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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王明宇(二) ...

  •   签售会安排在周六后晌,国贸三期里头的书店。时祺到的时候,店里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人,多半是半大孩子,个个举着宋玥那本法律漫画,叽叽喳喳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他在人堆外边儿站定,老远就瞧见郝既明已经在签售台旁边杵着了,正弯腰跟宋玥低声交代什么。今儿个郝既明穿了件驼色羊绒大衣,衬得肩是肩腰是腰,在人群里扎眼得跟鹤立鸡群似的。
      "时老师!"宋玥眼尖,隔着人脑袋就瞅见他了,挥胳膊那劲儿快把签名笔甩飞。
      时祺抬抬下巴,没往人堆里扎。他往后一靠倚在书架上,看着宋玥龙飞凤舞签名的架势——
      那叫一个从容自信,跟当初在咨询室里摔沙具的炸毛丫头判若两人。
      郝既明拨开人群溜达过来,带过来一阵清冽的雪松香:
      "就知道您准得来。"
      "顺道儿。"时祺嘴硬,眼神却还黏在签售台那边。
      郝既明低笑,肩膀挨着他靠在书架上。俩人的胳膊肘若有似无地蹭着,隔着厚毛衣都能觉出对方的体温。
      "瞅见没?"郝既明用下巴指了指宋玥,"这丫头如今的精气神。"
      时祺从兜里摸出烟盒,想想又塞回去:"您这成就感够足的。"
      "哪比得上您啊。"郝既明胳膊肘轻轻撞他一下,"当初谁说的'小孩叛逆就得顺着毛捋'?"
      签售闹腾了两个钟头。完事儿后宋玥死活要请客,仨人就在商场里寻了家清静馆子。
      "出版社说要加印五千册。"宋玥兴奋得直搓手,"还在谈动画改编呢!"
      "能耐啊。"郝既明给她续上果汁,"这下你爹没话说了吧?"
      "他呀……"宋玥撇撇嘴,"现在见人就吹他闺女是漫画家,昨儿个还问我能不能在漫画里给他安排个正义法官的角色。"
      时祺安静涮着肥牛,听他俩闲扯。偶尔抬眼,总能撞上郝既明黏在他身上的眼神,那目光里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烫得他耳根发痒。
      送走宋玥,郝既明提议去楼上露台醒醒神。冬夜的露台冷清得能听见风声,脚底下的京城灯火通明,跟撒了把碎金子似的。
      "冻得慌吧?"郝既明问。
      "还成。"时祺靠着栏杆,由着夜风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郝既明挨着他站定,俩人的肩膀都快贴上了。从这个角度,能看清时祺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影儿,还有那总是紧抿着的薄唇。
      "您最近……"郝既明开口,声儿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好像没那么不待见我了。"
      时祺侧过头,正好跌进他深邃的眼神里:"我几时不待见您了?"
      "您说呢?"郝既明低笑,"从前您看我那眼神跟小刀子似的,嗖嗖往人身上扎。"
      时祺转回头望着远处:"那是您太招人烦。"
      "那现在呢?"
      郝既明的声儿裹着夜风擦过耳廓。时祺没搭腔,但也没挪窝儿。
      露台的灯"啪"地灭了,只剩楼宇的光晕勾着彼此的轮廓。黑暗里,感官格外灵敏。时祺能听见郝既明的呼吸声,能闻见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儿,能觉着他大衣料子偶尔擦过自己手背的触感。
      "时祺。"郝既明声儿轻得像叹气。
      "嗯?"
      黑暗里,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带着薄茧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他的指节。
      时祺没动弹。任由那只手停了约莫七八秒,直到露台灯"啪"地又亮了。
      郝既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活像刚才只是不小心碰着。但俩人心知肚明。
      "走了。"时祺直起身,"冻脚。"
      回去的车上,俩人谁都没言语。电台放着慵懒的蓝调,沙哑的女声咿咿呀呀唱着暧昧的调调。
      等红灯时,郝既明突然开口:"下周我得离京几天。"
      "哪儿去?"
      "上海,有个学术会议。"郝既明手指在方向盘上打拍子,"得三天。"
      时祺盯着窗外:"哦。"
      "会想我不?"郝既明半真半假地问。
      时祺转回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做梦。"
      可嘴角那抹压不住的弧度,早把他出卖了。
      车停在时祺公寓楼下。郝既明解开安全带,侧身看他:"不请我上去喝口茶?"
      "忒晚了。"时祺推门下车,关门前顿了顿,"路上当心。"
      郝既明望着他进楼的背影,低低笑了。
      时祺站在电梯里,瞅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儿。脖子上的围巾还沾着那人的气息,手背上还烙着方才触碰的温度。
      他摸出手机,给郝既明发了条信儿:
      「围巾忘还你了」
      很快,回复来了:
      「先搁您那儿,下回见再说」
      电梯门"叮"地开了。时祺迈出去,手机又震:
      「要不我现下去取?」
      时祺杵在公寓门口,指尖悬在密码锁上。最后,他回:
      「改天」
      撂下手机,他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走廊声控灯灭了,黑暗里,心跳声震得耳膜发慌。

      郝既明出差这几天,时祺总觉得二楼办公室空得能听见回声。周三下午他照例晃悠下楼,咨询室里就小林一个人在整理档案。
      "郝医生不在,时老师还喝茶吗?"小林问。
      "不喝。"时祺转身要走,又站住,"王明宇今儿是不是该来复查?"
