，动用这柄师门之剑。

　　“诛杀！”

　　一声蕴含了无尽悲愤与杀意的厉啸，如同惊雷，骤然划破了喧闹的夜空，清晰地传入下方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人惊骇抬头，只见一道青影携着清冷如月的剑光，如同九天降下的罚罪之剑，以无可阻挡之势，直取席间的钦天监正张玄素！

　　张玄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化为极致的恐惧，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

　　血光迸现！

　　“松山月”冰冷的剑尖，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张玄素的咽喉！将他连同身后的座椅，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张玄素双目圆瞪，脸上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喉头咯咯作响，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那身象征天官的袍服。

　　一击毙命！

　　整个太极殿前，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乐声戛然而止，酒杯坠地之声清脆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发生在御前的刺杀惊呆了！

　　萧庭筠在沈惊澜现身厉啸的那一刻，便已猛地站起！当他看到那熟悉的青铜面具，看到那诡异而强大的身影，看到那柄带着清冷月辉的长剑时，心中巨震，如同被重锤击中！

　　是那个青铜面具人！他竟然潜入了皇宫！他竟然在御前动手杀人！

　　而更让萧庭筠心神俱颤的是，那人手中之剑，那清冷如月的气息……为何……为何隐隐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到心痛的感觉？

　　“有刺客！护驾！护驾！” 内侍尖利的叫声打破了死寂。

　　瞬间，大批宫廷侍卫如同潮水般涌上，刀枪并举，将沈惊澜团团围住！

　　“拿下逆贼！” 侍卫统领厉声喝道。

　　沈惊澜手腕一震，将“松山月”从张玄素咽喉拔出，带起一溜血花。他身形如鬼如魅，在众多侍卫的围攻中穿梭自如，“松山月”化作一道道清冷的光弧，所过之处，兵器断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他并未刻意取人性命，但剑锋所及，非死即伤，无人能近其身！

　　殿前一片大乱，官员女眷惊呼躲避，席案翻倒，酒馔淋漓。

　　“废物！都是废物！给朕拿下他！” 老皇帝又惊又怒，在龙椅上厉声咆哮。

　　数道强横的气息瞬间从暗处掠出，乃是供奉于大内的顶尖高手，齐齐扑向沈惊澜！剑气掌风纵横交错，将沈惊澜周身笼罩。

　　面对如此多高手的围攻，沈惊澜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更多的却是冰冷的疯狂与决绝！他将体内《渊渟岳峙》的心法催动到极致，那源于无尽哀恸与死寂的力量如同火山般爆发！他一手握紧“松山月”，将全身功力灌注于剑身之上，对着前方汹涌而来的攻击，以及那象征着皇权的巍峨太极殿，猛地一剑挥出！

　　“轰——！！！”

　　一道难以形容的、蕴含着极致毁灭剑意的巨大半月形剑罡，如同实质般破空而出！剑罡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开深深的沟壑，围攻上来的大内高手们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纷纷吐血倒飞出去！

　　而那凌厉无匹的剑罡余势不减，狠狠地斩在了太极殿一侧的殿宇之上！

　　“咔嚓——轰隆！！”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与巨响，半座偏殿竟被这一剑生生削开！砖石木梁轰然坍塌，烟尘冲天而起！

　　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全场再次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如同神魔般的一剑惊呆了！

　　萧庭筠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望着那烟尘弥漫处持剑而立的青铜面具人，心中的震惊已无以复加！这一剑……这一剑的力量……还有那清冽诡谲的内息……

　　他不能再犹豫了！无论此人是谁，无论他与自己有何种关联，在御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必须出手！

　　“逆贼休得猖狂！”

　　萧庭筠一声冷叱，身形如电射出，腰间佩剑“惊鸿”已然在手，化作一道璀璨如星河般的剑光，直刺沈惊澜后心！这一剑，他已用上了全力，再无保留！

　　沈惊澜似有所觉，猛地回身，“松山月”横栏身前！

　　“铛——！！！”

　　双剑交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气劲以两人为中心轰然扩散，将周遭的碎石断木尽数掀飞！

　　萧庭筠只觉一股清冽霸道的内力如同潮水般涌来，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涌，心中更是骇然！

　　沈惊澜接下这一剑，身形微晃，面具下的目光透过交错的剑锋，与萧庭筠震惊、疑惑、锐利的眼神撞在一起。那一瞬间，仿佛有万千情绪在无声中奔涌、炸裂！

　　但他没有恋战。他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张玄素已死，不能再停留。

　　他借着萧庭筠这一剑之力，身形向后飘飞，同时“松山月”挽起数朵剑花，逼退两名试图靠近的大内高手，随即足尖在一根倾倒的梁柱上一点，青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大鸟，几个起落，便已越过重重宫墙，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与无数惊魂未定的王公大臣。

　　萧庭筠持剑而立，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心中五味杂陈，充满了无尽的疑惑、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空落与恐慌。

　　那个青铜面具人……他到底是谁？

　　而沈惊澜，早已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超凡的隐匿功夫，摆脱了可能的追兵，如同归巢的倦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座荒废破败、却承载了他所有童年与伤痛记忆的太傅府中。

　　他摘下青铜面具，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握着“松山月”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与萧庭筠兵刃相向时，那无法抑制的心潮澎湃。

　　宫宴之上的惊天一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必将在这座帝都，乃至整个天下，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