      "改周五了。"小林翻着记录本,"郝医生特意交代的,说要等您也在的时候一起。"
      时祺点点头,转身上楼。手机震了,郝既明发来张照片——
      上海外滩的夜景,配文:「这边下雨了」
      他盯着照片看了三秒,回:「北京晴,在外头挺逍遥啊」
      简单几个字,屏幕那头的郝既明直接乐出声。会议间隙,他站在酒店落地窗前,都能想象出时祺这会儿在工作室的德行——
      准是又穿着那件黑毛衣,蹙着眉看文件,手边咖啡凉透了都想不起来喝。
      "郝医生这是遇着什么喜事了?"同行的心理医生打趣。
      郝既明收起手机,眼角还带着笑:"上海菜合胃口。"
      周四晚上,时祺加完班快十点了。手机一亮,郝既明的视频请求蹦出来。他手指在接听键上悬了半天,最后还是划开了。
      屏幕里,郝既明穿着酒店浴袍,头发还滴着水,水珠子顺着脖颈往领口里钻。
      "忙什么呢?"他问,声儿带着刚洗完澡的懒散。
      "加班。"时祺把手机支在电脑前,"这是刚祸害完上海人民?"
      "怎么说话呢?"郝既明往前凑了凑,浴袍领口敞开了些,"我这是去传播正能量。王明宇最近怎么样?"
      "编程比赛进复赛了。"时祺低头整理文件,"他爸现在见人就夸儿子是未来的扎克伯格。"
      "哟,这转变够大的。"郝既明的目光透过屏幕落在他身上,"明儿下午的飞机,晚上赏脸吃个饭?"
      "看情况。"
      "别看了。"郝既明声儿压低了些,"带了蟹粉小笼,排了四十分钟队呢。"
      视频挂断后,时祺在办公室里坐了老半天。窗外的霓虹灯闪得他心烦,就像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周五下午,王明宇准时来了咨询室。见到时祺,他腼腆地笑了笑:"时老师。"
      "嗯。"时祺抬抬下巴,"复赛准备得如何?"
      "还行……"王明宇打开笔记本,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代码,"我做了个学习计划APP……"
      咨询到一半,门轻轻开了。郝既明风尘仆仆地进来,大衣肩头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定在时祺身上,嘴角一扬:"哟,时总今儿挺早啊。"
      "比不上您,踩着点儿来。"时祺眼皮都没抬。
      郝既明脱下大衣,特自然地挨着时祺坐下。两人的膝盖在桌下碰了一下,时祺没躲,反而往那边又靠了靠。
      咨询完,王明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嘀咕:"您二位今天……怎么感觉特别熟?"
      "哪儿看出来的?"郝既明挑眉。
      "说不上来……"王明宇收拾书包,"就觉得……你俩说话跟说相声似的。"
      送走王明宇,咨询室里就剩他们俩。夕阳透过百叶窗,把地板切成一条条的。
      "吃饭?"郝既明问。
      "您请客?"
      "废话,送佛送到西呗,蟹粉小笼白买的?"
      这次没去常去的那家涮肉,郝既明开车把他带到了南锣鼓巷附近的一个小馆子。店藏在胡同深处,就四张桌子,老板是个满头银发的老爷子。
      "哟,郝先生来啦!"老爷子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了,"老位置给您留着呢。"
      "劳您惦记。"郝既明熟门熟路地领着时祺往最里头走。那桌子窄得跟条几似的,俩人一落座,膝盖就实打实地抵在了一处。
      "常客啊?"时祺挑眉,故意把腿往后撤了撤。
      "打小就来。"郝既明给他烫碗筷,"那会儿考试考砸了,就爱来这儿坐着。瞅着胡同里街坊邻居买菜遛弯,心里就踏实了。"
      时祺环顾四周斑驳的墙面:"没瞧出来,您还有这多愁善感的毛病。"
      "那得分对谁。"郝既明把烫好的茶杯推过去,"跟您我就不装相,跟客户我得端着呢。"
      点完菜等着的工夫,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贫。郝既明说上海开会遇见个较真儿的老教授,时祺就嗤笑:"人那是治学严谨,哪像您这江湖郎中。"时祺说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把咖啡泼甲方身上了,郝既明乐得直拍大腿:"该!让你们剥削劳动力。"
      "王明宇那小子最近挺像样。"时祺突然转了话头。
      "那是。"郝既明转着茶杯,"也不看谁手把手带出来的。"
      "哟,这就往脸上贴金了?当初要不是我翻他日记本……"
      "要不是我稳住他爹……"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跟说相声似的。窗外胡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暖光透过泛黄的窗纸,在郝既明侧脸投下柔和的影子。时祺盯着那晃动的光斑,一时忘了接话。
      回去的路上,车里又放起那首听烂了的《月夜》。等红灯时,郝既明的手随意搭在换挡杆上,离时祺放在腿边的手就差韭菜叶儿那么宽。时祺假装看窗外霓虹,余光却把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描摹了无数遍。
      车停到时祺公寓楼下,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要不上来坐坐?"时祺解安全带时状似随意,"那蟹粉小笼再不吃该窜味儿了。"
      郝既明转头看他,眼睛在黑暗里亮得灼人:"成啊,正好尝尝您这金屋藏娇的手艺。"
      电梯缓缓上行,狭小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转的嗡鸣。俩人并肩站着,镜面映出他们紧挨的身影。时祺盯着镜子里郝既明微抿的唇角,发现那人也在透过镜子看他,目光胶着得能拉丝。
      公寓干净得像是样板间,时祺按亮玄关的灯,暖光唰地铺了满屋。郝既明把食盒放餐桌上,目光扫过书架上那盆仙人掌——小黄花在灯光下嫩得能掐出水,花盆边还搁着半包没拆的专用肥。
      "热热?"时祺扯松领带往厨房走。
      "嗯。"郝既明应着,很自然地跟了过去。
      厨房转个身都费劲,俩人站在灶台前几乎背贴胸。时祺开火蒸小笼包,郝既明就靠在门框上看他后颈发梢。空气里飘着蟹粉的鲜香,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糊劲儿,比笼屉冒的热气还缠人。
      "时祺。"郝既明突然开口,声儿有点沉。
      "干嘛?"时祺头都不回,耳廓却悄悄红了。
      "咱们……"
      话没说完,蒸锅"嗤"地喷出白汽。时祺转身要关火,郝既明下意识往前迎了半步,俩人在狭小空间里几乎鼻尖蹭着鼻尖。
      空气霎时凝住了。时祺能数清郝既明颤动的睫毛,能闻见他领口萦绕的雪松香混着蟹粉的鲜甜。郝既明的手撑在料理台沿,把时祺圈在方寸之地,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咱们什么?"时祺声儿有点发飘。
      郝既明盯着他水光潋滟的眼睛,喉结滚了滚:"咱们这样……您觉得舒坦吗?"
      时祺没答话,只微微偏过头。这个动作让他脖颈绷出流畅的弧线,喉结下那颗小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郝既明的眼神在那处流连良久,最终还是往后退了半步。
      "先吃吧。"他声儿哑得厉害,"包子该凉了。"
      那一拳的距离,像道看不见的线横在俩人中间。但有些东西,就像笼屉里蒸腾的热气,到底是在这狭小厨房里弥漫开了。
      时祺转身关火,动作比平时慢半拍。蒸笼端上桌时,他的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
      "嘶——"
      郝既明立即抓过他的手,自然地拉到水龙头下冲凉水。"笨。"他低声说,指腹轻轻摩挲着时祺的手腕内侧,"蒸笼都不会端?"
      水流哗哗作响,时祺能感觉到郝既明掌心的温度比冷水更灼人。"松手。"他小声说,这次稍稍用力抽回了手。
      郝既明关掉水龙头,若无其事地擦干手:"行了,吃饭。"
      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蟹粉小笼的香气在空气中缠绕。时祺夹起一个包子,汤汁不小心溅到嘴角。郝既明很自然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时祺却抢先自己擦了。
      "上海那几天,"时祺突然开口,"你……"
      "我什么?"
      "没事。"时祺低头喝汤,"就问问会议顺利么。"
      郝既明笑了,在桌下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拖鞋:"还以为您要问别的。"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时祺把椅子往后挪了半寸,此地无银三百两。
      吃完饭,郝既明主动收拾碗筷。时祺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他洗碗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景太像过日子,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看够了?"郝既明头也不回地问,水声哗啦啦地响。
      "谁看你了?"时祺嘴硬,"我是在监督您别摔了我的盘子。"
      郝既明关掉水,转身时手上还沾着泡沫。"时祺,"他声音很轻,"咱们……"
      "我得去回个邮件。"时祺突然打断他,转身就往客厅走,"甲方催得急。"
      郝既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把碗筷归位,擦干净手,走到客厅时看见时祺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屏幕根本就没亮。
      "那我先回了。"郝既明拿起大衣,"明天早上还有个咨询。"
      时祺这才起身:"我送送您。"
      电梯门前,俩人并肩站着。镜面里映出他们之间那点微妙的距离感。
      "时祺。"郝既明突然开口。
      "嗯?"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时祺盯着电梯下行的数字:"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郝既明迈进去,在门关上前突然伸手挡住:"围巾不用还了。"
      "本来也没打算还。"时祺下意识回嘴。
      郝既明低笑,电梯门缓缓合上,最后缝隙里是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时祺在电梯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屋。他拿起手机,看到郝既明发来的消息:
      「蟹粉味确实不怎么样,下回换薄荷的?」
      时祺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柔软的靠垫里。窗外北京的灯火依旧通明,但他的心却像被猫挠过的毛线团,乱糟糟的。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锁着的抽屉。里面放着郝既明落在这儿的打火机,还有上次那盆仙人掌开的第一朵小黄花,被他做成了标本。
      "真是……"他轻声自语,"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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